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圓月觀音的秘密
深夜,大上海的繁華區還燈火輝煌,但普通人家都已經關燈歇息了,紫萊街整條街道也沉入了寂靜中。
遙遙的,可以看到坐落在夜幕中的聖若瑟教堂,燈火影影綽綽,與蒼穹一輪圓月交相輝映,照亮了街道,卻又不會打擾到這裡的沉靜。
一道黑色身影從洛家閃出,黑影腳步很快,轉眼間就穿過了街道,向教堂方向奔去。
然而在這個寂靜的夜裡,總有一些人還沒有入眠,黑影拐進一條胡同,正要照自己事先做好的路線圖往前跑,路被擋住了。
一個身穿黑色對襟短衣的男人站在前方不遠處,雙手交抱在胸前,像是等候已久了,他腳上穿了布鞋,頸上還套了個折成三角形的黑色手帕,標準的夜行人打扮。
雖然情況不允許,蘇唯還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因為沈玉書這打扮真的太像說書先生口中常出現的綠林好漢了。
“唉,被發現了啊。”
沈玉書會出現在這裡,就證明他的行動被看穿了,蘇唯放棄了偽裝,坦然走過去,他打量著沈玉書的打扮,說:“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一點點。”
“跟小偷搭檔,總要留一手的。”
“俠盜,”蘇唯糾正完,問:“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在你滔滔不絕解釋你在陳府轉悠的目的時,我就發現了,那些只是你行動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你要去準備做手腳的東西。”
雖然蘇唯的動作很快,沈玉書無法知道他做了什麽手腳,但是確定他布置了。
蘇唯聳聳肩。
“這是作為聰明人的直覺嗎?”
“是作為偵探的直覺,所以我就在這裡守株待兔了,對於一個不了解地形的人來說,你如果想去錢赫的別墅,這條是唯一能記住的路。”
好吧,既然沈玉書都看穿了,蘇唯便索性開門見山地溝通。
“首先說明,我並不是要吃獨食,我只是想證明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
“喔?”
“你看今晚又到月圓之夜了,當然是要去找圓月觀音啊,不然要乾嗎?”
沈玉書不接話,他的回應是保持嚴肅冷靜的表情,反背雙手注視蘇唯,等待他往下說。
蘇唯沒辦法,時間寶貴,他隻好長話短說,拿出自己暗地裡做的路線圖給沈玉書看。
“錢赫的朋友說他們常去空別墅聚會,那裡沒有外人會去,所以我猜如果圓月觀音是他偷的話,那他很有可能把觀音藏在別墅裡,所以我歸還他物品時,順便還塞了張字條給他,說我已經知道了他的那些齷齪勾當,那尊觀音他沒有資格擁有,今晚子時我會準時取走。”
“以我的名義?”
“當然不是,我用的是自己的落款——俠盜蘇十六。”
“蘇十六?”
“就是我,因為我的偷技在偷門這一行裡排名第十六位。”
“嗯……”
沈玉書點點頭,臉上露出了一副也不過如此的表情。
蘇唯氣不過,追加道:“我會排十六是因為我接活的條件太苛刻,酬金又高,所以大家都不喜歡找我,不是因為我的技術差。”
沈玉書對蘇唯的偷技排名沒興趣,比起這個,他更好奇蘇唯的裝備。
蘇唯今晚也是一身黑衣,頭上還系了個黑色手帕,斜肩背了個包,貌似綠林好漢常背的大包袱,不過他的包經過了改造,上面縫了大大小小的口袋,裡面裝的大概都是他辦事的家夥。
“你這包挺大的,是為了裝更多的贓物嗎?”
“這叫個性,你少吐槽一句會死啊。”
“不會死,但是會難受,”沈玉書頓了頓,又接著道:“我不想自己難受。”
他衝蘇唯甩了下下巴,示意他跟上。
“引蛇出洞這種事還是需要地頭蛇來做,你這種畫工,只怕再走兩個小時也走不到目的地。”
“不會這麽糟糕吧?”
