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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不見王(全五冊)》第一章 象棋大賽
  第一章 象棋大賽
  過了端午,天氣突然就熱了起來,萬能偵探社的窗戶都打開了,微風吹過辦公室,裡面很靜,只有偶爾傳來清脆的啪嗒響聲。

  一副大象棋盤放在辦公桌當中,沈玉書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蘇唯支起一條腿,斜坐在桌上,兩人手中各拿了幾個棋子,正在對弈,隨著黃楊木棋子落在棋盤上,清脆聲再度響起。

  繼上個大案之後,過去了快半年了,這段日子偵探社一直很平靜,零零碎碎的案子接了不少,生計方面還算過得去,這對於兩個新人來說算是挺幸運的事,用蘇唯的話來說就是——新開張就有這成績,絕對該知足了。

  要說有什麽讓人不安的,那就是之前夜闖偵探社的神秘人再也沒出現,甚至沒有半點風吹草動,最近蘇唯跟馮珺學了個新詞——山雨欲來風滿樓,他覺得就是對眼下這種狀態最好的概括了。

  說到馮珺,她現在算是偵探社的半個職員了,因為沈玉書沒車,時不時的需要用到她的車,這一來二回的次數多了,馮珺索性就把夜班改成了白班,方便載他們出去查案,有事沒事的也會跑過來玩耍,大家都混熟了,她說話做事也不像一開始那麽硬邦邦的了。

  這兩天太輕松,輕松得都讓人感覺有點發霉,蘇唯便從地下室裡翻出了同樣快發霉的黃楊木大棋盤,拉著沈玉書下棋聊以解悶。

  棋盤有點年數了,又厚又重,不過棋子敲上去的聲音很好聽,給下棋增添了聽覺享受。

  蘇唯的棋術平平,呃……也許可以說除了偷技之外,他的其它本事都很平平,幸好沈玉書的棋術也很平常,至少他們都比不過長生——在跟長生下了一盤棋被殺得掉盔卸甲後,蘇唯就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跟長生對弈了。

  因為那太打擊一個人的自信心了。

  旁邊傳來哢嚓哢嚓聲,是小松鼠花生在啃瓜子,它面前的盤子裡堆了一堆瓜子皮,啃一會兒,轉頭看看他們,似乎覺得無聊,又轉回頭專心致志地跟自己的食物奮鬥。

  起初蘇唯打開窗透風,還擔心它會跑掉,後來沒多久他就發現這小家夥挺聰明的,它大概也知道跑出去沒東西吃,所以除了跟隨長生回家外,絕對不會離開偵探社半步。

  說到長生,趁著沈玉書低頭思考棋路,蘇唯看過去。

  長生坐在對面的沙發上看報紙,報紙拿在他的小手裡,顯得出奇的大,他卻看得津津有味,報紙上有很多難認的字,蘇唯都不好意思說有些字自己也不認識,這也是他受打擊的原因之一。

  在這幾個月裡,長生以往的記憶沒有變化,他很聰明,學什麽幾乎過目不忘,但對於曾經的經歷,他始終無法記起來。

  一直幫長生看病的張大夫說也許這孩子永遠都記不起來了,不過蘇唯反而覺得這對長生來說是好事,聽了馬玿蘭、也就是長生的親姐姐的講述,他想長生的失憶只是一種自我保護,那些事對他來說太殘酷了,還是不想起來的好,至少他們姐弟相聚了,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腳步聲響起,打斷了蘇唯的思緒,馬玿蘭切了水果,給大家端過來。

  她看看正在切磋的兩個人,沒打擾他們,把果盤端去長生那兒,讓他先吃。

  長生道了謝,拿了塊香水梨吃起來,馬玿蘭坐去他旁邊,拿起團扇幫他扇風,又指著報紙問他,長生回應了,姐弟兩個聊得很開心。

  洛逍遙調查長生的家世時曾說過廣州鄉紳馬老爺一家被殺的案子,當時大家誰都沒想到這案子還真的跟長生有關,原來他就是馬老爺的小孫子,也是那場滅門血案中唯一幸存的人。

  這些都是馬玿蘭來後,講給他們聽的。

  馬老爺的兒子育有一子一女,小兒子就是長生,也就是馬玿青,長女叫馬玿蘭,她從小就在洋人開辦的學堂上課,接受西方教育,崇尚戀愛自由,並且有一位情投意合的情人,後來在得知馬老爺擅自將自己許配給同鄉的兒子後,她就和情人私奔了,也讓她得以避開了那場災劫。

  馬玿蘭和情人遠走他鄉,由於雙方都沒有社交和賺錢的能力,很快生活就捉襟見肘,到最後爭吵不斷,男人又另覓情人,馬玿蘭也心灰意冷,卻又沒臉回家,在外鄉漂泊了兩年多才鼓足勇氣回鄉。

  她沒想到回來時已物是人非,一家人都慘遭毒手,她悲痛欲絕,無法原諒自己,幾乎想自殺謝罪,後來詢問鄰裡,得知了一些血案發生前的事,才改了主意,隻身來到上海尋找凶手。

  馬老爺一家早年在京城做鏢局生意,得罪了一些江湖中人,馬玿蘭說血案前曾有江湖人來他們家附近打聽情況,她確信馬家一家慘死並非流竄匪盜作案,而是有目的的報復殺人。

  她根據那些人的口音還有隻字片語的對話,懷疑凶手住在上海,可是上海太大了,根本無從找起,她來了幾個月,盤纏都快花光了,卻一無所獲,便想到請偵探幫忙,剛好那段時間萬能偵探社的風頭正勁,她就留意到了,暗中查訪偵探社的情況,看他們是否能幫助自己。

  誰知她在調查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長生,姐弟倆分開了兩年多,長生長大了不少,她起初都不敢認,後來越看越覺得她就是自己的弟弟,驚喜之下跑來偵探社詢問,半路卻被一些黑幫的小混混阻攔調戲,她好不容易才逃出來,一路跑到萬能偵探社。

  這就是馬玿蘭和長生相遇的經過。

  至於殘殺馬家一家的凶手,馬玿蘭也沒有線索,她唯一知道的就是案發前打聽他們家情況的人當中,有一個帶了點書生氣,他左腿不太方便,走路一瘸一拐,這特征很像是早年流竄作案的江洋大盜劉猴子。

