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男性病人應該是寧川分局的內部成員,從他“模糊的五官輪廓”進行初步判斷,年齡應該在三十歲上下,身高約一米七五左右,至於他的身材不好判斷,只能暫時認定是中等偏胖。
病人皮膚組織已經出現了大范圍的異常變化,身體表面百分之八十的皮膚都處在嚴重蛻皮的狀態並露出了枯癟乾裂的角質層,成百上千的枯癟裂縫互相交錯連接,其中不斷流滲出半透明的泛黃人體組織液,散發出了一種奇怪的味道。
類似於人類脂肪的氣味,有些油膩,隱約夾雜著一種腥氣。
最讓人心驚膽戰的,還是他手指上的某種異變。
病人體內似乎有某種異物正在瘋狂生長,像是紙扎店裡用來做紙扎的竹簽,它們從病人體內延伸而出,如同春雨之後破土而出的竹筍,又從病人指頭與指甲的縫隙裡鑽出,透過那個血肉模糊的窟窿,這些竹簽延伸出了近三寸長.並且它們還在不停地生長。
陳閑站在病床旁可以很清楚地聽見病人體內那種沙沙的聲音,像是有某種東西正在他體內攀附骨骼爬行,並且在不斷的撕扯他的肌肉與皮膚——不,不僅僅是肌肉與皮膚,病人體內的髒器似乎也被那些東西吃掉了。
寧川的夜風很大,哪怕這裡是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裡,那些冰冷刺骨的寒風也會不時從帳篷布的縫隙裡刮進來。
當夜風拂過病人的身軀時,陳閑能聽見他體內傳來的那種空響,那些遍布病人體表的黑色裂縫,就像是起風時家裡關不嚴的窗戶。
風會毫不留情的灌進去,刹那間又會從那些皮膚組織的縫隙裡硬生生擠出,發出刺耳駭人的尖嘯聲,聽著就如同有千萬個詭異的聲音在啼哭。
魯裔生之前並沒有說錯,病人確實變成了一個“紙人”,他的身軀只是由竹簽構建起的空殼,五髒六腑以及一切體內的組織都消失了,只有乾裂枯癟且沾滿了組織液的皮膚還留存在外,那些縫隙就像紙殼裂開的縫隙.甚至陳閑都很懷疑,這具身體是否跟真正的紙人一樣會被明火點燃?
“病人在五分鍾前失去了生命體征,他是這次事件的最後一名死者。”
其中一個身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突然說道,也在說話的同時緩緩取下了口罩,露出了宋決明那張邋裡邋遢的臉。
此時的宋決明,比之前在會議室裡見到的更加頹廢,胡子拉碴的臉上滿是一種沉重到極點的壓抑,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沙啞了許多。
“目標屬性可以確認嗎?”陳閑看了他一眼,隨後又低下頭,仔細觀察著躺在病床上的這具屍體,“是異常生命造成的還是有其他原因?”
“就目前得到的信息來看,暫時無法確定這起異案的目標是什麽。”宋決明走到一旁的角落裡,在距離屍體較遠的地方給自己點了支煙。
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下,宋決明陰晴不定的表情讓人有些害怕,似乎是在壓抑心中的怒意,沉默了近半分鍾才開口。
“他是唯一一個從裡面逃出來並且殘留部分意識的人,他說在裡面看見了許多紙人,那些紙人會攻擊活人”宋決明組織了一下語言,盡可能仔細地描述道,“受到攻擊的活人只要留下傷口,哪怕不見血只是蹭破皮,最後也會莫名其妙的喪失行動能力,就像是中了某種毒。”
中毒?
陳閑皺了皺眉頭,感覺此次的案件比他想象的要複雜得多,而且他最頭疼的就是這種目標不清晰的案子。
“經過檢查,他體內並沒有可檢測出的毒素,但是我在其他死者的胸腔內發現了這個東西。”宋決明說著,衝一旁的工作人員招了招手。
很快,一個工作人員就從一個密封的保險箱裡,取出來了一個類似培養皿的玻璃器具,裡面裝著一個乾癟的人類心臟。
那顆心臟如同變成了埋在土壤下的竹根,上面生長出了許多乳白色的觸須,還有數十根筷子那麽粗的竹節狀枝丫。
唯一沒有生長出任何東西的地方,只有那顆心臟的底部,但那裡也並不是什麽都沒有。
那裡有一個奇怪的圖案,或是說圖騰,符咒。
從結構上來看那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符籙咒文,至少陳閑無法判斷出它的來歷,甚至連行裡人魯裔生都無法判斷,因為他們從沒見過這種東西。
“我懷疑他們中了某種咒。”宋決明抽著煙,語氣非常凝重,“這種咒不光能殺死寄附的宿主,還有一定的傳染力。”
“傳染力?”陳閑皺著眉問,“怎麽傳染?”