“就是這麽糟糕。”
被毫不留情地貶低了,蘇唯聳聳肩。
“這不能怪我,畢竟這不是我的強項,早知道就讓長生畫了……等等我!”
眼看著沈玉書越走越遠,蘇唯顧不得嗟歎,收好路線圖,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有沈玉書這個當地人引路,他們只花了一半的時間就到達了錢家的別墅。
那是一棟乳白色的兩層小洋樓,與其說是別墅,倒不如說是比較漂亮顯眼的住宅。
它靠近港口,據說當初是錢家的人為了隨時調查藥物的貨運情況,特意建造的,而今隨著生意的轉移,別墅幾乎用不上了,便成了錢赫和他的朋友們鬼混的地方。
不過今晚別墅裡面很安靜,蘇唯圍著外面的院牆轉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方便進入的地方。
他踩在突出的部位幾下跳躍,攀上牆頭,轉身想幫沈玉書攀援,誰知沈玉書動作輕盈,幾乎跟他同一時間攀了上來,趴在他身旁,觀察裡面的情況。
蘇唯很震驚,上下打量他,沈玉書看著別墅,低聲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有做賊的潛質?”
蘇唯用力點頭。
“那是因為我從小就喜歡爬樹爬牆,這種高度難不倒我。”
“我覺得如果今後我們合作的話,一定非常愉快。”
“不,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因為你會的我都會,而我會的你不會。”
呵呵呵,我還會妙手空空呢,你會嗎?
蘇唯在心裡冷笑,道:“我對你無與倫比的自信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攀高雖然簡單,但我們要在這裡呆很久,你撐得住嗎?”
“沒問題。”
蘇唯選擇的地角很好,附近沒有路燈,旁邊還栽種著法國梧桐,樹葉遮住了月光,將他們掩藏在了樹影中,只要不發出聲響,很難被發現。
而且從這裡可以看到別墅走廊上的落地窗,雖然拉了窗簾,但如果有燈光的話,還是可以隱約看到裡面的情況。
沈玉書找了個平緩的地方趴好,探頭看向別墅,裡面漆黑,一點聲音都沒有,不知道是房裡沒人,還是有人卻已經歇下了。
他看看手表,同一時間蘇唯也看了下自己的懷表,說:“你說麗麗會不會也被關在這裡?”
“直覺告訴我是,所以我敢肯定錢赫看了你的字條後,今晚一定會出現,否則不僅觀音會被半路截胡,還多了個人證指證他。”
“嗯,你的直覺再加倆錢,大概可以買出一份早點來。”
蘇唯嘲諷道,從包包的口袋裡抽出單筒望遠鏡,調整焦距觀察房子裡的情況。
沈玉書說:“你們小偷偷東西的時候,準備都這麽齊全嗎?”
“是啊,這叫有備無患,好在這裡沒有家丁巡邏,方便我們做事。”
“錢赫就算看到字條,也不會叫自家的保鏢來幫忙,他學過功夫,對付幾個普通人不在話下。”
蘇唯調整著望遠鏡,隨口說:“可惜我不是普通人,你也不是。”
兩人攀在牆上大約等了半個多小時,子時已經過了,蘇唯卻依舊安之若素,完全沒有出手的表示,沈玉書也不催他,陪他一起等候。
就這樣又過了半個小時,別墅裡亮起了燈光,透過窗簾,他們看到一道身影穿過走廊,去了某個房間,蘇唯精神一振,低聲說:“這家夥上鉤了,我就知道他一定會沉不住氣的!”