  當年因為馬家押的鏢被劉猴子截了,馬老爺借警察的手抓了他,後來劉猴子一關就是多年,據說妻兒在他被關押的期間都過世了,馬玿蘭懷疑他就是因此遷怒馬家,才會帶了同夥血洗他們家,幸好家裡有暗道,長生是被祖父藏進了暗道裡才躲過一劫,那位遇害的小孩很可能是保姆的孩子。

  沈玉書拿著馬玿蘭提供的線索,讓洛逍遙和端木衡幫忙調查,但幾個月過去了,都毫無消息,兩邊都說多年前劉猴子就消失了,這種人身上背了太多的人命,要麽是被人私下裡乾掉了,要麽是隱姓埋名偷偷在哪裡過活,總之現在江湖上沒有劉猴子這個人,至少上海灘是沒有的。

  這些話都是瞞著長生私下裡說的,馬玿蘭怕嚇著他,在他面前一字不提,蘇唯和沈玉書也不會說,大家都心照不宣,希望長生不要記起來,不要再面對殘酷的經歷。

  對面傳來笑聲,原來是花生跑過去了,馬玿蘭拿瓜子給它,卻被它的大尾巴甩到,馬玿蘭作勢要打它,它跳到了長生的腦袋上,長生嘿嘿笑起來。

  蘇唯也笑了,沈玉書手裡拿了個車一直沒落,蘇唯一邊笑,一邊指著棋盤,提醒道:“哎喲喂,兵臨城下了,小心放錯棋子啊。”

  “下棋不語真君子。”沈玉書將車落在了蘇唯的卒上,他把卒拿掉了,道:“該你了。”

  “真受不了你,吃個小卒你也要考慮這麽久。”

  “呵呵。”

  “你可以換個方式笑嗎?你這樣的笑聲總讓人感覺不懷好意。”

  蘇唯落子迅速,跳馬,吃掉了對方的兵,揮手做示范。

  “看,下棋和盜竊的道理是一樣的,精髓就在於快準狠,想得太多純屬浪費時間。”

  “請不要褻瀆我們的國粹。”

  沈玉書下棋的風格跟蘇唯剛好相反,他看著棋局,又去拿旁邊的茶杯,蘇唯半路截胡,拿過茶杯喝了起來。

  “這是我的,沈先生。”

  沈玉書這才發現自己拿錯了,誰讓兩個人的茶杯放在同一個地方呢,他拿起自己的茶杯,慢條斯理地品著茶,手持一子思索下一步的走法。

  蘇唯換了個坐姿,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打,感歎道:“我覺得我們一直在這裡玩,好像很浪費生命。”

  “是的,可是出門玩的話,除了浪費生命外還浪費金錢。”

  蘇唯噗嗤笑了,覺得他們湊一起,不僅可以做偵探,還可以說相聲了。

  只可惜關系到生計問題,這個相聲就一點都不好笑了。

  雖然靠著破獲了幾樁大案,他們賺了一筆錢,但又不是每天都有大案發生,每個案子都可以幾千幾千賺的。

  基本上一筆生意能賺幾個大洋,就要偷著樂了,大部分時候,他們的報酬都是以銅板計算的,但又不能因為生意小就不接,那只會自己把路走死。

  其實這都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蘇唯花錢沒節製,用他的話說就是隨進隨出,這才叫財源滾滾。

  沈玉書就更糟糕了,他出身世家,雖然家道中落了,但從小養成的習慣改不過來,他對飲食起居方面的要求一直很高,沒錢的時候也罷了,有了錢,他就凡事都把享受放第一位,所以許多時候他們接的生意都是入不敷出,再加上偵探社沒有會計,所以等他們發現帳目上一連串赤字的時候,他們以前賺的錢差不多都快見底了。

  要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兩人也不會在家裡玩這種又健康又省錢的娛樂了。

  想到現實問題,蘇唯歎了口氣。

  “無聊沒關系,但無聊預示著沒錢賺,就很有關系了。”

  “是啊,以前好歹還有些捉貓捉狗捉奸的案子,這兩天怎麽連捉……都沒有了。”

  蘇唯伸手在空中斜著劃了兩下,沈玉書問:“這個叉是什麽意思?”

  “這個地方不念叉,念埃克斯,埃克斯就是代表任何事物的意思,你不是留洋學子嗎?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

  蘇唯把他從馮珺那兒學來的知識拿出來顯擺,洋洋得意地看沈玉書,沈玉書的回應是抬起眼簾,鄙視地看過去。

  馬玿蘭在一邊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過來道:“要不沈大哥再多寫一些宣傳單,我和小弟出去貼?”

  沈玉書還沒回應,蘇唯搶著道:“別了,之前你們貼了一圈,人是來了不少,可都是來讓我們按電燈泡的修線路的貼窗紙的,還有讓我們幫忙磨豆子聊天的,我們是偵探社,是查案的,又不是什麽亂七八糟事情都做的。”

  馬玿蘭笑了,道:“可是你們做得很好啊,街坊鄰居每次見到我,都誇你們呢,說你們又能乾,長得也帥。”

  “說誰帥?我還是他?”

  啪嗒一聲,沈玉書的落子聲打斷了蘇唯的話,道:“將軍。”

  蘇唯一轉頭,哇的叫起來,他只顧著聊天了,沒想到已經兵臨城下了,他急忙移了一個子,暫時解除危機,歎道:“長得帥又不能當飯吃,沒案子就沒收入,要是我們的棋藝再好一點,說不定還能去棋館擺擂台賺錢。”

  “你這種心態,這輩子棋藝都別想練好。”

  “說得就好像你的棋藝有多高明似的。”

  “嫌不好,你可以去跟別人下。”

  “沒辦法,這裡除了你就沒別人了。”

  沈玉書看看馬玿蘭,意思是你前面不就有個大活人。

  蘇唯看向馬玿蘭,馬玿蘭連連擺手,道:“我不會下棋的。”

  “你看,人家不會下。”

  “那還有長生。”

  沈玉書也跟著移動了一顆子,見蘇唯不說話,他挑挑眉,問:“你是怕下不過長生,被人笑話吧?”

  “開什麽玩笑?我會下不過一個孩子?我是不想欺負人家小孩子。”

  “呵呵。”

  “你不信啊,長生還下不過洛叔,是不是長生?”

  兩人看向長生,長生從報紙裡抬起頭,嘿嘿笑著不說話,蘇唯道:“我上次和洛叔下,贏了他,所以就等於說長生下不過我。”

  “你那次是瞎貓碰死耗子了。”

  “你有本事你碰個看看,你厲害你去跟長生下啊。”

  “將軍。”

  沈玉書不跟蘇唯耍嘴皮子,他把棋子落下,蘇唯低頭一看,糟糕,都怪他剛才進攻得太快,導致後營空虛,對方的車直接對準了他的將,將軍將了個徹底。

  他急忙把將往旁邊移。

  沈玉書伸手,按住了他的手。

  “你確定要這麽走嗎?”

