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或是老板娘一出現,房間裡的異常就消失了。
那些水漬裡生出來的水泥怪物,似乎害怕他們。
老板戴上雨衣的帽子,再次上了樓頂。
我也到了一樓。
樓邊上掉下來的燈泡,黯淡的光芒還不如沒有。
到處昏昏沉沉的。
雨水在大門外劈裡啪啦。
潮氣和口臭味交織在一起,更加難聞。
老板娘披著一個大紅花毯子,坐在櫃台後面打著盹。
我走到櫃台敲了敲桌面,她才睜開眼睛。
“啥事?”
“我房間漏水,不能住了,老板說一樓還有空房。”
“啥?不是上樓修去了嗎,怎麽還漏水.真不讓人省心。”她揉了揉眼睛站起來。
黃色的眼屎粘到了粗糙的皮膚上,有點惡心。
“一樓哪還有什麽空房.哦,芳芳的屋可以給你住。”
老板娘拉著毯子站起來,走出櫃台,帶著我穿過走廊,到了廚房旁邊一間小屋。
“就是這。”
老舊的木門被吱吱呀呀推開,老板娘拉開電燈。
昏暗的燈光下,是一間連窗戶都沒有的窄小屋子。
小到只能放下一張床,一個櫃子。
除了進門的走廊,就再沒有多余的下腳空間。
一側的牆壁是水泥,一側是木板。
明顯是隔出來的小間。
“房間小是小點,但乾淨,住在這怎麽也不委屈你。”老板娘一副我還佔了便宜的樣子,說完就走了。
我進了屋子。
雖然小,但被收拾的非常乾淨。
就連那股難聞的口臭味都小了一些。
別上門。
我就只能坐在一米寬的小床上。
床很硬。
只有一層棉絮,下面鋪的是乾稻草。
被褥很舊,但洗的乾乾淨淨,鋪的整整齊齊。
掀蓋式的老式櫃子緊挨著床頭,既是衣櫃,又是床頭櫃。
床頭的牆面掛著一塊碎花布,櫃子上一個小竹籃裡放著幾朵廢布料做的花。
女兒家的小心思,讓這個簡陋的房間多出一絲溫馨。
這裡的牆壁和地面都很乾燥,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不知道芳芳現在什麽情況。
從種種生活痕跡來看,她都是一個正常的長在窮苦人家的小姑娘。
但在這樣一個地方,正常又何嘗不是另一種不正常。
恐怕更應該擔心的是軒少。
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說起來有一點很奇怪。
為什麽只有我的房間漏水,其他房間都沒動靜似的。
是位置問題?
還是別有原因?
這屋子小的腿都伸不直,坐了一會腿就發酸,我斜靠在床頭,伸展了一下雙腿。
手肘壓倒了枕頭,被硌了一下。
這種自製的枕頭,都是自己用布料縫個形狀,然後在裡面填滿的谷殼。
雖然不比棉絮乳膠的那種軟,但也不至於這麽硬吧。
枕頭底下似乎有東西。
我掀開枕頭。
下面是一把鐵剪子。
做針線活時用來剪布料剪線頭的那種。
芳芳在櫃台後面做鞋墊的時候,我見她用過。
刀刃很鋒利,看樣子經常打磨。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單薄的木門。
睡覺的時候枕頭底下放把剪刀,芳芳在防備什麽?
我想了想,把剪刀收進自己的口袋。
然後移開櫃子上的籃子,把櫃子打開。
裡面是疊放整齊的少的可憐的衣物,以及做針線活的籃子。
籃子裡是尚未完工的鞋墊。
黑色的鞋墊我還是第一次見。
一根穿著紅線的針,別在邊上。
上面的紅色花紋才繡了一點。
我把鞋墊拿出來。
似乎繡的不是花,而是字。
一橫,一撇。
死?
我皺了皺眉,把鞋墊丟回籃子。
鞋墊的尺寸明顯是個男人。
她要送給誰?
她爹還是她哥?
正在思索間,安靜的屋子突然響起咚咚兩聲。
好像有人輕輕敲了兩下門。
我看向那扇薄薄的木門。
門板上有幾條破口,裂縫外面黑黢黢的,看不到什麽。
我輕手輕腳合上櫃子,把花籃放回原處。
靜靜的等待幾秒。
咚咚。
輕微的,沉悶的敲擊聲又響起了。
這回我聽清楚了,不是敲門的聲音,而是敲牆。
床頭被花布蓋住的這面木牆。
動作很輕,鬼鬼祟祟的。
我張了張嘴,卻沒有問對方是誰。
而是同樣拿起手,輕輕敲了兩下牆面。
咚咚。
很快,對方給與了回應。
咚咚。
聲音比之前要大了一些,好像很激動。
我伸手把花布揭開。
薄薄的木牆上面,竟然有個指頭大小的小洞。
微微的亮光,從小洞透了過來。
小洞的那頭是一隻圓睜的眼睛。
那個孕婦。
老板一家的兒媳婦。
老板和大兒子在樓頂,老板娘在大廳,芳芳在二樓。
也只有她了。
孕婦的眼睛,有些興奮又有些害怕的透過小洞打量我。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等著她開口。
這洞不是新的。
顯然沒人的時候,她們兩個經常這樣對話。
“那個,芳妹怎麽樣了?”孕婦緊張的眨了眨眼睛,笨拙的聲音悶悶的傳了過來。
“她在二樓。”我只能這樣回答。
“完了。”孕婦低下頭。
“誰完了?”
孕婦只是一個勁的搖頭,垂頭喪氣的。
她好像腦子有點問題,不太好溝通。
過了一會,她重新抬起頭,透過小洞看著我。
眼神有點可憐巴巴。
“幫幫我。”
“為什麽?”
“求你,我不想死。”
“誰要殺你?”
“他們。”孕婦的眼睛裡透出深深的恐懼,還不安的望了一眼門口的方向。
她的語言表達也有問題,只能說很短的句子。
“他們是誰?”
孕婦頓了一下,才道:“爸,媽,還有他。”
“你肚裡還懷著他們家的骨肉,他們怎麽會殺你?”我懷疑道。
“孩子生了,我沒用了。”孕婦眼眶泛紅,低下頭,用手扒開稀疏油膩的頭髮,把露出的頭皮使勁對著小洞。
雖然只能看到一點局部。
但那些瘢痕交錯在一起的痕跡,足以叫人觸目驚心。
頭部經常遭到重擊。
她的腦子就是這樣壞的吧。
“你是被拐來的?”我又問。
孕婦想了想:“算吧,我不記得了。”
“那你想我怎麽幫你?”我試探道。
“走!”孕婦的眼睛貼到小洞上,使勁的看著我,聲音從牙縫裡蹦出來。
“走出去!走遠!”
“雨太大了,要不明天再說?我出去以後,幫你報警?”
孕婦著急道:“雨大,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