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阿婆……”

  細小的聲音不是很清晰，帶著多年沒有說話乾澀沙啞難聽。

  “阿婆，阿婆，阿婆……”

  山娃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能開口說話，而是一句又一句的叫著，這是她心裡一直以來想要說的話。

  不知過了多久，山娃終於清醒，緊咬著嘴唇的她，紅著一雙眼眸，深深地看了一眼老仙娘便跑出了這片桃花林。

  老仙娘死了，這讓村民很多人都難過，每個人都自願擔起養山娃，然而山娃都是拒絕搖頭，直到小純來到了這裡。

  對於小純把山娃這個孩子接到楊家的舉動，楊家人從來都不多說一句，畢竟多一口人多一份熱鬧。

  而楊若梅對山娃很是用心，因為在楊若梅心裡，一直想要一個阿弟或是阿妹，這回終於如願的她，從以前粘著小純，變成現在愛教著山娃說話。

  待所有的事件平息之後，小純便和楊若梅在村民們的見證下成了親。

  然而日子卻越來越難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人的口糧越來越少，很多時候根本就不夠飽，漸漸的只能是撐著身子去做農活。

  原本沒有行偷的情況下，也漸漸出現，卻在被抓到的一兩個人被直接吊死之後，漸漸的得到了平息。

  村人的茶後話語不再是神神秘秘，或是鄰居家的長短，而是哪裡哪裡又有人餓死了。

  對此每每聽到小純都會沉默半天，然後低頭匆匆走過。

  在很久之前，小純就學會了儲存糧食，不過是一些被曬乾的能吃的樹根樹皮，還有河灘險峻之處的乾魚蝦。

  平常都舍不得吃的小純，只有在給楊家人的時候，才會拿出來。

  然而這樣的事也要藏著掖著，小純都是晚上離開家門，往楊家谷的方向走去，而且五天只能一次，維持身體別倒下就行。

  後來再後來便是只能稀飯，而且還分大人小孩的量。有時候小純慶幸著還好沒有小孩，不然楊若梅的身體可是受不了。

  為此楊天夫婦還找小純談話，以為兩人身體有了毛病。

  這是第五天，是去楊家谷的日子。

  小純回來的時候，楊天夫婦還沒有睡下。

  “阿天，現在飯越來越少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們好，可是你這樣不吃不喝的身體怎麽受得住？若不是我今晚發覺不對，你是不是要一直下去……”

  楊天媳婦皺著眉頭，面色蠟黃的坐在床沿邊，看著坐在椅子上抽著煙的楊天。

  “我知道，我是男人，餓幾天沒事，而你和孩子們都不行，山娃那孩子小，還在長身體，而阿梅和小純那兩孩子更要吃飽，你看看這親都一年多了還沒有孩子，我擔憂著。

  再說你，當初我和你成親的時候，可是答應過你家人，一輩子都不能讓你餓著，再說你餓著，我也舍不得。”

  楊天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可是口中盡是乾燥，隻好抽上一口煙，讓自己在精神上享受一會兒。

  “阿天，我……”

  “噓，你什麽都別說，讓孩子們知道，肯定會傷心的。”

  楊天搖頭，然後抽完最後一口煙，便把煙鬥放下站起身，脫去外衣道：

  “睡吧！小純這孩子估計要回來了，若是看到我們還沒有睡，肯定又要擔憂的瞪著你我了。”

  小聲的呢喃之後，主臥回歸平靜，小純從陰暗處走出來，手中帶著一個小包。

  小純緊了緊拳頭，站了一會兒，才放輕腳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房間裡，楊若梅睡得不是很安穩，老是喜歡踢被子，而且晚上喜歡摟著小純才能睡著。

  看著楊若梅日漸消瘦的小臉，小純心疼的坐在床沿上，用手輕撫著。

  感覺到臉頰上的觸摸，楊若梅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砸吧一下嘴，翻過身，一把抱住小純的手，用頭蹭了蹭道：“阿哥，阿哥……”