  “啊?”

  “象棋的規矩是王不見王,你再移動一步,你的將就跟我的帥碰頭了,也就是說這一局是你輸。”

  今天連輸三局,蘇唯太不甘心了,轉頭問長生是不是有這規矩,長生點點頭,馬玿蘭也笑道:“象棋盤上兩王不碰頭,這個連我都知道,蘇大哥你就認輸吧。”

  “等等等等等,那讓我再想想,沈萬能你先喝茶。”

  蘇唯把沈玉書的茶杯推給他,拿著棋子道:“我還是這樣走這樣走這樣走吧……”

  他伸手做出移動別的棋子的模樣,卻在袖筒的掩飾下用小手指一勾,將自己的馬往旁邊移開一格,剛好可以吃到對方的車。

  這一招做得巧妙,可還沒等蘇唯把手縮回去,沈玉書就開了口。

  “蘇先生,偷偷移子,勝之不武。”

  “哪有移子?你眼花看錯了。”

  “我的眼力的確跟不上你的手速,但我的記憶力很好。”

  沈玉書將蘇唯的馬挪回原有的位置上,微笑道:“要騙過我的記憶力可沒你想的那麽容易。”

  “我呸,難道你就不會記錯嗎?”

  “在我的記憶和你的信譽之間,我還是相信前者,反正你已經連輸三局了,還在乎多一局嗎?”

  “誰說我輸了?我也將軍!”

  蘇唯拿起自己的象躍過楚河漢界,直接落到了對面的田字格,喝道:“將軍!”

  “將……軍?”沈玉書呆滯了三秒,回過神後再問:“將軍?”

  “對,將你的軍!”

  面對得意洋洋的蘇唯,沈玉書哭笑不得。

  “你會不會下棋?象是過不了河的。”

  “這招叫飛象過河平車馬,勝者為王,你管我怎麽下棋,只要我贏了你就行了。”

  “你這叫胡走一氣,象棋沒這規矩。”

  “規矩是人定的,我現在讓它飛象它就飛象,有異議嗎?”

  “有!”

  “異議駁回,維持原判。”

  “蘇先生你乾脆就直說了吧,你輸不起。”

  “現在是你輸了,你不肯服輸是不是沈先生?”

  兩個人越說越激動,最後各自拿起棋子在棋盤上亂擺一氣,就怕啪嗒啪嗒的脆響聲不斷傳來,棋盤被震得顫個不停。

  花生被驚動了,停止了啃瓜子,好奇地看他們。

  蘇唯拿起一顆榛子,問:“花生醬,你說我們誰輸了?”

  沈玉書也不慌不忙拿起一顆花生,問:“是誰輸了?”

  花生往沈玉書這邊挪了挪,再看看蘇唯那邊,又往他那邊挪了挪,一副兩邊的美食都好想要好難取舍的樣子。

  最後還是長生走過來打破了僵局,他站在兩人當中,脆生生地道:“其實象棋走法中有一招叫飛象局。”

  蘇唯得意了,衝沈玉書挑挑眉,意思是你看我沒走錯吧?
  還沒等他得意完,長生又道:“但飛象局不是這麽走的,真正的飛象局以守為攻,因為象的主要作用是防守,保護自己的帥,它不擅長作為進攻子來用,更別說飛象過河了。”

  聽完小孩的一番侃侃之談,蘇唯僵住了,沈玉書故意衝他攤攤手,然後將他的象從棋盤上拿掉,微笑道:“你輸了。”

  蘇唯沒轍了,上下打量長生,沈玉書整理著棋子,又故意刺激他。

  “你連飛象局都不知道,還說能下得過長生,小心說大話閃了舌頭。”

  “長生那是紙上談兵,我這叫實踐經驗。”

  “問題是你的實踐經驗也不怎地啊。”

  蘇唯說不過沈玉書了,他挽袖子握拳頭,作勢要打,沈玉書也亮掌起勢,一副打就打誰怕誰啊的模樣。

  馬玿蘭笑了,道:“你們不要吵了,你們的棋藝都很厲害還不行,你看,茶都涼了,我去換新茶。”

  她把茶杯放進托盤去了隔壁,外面傳來汽車喇叭聲,長生突然來了精神,噔噔噔跑去窗台上往外看。

  “馮……哥哥來了,還有陳姐姐!”

  他說完就跑了出去,沈玉書一聽陳雅雲來了,也放下棋子要跑,被蘇唯一把拉住。

  “先把棋盤收拾好。”

  “我有事,你先收拾下……”

  “有個屁事,我還不知道你,你不就是想躲陳小姐嘛,我就不懂了,人家女孩子長得好看,家裡又有錢,你怎麽就是每次見了她都像是見鬼。”

  “因為她很吵啊,她要是像是那些屍體一樣不吵,我就不會躲了,老規矩,五個大洋你幫我擋一擋。”

  “你有個五個大洋嗎沈萬能?你連五個銅板都勉強吧?”

  蘇唯冷笑起來,沈玉書二話不說掏口袋,他運氣不錯,總算摸到了五個銅板,全都給了蘇唯。

  蘇唯笑眯眯地收了,歎道:“哎呀,我現在真是巴不得陳小姐天天來啊,這樣我就可以什麽都不用做,每天躺著就能收錢了。”

  “想得美。”

  沈玉書要走,才邁開步就聽到走廊上的腳步聲,他隻好退回來,問蘇唯。

  “說起來她最近和馮珺關系不錯啊,她們倆以前不是都水火不容的嗎?”

  “茶館的說書先生都會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了,更何況是兩個女人,當她們一致對外的時候,她們就是好朋友了。”

  “一致對外?”

  蘇唯翻了個白眼,伸手指指隔壁,沈玉書還是不懂,問:“這跟馬小姐有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了,有個漂亮的女孩子整天出入偵探社,她們能不在意嗎?尤其是陳雅雲,她現在完全就是把馬玿蘭當情敵來看啊,瞎子都看得出她的心思,看不出來的大概也就沈玉書自己了。

  蘇唯感歎地說:“真是不公平,不管論長相身高見識還是脾氣,我哪點不如你?怎麽就沒人喜歡我呢?”