那道身影在房間裡停留了沒多久,又匆匆出來,沿著原路返回,接著燈光被關掉了,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等一切都回歸平靜了,蘇唯給沈玉書使了個眼色,兩人用黑布蒙住臉,從牆上躍下,借著月光,穿過院落來到走廊的落地窗前。
今晚的月光很配合,蘇唯做事時連照明都不需要了,他從口袋裡取出鐵絲,插進鑰匙孔,沈玉書在旁邊看著,在他數到第六秒時,鎖被打開了,蘇唯將門輕輕拉開,躡手躡腳地進去。
沈玉書緊隨其後,兩人進了房間,順著剛才人影的移動方向走過去,走廊盡頭是樓梯,而拐角的旁邊則是房間。
蘇唯伸手按住門把,慢慢往下壓,一直壓到底部才推開門,再將門把徐緩地轉回到原位。
他的動作謹慎,一切都在悄無聲息中進行,即使沈玉書就在他身邊,也幾乎聽不到響聲,不由暗暗佩服他的冷靜。
房間裡沒有窗戶,兩人進去後,沈玉書在蘇唯的暗示下將房門重新關上,隨即一道細微的光芒在蘇唯的手中亮了起來,卻是一塊夜光石,自從三年前那件事後他就再沒用過了,沒想到有一天會再次把它拿出來使用。
正感歎萬千著,啪,旁邊閃過光亮,蘇唯轉頭一看,沈玉書打亮了手電筒。
“這世上有個東西叫手電筒。”
他乾巴巴地說著,蘇唯登時覺得自己被比下去了,他把夜光石塞回口袋,跟隨手電筒的光線觀察房間。
門旁靠牆是書架,架子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玉器古玩,還有一些應用醫學書籍與常用物品,另一邊牆上掛著兩幅水墨畫,水墨畫下方是一張紅木茶幾,茶具器皿一應俱全,牆角還有個小小的香爐,書桌旁邊則擺著一個青銅色保險櫃。
整體看來,房間裡沒有特別顯眼的物品,光線的關系,乍看去也很難辨別書架上的玉器是不是真的。
蘇唯的目光直接掠過那些玉器,落在了保險櫃上,如果這個房間裡藏了寶貝的話,保險櫃的可能性最大,他給沈玉書打了個手勢,他蹲下身檢查保險櫃,讓沈玉書用手電筒照亮。
保險櫃是普通鎖扣式的,開這種鎖對蘇唯來說簡直是太輕而易舉了,他又掏出萬能的鐵絲,插進鎖眼,來回轉動了幾下,啪嗒一聲,鎖開了。
蘇唯將保險櫃門打開,沈玉書用手電筒往裡面照了照,櫃子裡上下兩層,遺憾的是什麽都沒有。
“居然不在這裡。”
蘇唯看看沈玉書,沈玉書一臉平靜,仿佛這個結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蘇唯轉轉眼睛,已經想到了接下來的計劃,他正要說,黑暗中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側耳傾聽,聲音又沒有了,心想難道是耗子?
沈玉書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好像是耗子。”
“不太像,噓!”
兩人屏住呼吸再聽,沒多久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比較大,嗚嗚嗚的叫著,蘇唯嚇得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天不怕地不怕,生平唯獨怕鬼,這聲音簡直就和墳塋附近那些野貓子的叫聲一般無二,慌忙攥住沈玉書的胳膊,躲去了他身後。
沈玉書推了一把沒推開,低聲斥道:“你幹什麽?”
“是不是鬼……鬼來了?”
“你怕鬼?”
驚覺自己的短處被發現了,蘇唯挺起腰板,道:“不,我只是不太善於和這種生物交流而已。”
“那你可以放心了,比起鬼,我更相信這裡藏著人。”
“難道是……”
想到或許是麗麗,蘇唯的勇氣頓時回來了,從沈玉書身後站出來,順著聲音發出的地方摸過去,很快就找到了源頭。
那是一堵牆壁,牆壁前還掛著幾幅山水畫,他伸手拍打,牆壁傳來空空的回聲,證明它不是實心的。
蘇唯對這種偽裝再熟悉不過了,時逢亂世,大戶人家都喜歡弄個密室啊地道啊什麽的,或藏寶物,或儲存食糧,他附耳在牆上傾聽,裡面傳來有規律的窸窣聲。
他看向沈玉書,微笑說:“如果這是耗子,那大概是耗子精了。”
沈玉書附耳聽聽,裡面的人像是知道有外人來了,活動聲響更大了,他問:“有沒有辦法把牆打開?”
“沒問題,交給我。”
這種機關設計都是有規律的,蘇唯照他的經驗在幾個固定的地方尋找,正找著呢,前方突然轟隆一聲響,房門被人踢開了,有人站在門口,大喝道:“不許動!”