宋決明笑了笑,把雙手抬了起來,示意讓陳閑看自己戴著的手套。
“如果你不做任何防護措施,直接碰觸到那些從病人體內延伸出來的竹簽,哪怕沒有劃破皮膚,沒有給你留下任何傷口,你也會被傳染。”宋決明說道,眼神裡隱約有些後怕,“被傳染之後會在十分鍾內出現症狀,死亡時間大概在半小時左右,我們最先趕來的一批調查員裡已經有人中招了。”
“能治嗎?”魯裔生忍不住開口問道,似乎是被這種詭異的病症嚇到了,臉色比真正的紙人還要蒼白。
宋決明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現在我們連緩解這種症狀的發展速度都做不到,更何況是治愈?”
話音一落,宋決明深深地吸了口煙,布滿血絲的眼裡有些疲憊。
“只要患者失去了行動能力,那麽就絕對不能移動他們的軀體,只要稍微一受力,他們身上就會裂開,那些竹簽的生長速度也會在瞬間加快.”宋決明說道,自言自語似的搖了搖頭,“他們沒得救,只能等死。”
陳閑想了想,問道:“他們口中所說的那些紙人到現在也沒出來?”
“它們沒出來,都龜縮在房區裡。”宋決明歎了口氣,“二十分鍾前武裝科長已經帶人進去了,到現在還沒消息,十分鍾前我們跟他們的聯絡就斷了,好像這裡能屏蔽信號,所以我們也不知道現在房區裡是什麽情況。”
屠森也進去了?
陳閑心中有些驚訝,因為在一般情況下,武裝部的成員不會隨意參與異案處理,除非有最上級的命令讓他們出動,否則.哪怕天塌下來他們也不會出面。
這倒不是他們冷血,只是守秘局的規定如此,從建國以來,有關於武裝部的這項規定就從沒變過。
難道這次的案子都鬧到京城總部去了?
“你用不著想,咱們的規定早就變了。”宋決明似乎知道陳閑在想什麽,忍不住難看地笑了一下,“總部的武裝成員還是遵循原來的規定不能隨意出動,但分局武裝科的成員可不是這樣,他們是能被咱們霍大局長調動的。”
聽見宋決明的話,站在門邊的霍胖子咳了一下,點點頭也沒說什麽。
就在這時,帳篷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囂的吵鬧聲。
“霍胖子!你人呢?!”
一聽這聲音,霍胖子臉上表情瞬間就變了,著急忙慌的把手裡煙頭掐了。
“屠森回來了,快去看看!”
事實證明,武裝科的成員確實不是等閑之輩。
十一個人去了,十一個人回來。
雖然每個人都是一副精疲力盡的狼狽樣子,但比起調查科那些犧牲的工作人員來說,他們的命已經好得讓人羨慕了。
“媽的!差點就栽了!”
屠森看見霍胖子的第一句話就是罵街,遍布汗珠的臉上有著難掩的後怕,說話的聲音比起以往也要激動幾分,連語調都變得高了許多,像是一個罵街的潑婦:“那東西現在對付不了,你們別進去送死了,等我給總部打個報告,請求火力.”
“火力覆蓋?你腦子被驢踢了?”霍胖子打斷了他的話,語氣也重了一些,“這裡是城區,哪怕再偏僻也屬於城區,如果是深山老林倒是無所謂,隨便你請求大規模的火力覆蓋都行,但在這裡不行!”
“你!”屠森咬緊了牙,惡狠狠地瞪著霍胖子,“你知道那些東西有多難對付嗎?我們武裝科特製的武器都對它們起不了作用!咱們再進去也就是送死!還是說你準備一直讓人封鎖這裡這輩子都不撤了?”
霍胖子並未作聲,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屠森劇烈地喘息了一陣,情緒似乎也慢慢平複下來,也不再激動地衝霍胖子大喊大叫。
“對不起我有點失態了”屠森歎道,“我在武裝部任職三十年,從來沒遇見過這麽詭異的目標,任何武器都對它們起不到作用,越殺越多就跟殺不完一樣.”
陳閑看了一眼屠森背著的特製步槍,又看了看旁邊站著那人背著的武器,感覺這次的案子是越來越麻煩了。
“臥槽,那是單兵榴彈炮吧?”魯裔生細聲嘀咕了一句,臉上有些驚訝,似乎他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至於這麽誇張嗎?”
他說話的聲音很細,連站在他身邊的陳閑都聽得有些模糊,但一旁的屠森卻聽見了,冷冰冰地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至於。”屠森一字一句地說道,“那裡面的異常生命有多少你們知道嗎?”
魯裔生小心翼翼地搖搖頭,說不知道。
“就我看見的,至少有一千,在房區深處潛藏的就不知道還有多少”屠森說著,本能般地握緊了槍柄,像是回想起了之前戰鬥的畫面,表情陰沉得都能滴出水來。
“如果你們偵破科的人想進去看看,我勸你們把遺書寫好.別以為我在開玩笑,你們進去就找死,我可不想給你們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