  “我們現在的主要目標是賺錢,兒女私情先放一邊,就算她們不喜歡我,我也不會覺得怎樣。”

  要不是沈玉書的表情太認真,蘇唯一定認為他是在奚落自己,他拿了塊香水梨丟進嘴裡,嚼著梨,氣道:“沈萬能,今後出門別說認識我,我不想大家說哎呀蘇唯啊,你這麽聰明的人怎麽會和那種笨蛋當朋友?”

  陳雅雲和馮珺從外面走進來,長生手裡拿了兩個大盒子,說是陳雅雲特意為大家買的點心。

  裡面有長生喜歡的千層糕,陳雅雲自來熟,進來後就把皮包放下,帶著長生跑去茶水間拿小盤子。

  剛好馬玿蘭端著茶盤進來,兩人在門口差點撞上,陳雅雲故意問:“怎麽你也在啊?”

  馬玿蘭沒在意她的態度,笑著說:“這麽巧。”

  “是啊,早知道出門前該看看黃歷的。”

  陳雅雲拉著長生的手走出去,長生抬頭看看馬玿蘭,擔心她生氣,馬玿蘭道:“茶不夠,我再去多衝點。”

  蘇唯看著她們去了茶水間,好擔心她們一言不合吵起來。

  不知道是氣場不和還是情敵意識作祟,陳雅雲平時雖然也有點大小姐脾氣,但沒那麽嚴重,偏偏對上馬玿蘭,她說話就特別不客氣,還好馬玿蘭脾氣好,都不會和她一般見識。

  “我也去幫忙。”

  馮珺說著要往外走,被蘇唯攔住了,心想三個女人一台戲,她們三人湊一起,那絕對沒什麽好事兒啊,道:“我去我去,你在這兒陪沈萬能。”

  沈玉書把棋子收進盒子裡,馮珺幫忙把棋盤豎起來,靠著牆放好,沈玉書問:“你和陳小姐半路碰到的?”

  “不是,她最近和幾個老同學參加一些社團活動,需要用車,就雇我了,她人挺好的,心直口快,我們還挺聊得來的。”

  “聊得來?”

  沈玉書覺得他也算了解陳雅了,陳雅雲和馮珺完全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她們能聊到一起,簡直無法想象。

  馮珺看看沈玉書的表情,笑了,湊過來,小聲道:“我不是常來這裡嘛,陳小姐想知道馬玿蘭的事,就托我幫忙打聽。”

  “你都說了?”

  “說了呀,這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起先馬玿蘭在偵探社住了幾天,沈玉書覺得單身女子住這裡,對她名聲不好,便在附近為她租了套房子,既方便她過來找長生,也方便她做事。

  他聽說馬玿蘭以前教過書,便托端木衡給介紹了一份私塾先生的營生,馬玿蘭人長得美,說話溫柔親切,據說在私塾裡很受歡迎,功課又不緊,她閑下來時便會來偵探社幫忙。

  說是幫忙,無非就是端茶倒水和普通的打掃,馬玿蘭和沈玉書的接觸還沒有馮珺的多,但是在陳雅雲眼裡這簡直就是十惡不赦,所以一有機會就讓馮珺打聽她的事。

  馮珺說完,觀察著沈玉書表情,又壓低聲音道:“說起來馬小姐最近是來得挺頻繁的嘛。”

  沈玉書心想你不會是想給陳雅雲通風報信吧,模棱兩可地道:“她想見弟弟,可以理解。”

  “想見長生的話,可以到小姨家啊,長生又不住這兒,說不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她的語氣有點酸,沈玉書越發不明白這些女孩子的心思了,不由感歎蘇唯沒說錯,女人的心思比天下大事可難捉摸多了,你都猜不到她們什麽時候是分還是合。

  “大概是紫萊街那邊街坊鄰居多,人多嘴雜,不方便過去。”

  “我要是有弟弟啊,巴不得天天和他在一起,還管別人說什麽呢。”

  馮珺哼道,沈玉書看她,剛好大家把茶點端過來,她馬上轉為笑臉,迎上前幫忙,其變臉之快讓沈玉書歎為觀止。

  大家一起動手,茶水點心還有水果很快就擺滿了一桌,陳雅雲主動把千層糕放在盤子裡,遞到沈玉書面前,又問他下午有沒有時間,朋友給了她兩張電影票,她想請沈玉書一起看。

  沈玉書嘴裡塞了糕,只顧著吃不表態,其他人心照不宣都不說話,最後還是馬玿蘭道:“沈大哥下午和客戶約了見面,去不了。”

  陳雅雲不高興了,反問:“玉書和客戶見不見面,你怎麽知道?”

  “我早上來的時候,聽到他講電話……”

  “早上就來了?你在這裡呆這麽久不累啊?”

  陳雅雲的話火藥味太大,蘇唯怕她們吵起來,急忙打圓場,對她道:“你和馮珺去看吧,我們最近吧……案子不多,手頭不寬裕……”

  “沒關系,票都是現成的啊,小零食什麽的我可以掏錢嘛。”

  “呃,我的意思是沒工作沒賺錢,我們沒心思玩。”

  “要不這樣好了,我發動下我的同學和朋友們,讓他們問問家人親戚,有案子的話就來找你們……”

  “不用了,謝謝!”

  蘇唯和沈玉書同時抬手阻止——照以往的經驗,只要有這位大小姐在,通常都是小事變大事大事變喪事,她什麽都不做是最好的。

  電話鈴響了起來,馬玿蘭離得近,她想去接聽,馮珺搶先一步拿起了話筒,陳雅雲看到了,暗中給她豎大拇指。

  馮珺聽了一會兒,把話筒遞給沈玉書。

  沈玉書接過來,他幾乎沒說話,只是嗯嗯嗯,最後才說了句有機會下次合作,把電話掛了。

  陳雅雲問:“誰的電話啊?”

  “就是剛才提到的那個客戶,他說東西找到了,所以委托取消了。”

  蘇唯一聽,聳聳肩。

  “得,下個月的水電費又沒著落了,沈萬能,我們改行去天橋下面擺攤下棋算了,贏了還能賺個飯錢。”

  “就你這臭棋簍子還想靠下棋贏錢?”

  “我們一起啊,再不成叫上長生。”

  被點名了,長生用力點頭,表示自己可以一試,陳雅雲提醒道:“可是這種擺攤下棋的,輸了可是要一賠十的。”

  “沒關系沒關系,我不會輸的!”