兩人一齊轉過頭,借著手電筒的燈光,他們看到了對方手裡的槍,蘇唯正想邁步,槍聲響起,子彈射到了他旁邊,男人喝道:“看清楚了,我這是真槍,隨時會走火的!”
他背光站著,看不清容貌,但是聽聲音就知道他是錢赫,蘇唯看到沈玉書舉起了雙手,他隻好也做出相同的動作——再好的身手也沒辦法跟子彈拚,先投降再說。
見輕易製住了他們,錢赫很得意,一手持槍,另一隻手拉了下門口的拉繩,屋裡的電燈亮了起來。
錢赫和平時一樣穿著西裝,頭髮打著厚厚的發蠟,在燈光的映照下油光鋥亮,他是小白臉沒錯,不過小白臉手上的那把槍卻是貨真價實的。
“弄了半天玄虛,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沈家少爺,哈哈。”
蘇唯看向沈玉書,兩人都蒙了面,他很驚訝錢赫這麽快就認出了他們。
“身高,”錢赫的嘴角微微上翹,像極了壞人詭計得逞後自得的樣子,他好心地為蘇唯解了惑,“在我認識的人當中,長這麽高的只有沈玉書一個人了,喔,你也勉強算一個。”
什麽叫勉強算一個?
蘇唯不服氣,拉下臉上的黑布,伸手比劃了一下他與沈玉書的身高,說:“我現在確定你的直覺加倆錢,的確可以買出一份早點來。”
沈玉書也拿下了黑布,冷靜地對錢赫說:“你比我想的要聰明。”
“孔子也說過了,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大家看我的外表,都以為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其實我比你們所有人都聰明。”
你想多了,你這打扮根本就是敗絮其外還外加敗絮其中——蘇唯在嘴裡嘟囔。
沈玉書道:“所以你一開始就識破了我們敲山震虎的計策,卻裝作中計,故意在子時過後來書房轉一圈,目的就是引我們上鉤?”
“不錯,剛才我已經打電話通知巡捕房了,他們很快就會趕過來,單憑私闖民宅、偷取錢財古董的罪名,就夠判你們幾年的了。”
“嘖嘖,你的心腸可真夠歹毒的!”
蘇唯砰砰砰敲了幾下牆壁,冷笑道:“把巡捕招來,麗麗怎麽辦?別告訴我這裡面關的是大耗子。”
“哎喲,你們連麗麗都查到了啊,挺厲害的嘛,不過這個不勞煩心,到時我就說是她和你們勾結,從我這裡偷了別墅的鑰匙,你們想趁著夜深人靜來偷東西,結果不巧被我撞上,在廝打中不小心誤殺了她,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到了那時,可沒人會相信你們,哈哈哈!”
蘇唯聽了,對沈玉書道:“他不僅歹毒,還有點小聰明。”
“是啊,不過可惜他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們本來不知道觀音在哪裡,現在他主動告訴我們了,有了觀音,他就不好為自己解釋了,要知道這個系列案發生的時候我們倆可都不在上海啊。”
沈玉書說得胸有成竹,蘇唯故意氣錢赫,也哈哈大笑起來,錢赫挑起眉,像是在說這怎麽可能。
沈玉書伸手指指錢赫身旁的木架,那上邊放著幾件裝飾器皿和書籍,另外還有一個大夫出診時隨身攜帶的藥箱。
“剛才我檢查房間時,架子上並沒有藥箱,它是你剛才闖入時偷偷放下的,你為什麽要在捉賊時特意拿著藥箱?那是因為觀音就藏在藥箱裡面,你不隨身攜帶的話,擔心被我們的同夥趁機拿走。”
原來如此!
經沈玉書這麽一說,蘇唯也注意到了藥箱的存在,他對沈玉書的觀察力由衷的佩服,順便好意提醒錢赫道:“不過你想多了,我們沒同黨的,就我們倆。”
“胡說八道!”