  長生急了,連聲說道,蘇唯原本是說笑,見他當了真,噗嗤笑了,道:“那還不如叫洛叔去擺攤打擂台呢,至少洛叔的棋藝高過你。”

  小孩子不高興了,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麽,臨時又忍住了。

  “我覺得讓長生試試也無不可。”

  馮珺說道,大家看過去,她把包點心盒的報紙攤開,露出了當中一則大篇幅的記事。

  標題用粗體字寫著——巾幗須眉同聚一堂,長春戰事硝煙彌漫。

  蘇唯看了這標題,首先的反應就是——“最近哪兒開戰了嗎?”

  “不是真正的打仗,這只是噱頭,在說象棋擂台賽呢,看來這個擂台霸主的競爭很激烈啊。”

  沈玉書的好奇心上來了,拿起報紙仔細看了一遍,記事上說象棋擂台賽是從三天前開始的,棋手們經過了各種角逐與淘汰,最後還剩三人,這三人將在長春館進行決賽,再看決賽日,就是明天。

  “長春館?”蘇唯摸摸頭,覺得這個詞好像在哪聽過,道:“這名字聽起來像是道觀,這些棋壇高手是要在山上參加決賽嗎?”

  “沒見識,長春館是上海灘一家很有名的象棋館,就在愛多亞路那邊,館主也就是老板自身就是象棋國手。”

  經沈玉書這麽一說,蘇唯想起來了,以前洛叔和逍遙他們好像提過這家棋館,當初還說要帶長生去學棋呢,後來端木衡托朋友讓長生去私塾讀書,這事兒就過去了,沒想到他們又提到了這家象棋館。

  他沒好氣地反駁道:“我這不是沒見識,我只是對下棋這事沒太大興趣。”

  沈玉書拿起棋子敲了敲旁邊的棋盤,意思是你沒興趣還整天拉著我下棋。

  長生解釋道:“長春館的老板叫柳長春,人稱長春居士,大家都說他的棋藝在當今無人可比,是高手中的高手,不過柳老板個性閑散,不喜歡與人爭鋒,所以長春館一直以來都是以弈棋娛樂為主,這次突然這麽大排場地舉行比賽,老實說老棋友們都挺震驚的。”

  他侃侃而談完,幾個人都沒說話,半晌,蘇唯咳嗽了兩聲,問:“小朋友,這些你都是從哪兒聽說的呀?”

  “聽洛叔和張大夫說的啊,他們湊一起時常常聊到呢,因為可以賺很多錢啊,所以大家都想去。”

  也是啊,都說是打擂台了,怎麽能沒有賞金呢。

  一聽說可以賺錢,蘇唯動了心,馬上拿起報紙仔細看,當看到一千大洋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長生道:“其它的我都是從報紙上看來的,這幾篇稿子是飛揚寫的,為了捧他的場,我就全部都看啦。”

  “你說雲飛揚?他什麽時候改行寫這種稿子了?”

  出於好奇,蘇唯先看最底下的撰稿人的名字,寫的是楊飛,嗯,倒過來就是飛揚,倒是挺好認的。

  “飛揚說他不想總靠著母親的救濟,要自食其力,但是用自己名字的話,稿子又無法過關,所以隻好先用化名寫一些稿子,等有了經濟基礎,一切就好辦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

  “因為文風很好認啊,我看過他寫的偵探小說,再看這些新聞稿,一下子就猜到啦,他不讓我告訴大家,怕你們笑話他……啊!”

  說到這裡,長生發現自己把不該說的全都說出來了,一把捂住嘴巴,緊張地看他們。

  馬玿蘭笑了,摸摸他的頭,道:“小弟真聰明,光是看看報道就知道是誰寫的了。”

  陳雅雲緊跟著說:“所以可想而知,長生下棋肯定很厲害,這孩子小腦袋瓜子特別靈,光是記棋路就可以大殺四方了。”

  “啊……”看到他們的反應,長生更急了,捂住嘴巴問:“那現在你們當什麽都沒聽到可以嗎?”

  “當然是不可以,”蘇唯笑著把長生的手拉下去,“這麽多錢呢,長生你就去試試吧?”

  “嗯……”

  長生仰頭看看眾人,馮珺道:“不好吧,這種地方人多嘴雜,什麽人都有,而且下棋是個耗腦子的活。”

  “那不是剛好嗎?”馬玿蘭反駁她道:“多活躍下大腦,也許可以想起以前的事,而且小弟以前下棋特別厲害,一開始是爺爺教他的,後來爺爺和我爹都下不過他了。”

  陳雅雲拍手道:“這麽厲害啊,那長生你一定要去會會那些國手,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馮珺張張嘴像是要說什麽,卻被馬玿蘭打斷了,摸摸長生的頭,道:“而且我們姐弟一直受沈大哥和蘇大哥的照顧,現在偵探社沒生意,於情於理,我們都該幫忙的。”

  長生一聽這話,眼睛頓時亮了,衝著沈玉書和蘇唯用力點頭,意思是說交給我吧,我一定可以的!

  這樣一來,馮珺也不便再說什麽了。

  沈玉書翻了翻報紙,道:“難怪上面說這次的對弈爭鋒是空前盛舉了,原來獎金這麽高。”

  蘇唯點頭道:“是啊是啊,一千個大洋呢,真是大手筆。”

  陳雅雲也湊過來看,“而且啊,冠軍最後還可以和柳長春直接對弈,又能拿到一千大洋,又能跟國手對弈,簡直可以說是名利雙收,難怪大家都去報名應戰了。”

  馬玿蘭接著道:“總算時間上還來得及,這上面說參加總決賽的棋手是三個人,三個人對弈淘汰多麻煩啊,哪比得上四個人兩組開?”

  蘇唯衝她一豎大拇指,又轉頭看向長生。

  “那現在只剩下一個最大的問題了,小朋友的棋藝能不能跟人家的決賽棋手一較高下。”

  “我沒下過,不知道,他們有你們厲害嗎?”

  “人家是角逐冠軍的棋手,自然是比我們厲害的。”

  “那如果十步之內就能吃掉你們的話,可以跟他們較量嗎?”

  三秒鍾的靜默後,長生看看蘇唯和沈玉書的臉色,問:“我是不是問得太直接了?”

  “那倒沒有,大家都有各自擅長的東西嘛。”

  蘇唯笑得很牽強,他在腦子裡飛快地思索了一下——他下得過洛叔,長生下不過洛叔,但他又說十步之內下得過他,不對啊,這邏輯說不通啊,難道……他看看長生,長生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沈玉書早就想到了,微笑道:“其實你一直讓著姨丈的對吧?”

  “沈萬能你怎麽知道?”

  “很簡單啊,姨丈每次都贏,但又沒贏得那麽輕松,長生是既照顧到了他的興致,也顧著他的面子,所以才會每次都做手腳。”

  蘇唯用眼神詢問長生,長生有點緊張,問:“那我去參加棋賽,洛叔會不會知道?他要是知道我讓著他,會不會生氣啊?”

  “放心吧,姨丈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要是你得了冠軍,他不知有多開心呢。”

  “那我去我去,我一定拿下賞金,幫你們渡過難關!”

  聽聽這口氣,就像象棋霸主這個頭銜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似的。

  蘇唯不知道是該相信長生多一點,還是該相信他們的運氣多一點,他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小朋友,你一定可以的!”

  “那到時拿到了錢,可以給花生醬改善一下夥食嗎?”

  “沒問題,到時你想吃什麽都可以。”

  “噢,花生醬你聽到了嗎?你想吃什麽,我買給你吃。”

  聽說有美食吃,長生興奮了,跑去小松鼠那邊大叫,陳雅雲和馬玿蘭也笑了,只有馮珺臉色不太好看,拿起一塊雲片糕塞進嘴裡,用力嚼。

  像是聽懂了他們的對話,小松鼠在桌上亂轉圈,又竄到了長生的頭上,把他梳好的頭髮弄得一團糟。

  看到他們開心的樣子,蘇唯也笑了,哼著小曲拿起千層糕,正要往嘴裡塞,冷不防手腕被沈玉書攥住,把他拉到了一邊。

  他一臉嚴肅,蘇唯問:“怎麽了?”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高興得太早了?”

  “有啊,其實我也有點擔憂,你知道不能把所有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的。”

  “你這是什麽爛比喻?”

  “我的意思就是要雙管齊下,除了奪冠軍外,我們還要另外找案子,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象棋擂台上。”

  “你想得可真夠周到的。”

  “我一向高瞻遠矚。”

  “那高瞻遠矚的蘇先生,你好像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明天就進入決賽了,我們怎麽把長生塞進去?”

  “喔,你說的是這件事啊。”

  聽了沈玉書的擔憂,蘇唯嘻嘻笑起來,問:“擂台設在哪裡?”

  “長春館。”

  “我是問地界,別忘了這裡是法租界,說到法租界公董局,我們好像有一位朋友在裡面說話很有分量的,讓他出面說兩句,誰敢不給個面子啊。”

  “你不會是說……”

  “對,就是那位。”

  “不要。”

  沈玉書二話不說拂袖就走,蘇唯踩著他的腳步追出去,一直追到走廊上,為了表示友好,他伸手扳住沈玉書的肩膀。

  “大哥,你要明白一件事——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想當年就連秦瓊都因為沒錢,不得已把自己的馬賣掉了,現在我們只是去求求竹馬,有什麽關系呢?”

  “沒關系的話,你去求啊。”

  “他又不是我的竹馬,怎麽會給我面子?”

  見沈玉書不回應,蘇唯搶前兩步,在前面攔住他,提醒道:“據說下個月水電費又要漲價了。”

  沈玉書很驚訝。

  “我們已經窮到要考慮水電費的問題了嗎?”

  “接下來還要考慮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問題,尤其是茶,你再要面子的話,那今後你最愛的那些茶都別再想喝了。”

  沈玉書不悅地看過來,卻看到陳雅雲在門口探頭探腦。

  蘇唯壓低聲音道:“我這真不是在危言聳聽,不信你自己去看保險櫃,你要是和陳小姐去看電影,你連瓜子都請不起。”

  “那好……吧,為了花生醬的一日三餐,我考慮一下。”

  “嘖,難道不是為了今後可以買得起你那些奇奇怪怪的茶嗎?”

  “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是訓練下長生的應對能力吧,免得一下子面對那麽多人,他怯場。”

  這一點蘇唯挺讚同的,他道:“交給我,我負責訓練他,你負責擺平端木那邊。”

  聽說他們要給長生做訓練,陳雅雲沒有再煩沈玉書,叫上馮珺去看電影。

  馮珺沒興趣,硬是被她拉走了,馬玿蘭原本想留下來陪長生,也被蘇唯以訓練需要安靜的借口請走了,她走的時候問長生晚上想吃什麽,到時送過來,長生搖頭說不用了,他在偵探社裡吃就好了,她做事辛苦,在家好好休息。

  長生一直寄宿在洛家,他很有眼色,說話像是個小大人,不過和自己的姐姐說話這麽客氣就有點見外了,蘇唯看出馬玿蘭不太開心,送她出門的時候,安慰道:“你別在意,他這是懂事呢,怕累著你。”

  “我懂,但就是有點接受不了,我們是親姐弟,他幹嘛還這麽見外呢,他以前和我特別親,自從那件事後……”

  “他親眼目睹了那麽多可怕的事,肯定不可能和以前一樣無憂無慮了,你就當他是成長起來了,他總會長大的,不能總依賴你。”

  “嗯,謝謝你。”

  經由蘇唯勸說,馬玿蘭心情好多了,重展笑顏,跟他道了別。

  蘇唯目送馬玿蘭離開了,轉身要回偵探社,卻看到長生趴在窗台上。

  他衝長生做了個鬼臉,長生卻笑不出來,垂下頭,小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我只能想起爺爺,可他對我很凶,把我推到一個黑黑的地方……”

  沈玉書猜想長生的祖父是為了救他才那樣做的,他拍拍長生的肩膀,道:“其實我也想不起小時候的事。”

  長生仰頭看他,沈玉書道:“我隻記得一個個片段,爺爺帶我去皇宮,給我看他的懷表,教我打拳,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就不見了,我記不起我最後一次看他時的畫面,記不起他跟我說過什麽話,好像在不知不覺的時候,他就從我的記憶中消失了。”

  “那你想他嗎?”

  “想啊,所以這就足夠了,想念就證明這個人一直都在這裡,哪怕你永遠都記不起來,你只要知道不論什麽時候,他都會陪你一直走下去。”

  他拍拍長生的心口,長生笑了,用力點點頭。

  “我懂了,謝謝沈大哥!”