“別不承認了,如果真是胡說,你乾嗎叫得這麽大聲?還有啊,你的臉頰肌肉在抽呢,你這麽緊張,就證明了沈玉書說得沒錯,觀音一定就在箱子裡!”
沈玉書道:“不錯,在傅山和陳雅雲私奔那晚,錢赫就是拿著藥箱跟他們會合的,他殺了傅山後,將觀音藏進藥箱離開。他是大夫,深夜出診是很平常的事,就算有人看到也不會在意,從藥箱的高度來看,我猜裡面一定有夾層,而觀音就放在夾層裡。”
“哈哈,那我們檢查一下藥箱,就知道你的判斷對不對了。”
聽著他們旁若無人的對話,錢赫的表情變得很難看,蘇唯走過來想取藥箱,他立刻衝蘇唯扣下扳機。
蘇唯是故意激他的,所以早有防備,就地一滾躲開了,錢赫不等他站起來,又再度開槍,冷笑道:“本來只是想關你們幾年,是你們自己找死!”
蘇唯繼續躲避,子彈射在玉器擺設上,不斷發出震響。
一個茶杯向錢赫迎頭摔過來,卻是沈玉書發現情況危急,開始出手攻擊。
錢赫身手不錯,側頭躲了過去,槍口卻失去了準頭,其中一顆子彈射中燈盞,房間陷入了黑暗中。
沈玉書也關掉了手電筒,把它丟了出去,手電筒砸中了書架,嘩啦響聲傳來,錢赫急忙朝那邊開槍,在射到第二發時,槍膛裡傳來機械撞擊聲——子彈射完了。
沈玉書低聲對蘇唯道:“我對付他,你想辦法找到機關救人!”
他說完,衝過去飛腳踹向錢赫,錢赫也不示弱,閃身避開,又揮拳攻擊。
兩人拳來腳往,招式都分外凌厲,就聽黑暗中不斷傳來茶碗玉器落下的聲音,沒多久,不大的書房就一片狼藉。
趁著他們惡鬥,蘇唯急忙觸摸牆壁,很快就找到了機關按鈕,他向下按去,澀耳的摩擦聲中,當中的活動牆壁往旁邊移開,露出了裡面的密室。
蘇唯衝進去,室內四面密封,無法視物,只聽到女人的嗚嗚聲,他掏出夜光石,借著微薄的光亮,看到了手腳都被反綁住的女人。
她的一張臉都哭花了,嘴裡塞了東西,又用繩子勒住,說不了話,看到蘇唯,只能拚命點頭,做出求救的模樣。
蘇唯掏出匕首,上前把繩子割斷了,又取出她嘴裡的手帕,她大聲咳嗽起來,趴在地上喘個不停。
“外面危險,你在這裡不要動。”
外面打鬥的聲響愈發激烈,蘇唯沒時間照顧她,交代完後就跑了出去,沈玉書和錢赫還在黑暗中搏鬥,蘇唯繞過他們,跑去門口拿到藥箱——如果沈玉書判斷無誤的話,觀音玉像應該就在藥箱裡,這可是價值五千大洋的東西啊,可要保護好。
錢赫一看到藥箱被拿走了,衝過來想搶,沈玉書攔住他,蘇唯抱著藥箱躲去一邊,卻看到屋子裡大部分的玉器都摔成了碎片,紅木茶幾的一條腿也被踢斷了,忍不住雙手合十拜了拜——希望這些東西不是真貨,否則五千大洋還不夠賠的啊。
錢赫和沈玉書很快打到了牆角,錢赫用腳勾起香爐,朝沈玉書甩過來,頓時香灰四溢,沈玉書不得不閉上眼,用手捂住口鼻往後退。
錢赫趁機掏出備用的彈匣插進槍膛,將槍口指向沈玉書。
“小心!”
危急關頭,蘇唯來不及多想,一個躍身,撲過去抱住沈玉書,就地一滾翻到了書桌後,與此同時,槍聲響起,還好厚實的書桌幫他們擋住了子彈。
“閉上眼睛,不要喘氣!”
蘇唯低聲對沈玉書說道,同時用布條蒙住眼睛,從包裡掏出一枚事物,拉開上面的扣環丟了出去。
砰的一聲響起,屋子裡像是爆出了巨大的煙花,亮如白晝,錢赫猝不及防,慌慌張張地捂著眼睛往後退。
蘇唯不給他逃跑的機會,仗著幼時師父對自己的訓練,他在黑暗中的活動遊刃有余,衝過去,先是一腳將錢赫的手槍踹飛,接著揮拳狠狠地擊在他的下巴上。
錢赫失去了反擊的能力,任由蘇唯踢打,最後小腹被踢中,他抱著肚子跪倒在地,蘇唯扳住他的手擰到背後,成功地製服了他。
情勢瞬間逆轉,錢赫的視覺暫時失去了正常功能,口鼻又吸入了過多的煙霧,被刺激得連連咳嗽,只能含糊不清地叫:“饒命饒命!”
“閉嘴!否則只會讓我更想揍你!”
蘇唯踹了錢赫一腳,又問沈玉書。
“你怎麽樣?”
“還好。”
蒙面的黑布此時派上了用場,沈玉書用它捂住口鼻,問:“我可以睜眼了嗎?”
“最好先不要,再等等。”
錢赫已經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蘇唯丟下他,跑去走廊上,將門窗都打開。
夜風吹進來,也帶進了新鮮的空氣,原本充斥在屋子裡的煙霧很快就消散了,錢赫勉強可以看到周圍的狀況,不過鼻腔和口腔裡存留了刺激性物質,導致他不斷咳嗽。
沈玉書睜開眼睛,空氣裡雖然還有煙霧,但已經不影響說話跟視物了,他最先看到的就是臉上蒙著黑布條的蘇唯,他站在窗前一邊咳嗽,一邊揮手在眼前拚命煽動,看起來也挺狼狽的。
沈玉書問:“你還好吧?”
“不是太好,第一次用這玩意,太嗆了,咳咳咳!”
“你沒準備口罩?”
“我如果有口罩,還會這樣麽?失誤失誤,誰想到會用上這個玩意兒啊,咳咳咳!”
“那是什麽?”
“是以前……做的小道具,危險時候用的,別說這些了,巡捕快來了,我們先把這個麻煩解決了再說。”
蘇唯指指還趴在地上的俘虜,沈玉書走過去,錢赫掙扎著想起來反擊,被他一腳又踹倒了,蘇唯扯下蒙在眼上的黑布,剛好看到這一幕,他嘖嘖舌。
“你也挺狠的嘛。”
“對付惡人還需要什麽醫者仁心嗎?”
沈玉書說著,先去密室查看麗麗的情況,她還沒從恐懼中緩過來,癱在地上不動,不過神智倒還清醒,沈玉書給她把了脈,她除了驚恐過度和有些脫水外,沒什麽大問題,便安慰她說凶手已經抓住了,巡捕馬上就到,讓她再堅持一會兒。
“什麽凶手啊?”
麗麗顫聲問道,看她的表情竟然還不知道狀況,沈玉書便沒多說,隻說讓她別怕,在這裡慢慢休息。
安慰完麗麗,沈玉書從密室出來,順便把藥箱也拿了過來,他先取出裡面的藥品,找到底下的活動木板,正要把木板取出,錢赫突然大叫起來。
“不要動啊!不要動啊!”
蘇唯一腳踹過去。
“這裡什麽時候輪到你說話了?”
“今晚是月圓之夜,窺視圓月觀音的話,會被詛咒的!”
這話既是警告,也是坦白,證明觀音正是在藥箱裡,錢赫自己怕死,所以不得不供出了真相。
蘇唯一聽,也有點膽怯,他看向沈玉書,沈玉書問:“你怕被詛咒嗎?”
“我……這個……呵呵,不好說……”
“我是醫生,我不信什麽神明與詛咒。”
沈玉書說完就要取木板,蘇唯不敢怠慢,立馬躲去了他身後,沈玉書皺眉道:“你也不用這麽怕吧?”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你想想,這尊觀音可以治病延命,好多人都親身經歷過了,如果這是真的,那詛咒也有可能是真的對不對?”