  沈玉書是怎麽跟端木衡溝通的,蘇唯不知道,他只知道結果,在第二天長春館舉行的象棋決賽中,長生作為最小的預備軍出席了。

  關系到今後的生計問題,蘇唯和沈玉書也參加了,這同樣是走的端木衡的後門,否則以他們的身份,根本連象棋館都進不來。

  因為這次象棋比賽的規則十分嚴格繁瑣,除了參賽者與少數相關人士外,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那些記者們就更不用說了,不管後台有多硬,都被關在了門外。

  簡單地說,這棟樓房大門一關,裡面就成了封閉的空間,能入席的個個都是上海灘上的雅士,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馬玿蘭和馮珺只能在外面等消息,倒是陳雅雲不知道是托了誰的關系混了進來,她比蘇唯和沈玉書先到的,所以兩人一進場地,就看到她坐在中間的位置上。

  “她挺厲害的嘛,這都能進來,”蘇唯悄悄跟沈玉書咬耳朵,“連我們都跟端木拜托了好久才被通融的。”

  “我沒拜托,我是詢問。”

  不管怎麽說,這次端木衡是幫上忙了,他們倆算是例外,同樣例外的還有一位,那就是全程報道比賽實況的記者雲飛揚,不過他沒敢張揚地把照相機放在外面,而是身穿得體的西裝,正襟危坐在觀眾席上,位置剛好在他們對面。

  這家夥一定是靠他父親的關系蹭進來的。

  蘇唯一邊想著,一邊衝雲飛揚搖手打招呼。

  雲飛揚也看到了他們,一臉的震驚,嘴巴張得足以吞得下鴨蛋了,站起身想過來,但大廳正中擺放著象棋桌,繞過來比較麻煩,他隻好打消念頭,又坐下了。

  蘇唯道:“我覺得他看到陳雅雲應該比看到我們更吃驚才對。”

  “不,陳雅雲又不能帶來死亡,而我們出現的地方常常會發生命案。”

  “我說沈萬能,我們是為了賺錢來的,你能閉上烏鴉嘴嗎?”

  沈玉書想想也對,便閉了嘴。

  長春館原本就是為眾多棋友提供的娛樂場所,所以正廳的面積非常大,可以輕易容納六、七十人,今天到場的除了四位棋手外,還有館裡的夥計,再加上觀眾以及負責治安的巡捕,總共加起來也不到四十人,廳裡顯得非常寬敞。

  跟雲飛揚一樣表示震驚的還有洛逍遙。

  柳長春與麥蘭巡捕房的方醒笙總探長有點交情,柳長春去拜托幫忙,方探長就把洛逍遙等幾個巡捕抽調過來,大家穿著便衣,作為保安人員暗中維持這裡的比賽秩序。

  這幾天洛逍遙一直在棋館當班,他沒想到最後一天蘇唯和沈玉書會突然光臨,還坐在了最前排,要知道那可是這裡最好的觀賽位置,竟然給了兩個臭棋簍子,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當然,這些話打死他都不敢說出來,撓撓頭,正想借巡邏的機會過去打個招呼,一抬頭,剛好看到他的死對頭從外面走進來,卻不是端木衡又是誰。

  真是冤家路窄。

  洛逍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個一肚子墨水的富家子弟,他臨時轉了個身,裝作沒事人似的,順著過道拐去了另一邊。

  端木衡沒留意洛逍遙的小動作,一撩長衫下擺,走到沈玉書和蘇唯面前,微笑著跟他們打招呼。

  “二位早,這個位子你們還滿意吧?”

  端木衡今天穿了一身青色長衫,頭戴禮帽,再配上他高挑的個頭,端的是翩翩佳公子,蘇唯看到附近幾位名媛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滿臉的傾慕,連陳雅雲也看了過來,不知道她看的是端木衡還是沈玉書。

  反正不可能是自己。

  蘇唯感歎地想,要是她們知道這位出身世家的貴公子就是令人望風喪膽的大盜勾魂玉的話,不知會作何反應?
  他堆起笑臉,道:“滿意滿意,不愧是端木公子,你出馬,果然沒有辦不成的事啊。”

  “哪裡哪裡,蘇兄高抬在下了。”

  “怎麽會怎麽會,請看我真誠的眼神,我這可都是出於肺腑之言啊。”

  端木衡笑得虛假,蘇唯也笑得很虛偽,衝他抱拳作揖,戲唱得十足。

  沈玉書冷眼旁觀,終於忍不住了,打斷他們的對話。

  “你們夠了吧,我剛吃了早餐,不想這麽快就倒胃口。”

  蘇唯在桌子底下踹了沈玉書一腳。

  端木衡是不是好人暫且不論,但你剛求了人家辦事,總得給個面子吧。

  端木衡倒沒生氣,對沈玉書笑道:“是不是最近天干物燥,容易上火?如果不舒服的話,一定要去看大夫,我認識很好的西醫,喔我忘了,玉書你自己就是大夫。”

  沈玉書拿起茶杯,低頭品茶,一副不聞不問的樣子。

  蘇唯終於發現不對勁了。

  以往沈玉書對端木衡的態度也不是很熱情,但也沒表現得這麽冷淡,為了緩和氣氛,他換了話題。

  “說到這個,長生跟你在一起吧,他真的沒問題?”

  “咦,不是你們舉薦的嗎?我就拜托柳館主讓他參賽了,我說長生是神童,想借這個難得的機會見識一下,柳館主就同意了。”

  “神童?你見過長生下棋?”

  “沒有,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玉書難得來求我一次,這個面子我怎麽著都要給的。”

  端木衡笑吟吟地看向沈玉書,沈玉書低頭品茶,完全無視了。

  蘇唯湊過去,小聲道:“你沒見過小朋友下棋啊,那如果他輸了……”

  “小孩子嘛,輸了也挺正常的,有他在,象棋剛好湊兩桌,挺好的,是吧玉書?”

  沈玉書點點頭,蘇唯重新坐下,看著擺放在正中的精致的桌椅,有點為那位柳老板感到抱歉了。

  大概端木家的公子親自來拜托,柳長春也不好不給面子,希望長生棋藝高超,一千大洋賺不到也罷了,千萬別上去就被人家打敗,那樣的話,所有人都會認為這小孩子是被誰慫恿來攪局的。

  說著話,幾位決賽棋手陸續走了進來,端木衡便沒再多聊,臨走時,往沈玉書那邊微微傾身,小聲道:“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他說完,去了另一邊的空位上坐下,中間有其他客人隔著,蘇唯趁機移動椅子,靠近沈玉書,說:“昨天你好像出去了很長時間……”

  “他是大忙人,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他。”

  “看你的樣子,好像不太開心。”

  “一直面對聒噪的人,怎麽開心得起來?”

  “端木衡有那麽愛嘮叨嗎?”