“我也不信觀音能治病。”
“哈?”
“如果一尊玉像就能治病的話,那我們還學醫做什麽?”
沈玉書對蘇唯的擔憂嗤之以鼻,說完就將木板取了出來,蘇唯探身想去阻攔,已經晚了,那尊傳說中神秘的觀音神像完完整整地呈現在他眼前。
事到如今,蘇唯隻好破罐子破摔,瞪大眼睛看著沈玉書雙手握住玉像的底台,將它取出來,心想至少看個夠本,哪怕被詛咒而死也不虧啊。
月光斜照在觀音大士身上,大士面含微笑,手中平托一輪圓月,明月生輝,在無形中感染了周圍的人的情緒,所有的急躁焦慮仿佛在這一瞬間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靈的寧靜。
至少在注視觀音的時候,沈玉書是這樣感覺的。
出於好奇,蘇唯湊過去仔細觀察玉像,很快他咦了一聲,跑去找到手電筒,拿過來又對著玉像一通查看,越看表情越奇怪。
錢赫嚇得臉都青了,衝他們大吼道:“快把它藏起來,否則我們都會受到它的詛咒的,你們瘋了!你們都是瘋子!”
無視他聲嘶力竭的吼叫,沈玉書問蘇唯。
“是贗品嗎?”
“那倒不是,只不過它沒有傳說的那麽貴重。”
“但就是有人為了一尊並不貴重的東西,不惜盜物殺人。”
“是啊,就比如我們眼前這位仁兄。”
“你們憑什麽說那些事是我做的!?”
隨著煙霧消散,錢赫逐漸緩了過來,見大家都沒有事,他沒再像一開始那麽恐懼,叫囂道:“我是被陷害的,我根本不知道陳家把觀音放在哪裡,怎麽可能去偷竊?肯定是陳涉做的,他還為了陷害我,把觀音偷偷藏在我的藥箱裡!”
“喲呵,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到了黃河都不死心的人,現在人贓並獲,人證物證都在,你還敢狡辯!”
蘇唯擼起袖子作勢揍人,對面傳來響動,卻是麗麗從密室走了出來,她還摸不清狀況,靠在門框上害怕地看著他們。
錢赫看到她,冷笑起來。
“你說的人證就是她嗎?呵呵,等到了巡捕房,你看她敢不敢說?你知道我們錢家在上海灘的分量嗎?她要是敢指證我,回頭捏死她還不就像捏死隻螞蟻?”
他說得甚是囂張,麗麗嚇得連連搖頭,蘇唯本來不想揍人,現在都忍不住了,上前踹了他一腳,還待踹第二腳,沈玉書淡淡道:“你說得不錯,你的確不知道陳家的觀音放在哪裡,不過你也不需要知道,你只要利用傅山騙取陳雅雲的信任,把觀音取出來就行了。”
蘇唯為了聽真相,把腳收了回去,沈玉書又道:“你拿到觀音後殺了傅山,之後趙小四猜到了你和傅山的關系,也猜到了凶手是你,他過來要挾你,也被你殺掉了,同理,你殺了方平,方平是你用來監視傅山的棋子,你的疑心病很重,擔心傅山不聽你的話,便利用方平向你匯報情況,方平和趙小四很熟,他又缺錢,所以對你唯命是從,後來觀音到手了,棋子也沒用了,自然不需要再留下,你殺方平除了滅口外,也為了讓圓月觀音的存在更加的神秘化,它的價值提高了,也方便你日後高價出手。”
“為了不引人注意,你和方平見面都約在他家,穿著打扮還模仿陳涉,因為那裡沒人認識你,就算萬一日後被調查,左鄰右舍也只會記得長得像陳涉的男人,但你萬萬沒想到曾經當舞小姐的麗麗也住在那邊,並且認出了你,更糟糕的是趙小四也常出入麗麗家,你擔心他吐露真相,迫不得已,便找了借口把麗麗從家裡騙出去關起來,接著再乾掉方平,這樣就沒人懷疑到你身上了,所以不是陳涉誣陷你,而是你誣陷陳涉。”
沈玉書說完,看向麗麗,問:“是這樣嗎?”
麗麗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錢赫冷笑道:“開什麽玩笑?我跟陳涉無冤無仇,為什麽要誣陷他?”
“因為陳世元很信任陳涉,大有將家業都交給他的趨勢,你在錢家不得志,就想到利用表親聯姻吞掉陳家的財產,圓月觀音只是你的第一步棋,你更大的目的是想借這個機會打擊陳家,再趁陳家內部混亂而人財兩得,所以對你來說,陳涉就是眼中釘,你一定要鏟除。”
“證據呢?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是我陷害陳涉的?”
“鼻煙壺。”
“啊?”
“那天我們去拜訪陳世元,你也去了,還找借口滋事,趁著混亂,你偷了陳涉的鼻煙壺,那時我們還不知道方平這條線,由此證明你不是發現方平被跟蹤才殺他的,你在這個計劃的一開始就想乾掉他,並利用鼻煙壺嫁禍陳涉。”
“但人算不如天算,你在偷襲蘇唯時弄掉了鼻煙壺,導致鼻煙灑在了他身上,只要我們把這兩種鼻煙做化驗對比,就會知道在方平被殺之前,陳涉的鼻煙壺就被盜了,而你偷襲蘇唯的時候,陳涉還在陳家藥鋪,並且收到了方平約他見面的字條,這一點很多人都可以作證,所以偷襲者不可能是他。”
朗朗一席話,說得錢赫啞口無言,半晌,他忽然叫道:“就算陳涉不是凶手好了,那也不能證明凶手就是我,說我殺了人,你有證據嗎?”
“說得這麽有底氣,看來你是將所有證據都毀掉了,篤定我們抓不到你的罪證,唯一的人證還不敢指證你,只可惜有句話說得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錢赫瞪大眼睛看沈玉書,看了他表情就知道他無法想通自己哪裡出了紕漏,蘇唯也很好奇,把目光從觀音移到沈玉書身上。
“就是它。”
沈玉書從口袋裡取出凱旋門大酒店的發票,亮到錢赫面前,錢赫還是不明白,問:“這個有什麽問題?”
“方平受你的指使,先是用字條約陳涉,再找借口跟陳涉吵架,並讓人看到,你答應在事成之後付錢給他,卻在給錢時趁他不留意,將他弄暈,並給他注射了氯化鉀,導致他的死亡。”
“在布置好現場後,你將針管跟針頭放在口袋,匆忙趕回凱旋門酒店,準備在酒宴過後把這些東西處理掉,結帳時你要了發票,隨手放在放針管的口袋,事後你把針管跟手帕甚至外衣都銷毀了,可是卻單單沒有銷毀這張發票,二十個大洋對你來說不是個小數目,你要憑它報銷才能拿到錢。”
聽著沈玉書的講述,錢赫的臉色越來越白,最後他的身體像是篩沙似的抖成一團。
蘇唯還是不懂,小聲問:“放在一起有什麽問題?”
沈玉書漠然看著錢赫的反應,道:“發票跟針管等物品放在一起,上面沾了氯化鉀的成分以及死者的衣服纖維,只要一對比化驗結果就知道了,除了錢赫以外,沒人可以做到這一點,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蘇唯恍然大悟,道:“原來醫學除了治病外,還可以抓凶手啊。”
“是啊,所以國外有一門專業叫法醫學。”
錢赫只顧著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沈玉書見他抖若篩沙,忍不住歎道:“你算計了這麽多,想獲得億萬家財,卻栽在了蠅頭小利上,有沒有覺得做人很失敗?”
“不不不,二十個大洋可不是蠅頭小利啊,這只能印證了一句話——天底下最致命的武器是愚蠢。”
蘇唯的話嚴重打擊了錢赫,他似乎預見到了自己的命運,發出嗚咽叫聲,像一團泥似的癱在了地上。
外面閃過光亮,警報聲穿過夜的寂靜傳了進來,沈玉書的目光掃向窗外,道:“也許觀音的詛咒真的靈驗了,至少對犯罪者來說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