  沈玉書不說話,抬頭看蘇唯,那意思是說——聒噪的人是你。

  好吧,跟個隻喜歡和死屍打交道的人相比,他是話嘮了一點。

  蘇唯在心裡反省了三秒鍾,又問:“那你答應他什麽事了?”

  “沒什麽。”

  “沒什麽是什麽?”

  “等價交換。”

  “哈?”

  “你把你的秘密告訴我,我就告訴你我的。”

  “我哪有什麽秘密啊?”

  “呵,”沈玉書品著茶,慢條斯理地說:“蘇十六,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騙?”

  “如果你好騙,咱們偵探社就要喝西北風了。”

  蘇唯打著哈哈回道。

  有關皇陵的秘密他一直沒說,之前曾經一度想說的,剛好馬玿蘭出現,話題就這麽岔開了。

  後來馬玿蘭和長生相認,沈玉書又幫著給她找地方住,再加上給長生看病什麽的,兩人都挺忙的,那件事沈玉書就沒再問,蘇唯也樂得糊塗,更不會主動提起。

  今天他突然說了出來,蘇唯心裡咯噔一下,隱隱有種感覺,端木衡和沈玉書聊的多半與那張圖有關系。

  他偷眼打量沈玉書,沈玉書沒再追問,把目光投去棋桌那邊。

  隨著四名棋手的上場,大廳裡響起竊竊私語聲,其中三位棋手大家都很熟悉,他們是一路殺敵掠陣,入圍決賽的,但長生這位參賽者,他不僅是半路突然冒出來的,而且與其他三人相比,他個頭實在是太小了,後面的人如果不站起來,根本看不到他。

  前排看到的人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大家面面相覷,都一臉的好奇。

  長生今天是由端木衡帶來的,端木衡還特意幫他打點了一番,小孩子穿著合身的黑色西裝,搭配深藍色領結,頭髮還打了發蠟,整體向後梳,看起來十分精神,站在其他三名棋手旁邊,絲毫沒被他們的氣勢蓋住。

  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穿了這樣一套體面的西裝,長生看起來活脫脫就是富庶人家的小少爺,他很有禮貌地向大家鞠躬見禮,沒有半點怯場。

  要說有什麽缺失,那就是他的口袋鼓鼓的,看來孩子就是孩子,這麽鄭重的場面,他還是忍不住把他的小寵物也帶來了。

  希望花生醬老實點,不要破壞這場對弈。

  蘇唯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歎道:“這孩子有膽色,將來絕非池中物。”

  “他不是有膽色,而是……”沈玉書沉思了一下,找到了合適的形容,“看他面對大家的反應,他應該是習慣了這種場面,他以前不會是參加過這類比賽吧?”

  “不會……吧?”

  雖然這樣說,蘇唯心裡還是抱了期待,想親眼看看長生的棋藝到底有多厲害。

  館主柳長春走在最後,他年過六旬,面色紅潤,整體後梳的頭髮中夾雜著幾縷銀絲,身材頎長削瘦,很有國手的氣勢跟風度。

  看到大家的反應,他把手搭在長生的肩上,用另一隻手示意大家安靜。

  “這位小棋手是朋友推薦來的,他叫長生,曾師從多位象棋國手,朋友希望他來見識一下,也請大家給個機會,讓這位小先生與其他三名棋手共同博弈。”

  館主都這樣說了,看客們當然不會有人當眾駁他的面子,再加上小孩子參賽,給整場賽事增添了趣味,所以大家反而很期待他的表現,要說有不滿的,大概只有參賽者三人了。

  站在最邊上的胖子率先開了口。

  “這樣好像不太公平吧,我們可都是經過了重重篩選才進入決賽的,現在有人走走後門就進來了,說不過去吧?”

  他說得在理,蘇唯點點頭,覺得如果自己是參賽者的話,也一樣會不服氣的。

  柳長春見多識廣,他早準備好了應對的說辭,微微一笑,道:“是我事先考慮不周,這一點還請諸位見諒,不過三位勝出者博弈時,總有一人是要觀戰的,所以就請觀戰的人順便指點一下這位世侄,也好讓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胖子雖然還是不滿,卻不好再說什麽,把目光轉向其他兩位棋手。

  另外兩人一位是個中年大叔,一位才二十出頭,中年人聳聳肩,道:“我不在意。”

  年輕人相貌英俊,一身長衫更多了份飄逸之感,他也微笑道:“我也覺得這樣的比賽挺有趣的。”

  “你!你們!”

  胖子氣得指他們,年輕人拍拍他的肩膀,滿不在乎地道:“反正是抽簽博弈,到時跟孩子對弈的還不一定是誰呢。”

  見他們都不支持自己,胖子氣呼呼地一拂袖子,也不說話了。

  倒是這兩人對長生很感興趣,中年大叔笑眯眯地看長生,道:“初生牛犢不怕虎,有志氣,假如你拿到冠軍了,最想做什麽?”

  “最想要那一千個大洋!”

  “啊?哈哈哈!”

  “有了錢,就可以幫沈大哥交下個月的水電費了,還可以給花生醬買好多好多它喜歡吃的零食!”

  童言童語把大家都逗樂了,大叔拍拍他的肩膀,道:“真是個有趣的孩子,那就加油吧。”

  簡單的交流過後,四位棋手跟隨柳長春來到棋桌前。

  對弈的棋桌都已擺放整齊,桌上有一個簽筒,按照原本的比賽規則,抽到紅簽的兩位棋手先對弈,現在長生的臨時加入讓抽簽方便了很多。

  他們四人分別抽了一支簽,年輕人跟中年大叔同為紅簽,胖子跟長生是黑簽,胖子一看到長生手裡的簽,臉頓時拉長了,將簽丟進簽筒,自顧自地坐去了棋桌一邊。

  長生坐到他對面,跟他打招呼道:“大叔你好,我還是新人,還請多多指教。”

  “什麽大叔?我叫龐貴,龐、貴,不認識字嗎?”

  胖子指著桌上擺的姓名牌子,忿忿不平地說。

  小松鼠被他的聲音驚動了,從長生的口袋裡探出頭,長生急忙把它按回去,順便塞了兩顆花生給它,又對龐貴道:“龐先生,請多指教。”

  其他兩名棋手沒像龐貴那樣把不快表現在臉上,年輕人經過長生身旁時,還鼓勵他道:“加油。”

  長生探頭看看另一張桌上的姓名木牌,一邊是陳楓,一邊是謝天鑠,中年大叔已經坐在了謝天鑠的牌子那邊,他便對年輕人說:“謝謝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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