  看著熟睡的楊若梅，小純的眼神暗了暗，然後平息片刻，才移開楊若梅的手，脫下外衣，側身躺了上去。

  感覺到身邊有人，楊若梅直接一個滾動，滾到了小純的懷中，然後熟睡香甜，勾起的唇角一直不曾放下。

  輕輕一歎，其實小純不曾和楊天他們說的便是，他和楊若梅根本沒有圓房，所以不曾有孩子。

  後來，後來那個不曾吃飯的人便是小純，他總是說在食堂那邊吃過了，然後要一定看到楊天他們把飯吃下之後，才肯離開。

  對此楊天一開始還沒有發覺，隨之一兩頓之後，便看出了點來。

  可是面對小純面無表情的樣子，他到嘴邊的話，便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而小純的吃食，便是路上山上，能吃的，他都會咽下去。

  死人，在這個年代裡，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一年，聽說漁民村有條很大的河，那裡要建造水庫，給偏遠地區沒有水的地方，把這水引過去。

  這十裡八鄉的人，一聽到這個消息，能去的人都會過去，因為有吃的。

  這一年是災難性的一年，因為建造水庫，死了很多的人，都是意外死亡的。

  此刻的小純，滿心滿眼的便是，好好勞動，把飯留點給家人。

  而楊若梅也跟著小純來到了這裡，卻被小純勒令不許忙很重的活兒。

  挨過了困難的兩年，這第三個年頭便是漁民村水庫建立的年頭。

  這一年二十一歲的小純，成熟穩重，而神色比之當年更是讓人泛冷。

  而十八歲的楊若梅已是出落得俊俏迷人，膚色是蠟黃了些，但是那水靈靈的雙眸卻不曾變過，一直純真如初。

  山娃也跟著兩人來到了這裡，因為當年老仙娘的事，山娃便很少開口說話，她已經習慣了用手勢用沉默，當然這是對外人而言。

  這個時候的山娃，依舊如小時候把頭髮扎成長長的馬尾，漆黑的雙眸，讓人看去，煩躁的心，立即變得沉靜，山娃是一個沉靜懂事的孩子。

  因為楊家人的真心對待，所以在困難時期的她，因為是小孩事少而輕，一有時間總是喜歡到處爬，然後帶著一些野果野菜回來加餐。

  三人來幫忙建水庫，順道找一口吃的。

  而這個時候的楊天夫婦因為這些年的吃食上，身體大不如從前，便不跟來讓幾個孩子擔心。

  常年的沒飯吃，讓胃變小，也容易餓多了。

  三人來這裡，是第一次感覺到吃飽飯。

  然這只是相對能勞動的人才能有的福利，而無法勞動的人，還是一如曾經，過著有上頓，餓下頓，有孩子媳婦的時候，更是給孩子媳婦去了，這人，便過著骨瘦如柴的日子，沒多久，因此而死去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水庫的建立很快，用一年之間，便建好了一個很大的水庫。然而歡呼的同時，也在悲傷，這是在死人基礎上的水庫，而之後的生活也會如之前的那樣。

  一年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比如山娃和這邊的一個男孩子相互喜歡上了，只是都沒有明言。

  而隨著水庫建立好了之後，事也漸漸多了起來。

  “舅娘，你被總是說死的死的，我們只要還活著，就不能有這個想法。”

  女人長相普通，身材高挑，卻很瘦，皮膚通紅總是透著一種病態，長長的頭髮被挽起，用白布包裹著。

  深藍色的苗服上繡著多種顏色的花紋，繡工精致，針線細密。這些花紋不是很多，也就是袖口處的幾朵小花和半卷的葉子而已，簡單卻不失單調。

  此時的她正皺眉的看著一邊坐著的老人，說是老人，年齡卻不是很老，也就五六十的樣子，身子乾瘦弱小，卻已是滿頭白發，皮膚乾黃，皺紋交錯。

  她聽了女人的話，只是抬了抬眼皮，然後輕歎一句帶著悲觀的情緒道：

  “我活著，只是會拖累你們，你看小五因為我們而活活餓死，現在孩子也就兩歲多，什麽都不懂，餓了就哭。

  而我，我每天佔著一份口糧，卻什麽也幫不了，還不如早死了好，也別拖累你和孩子。

  當我每看到這孩子無知的眼神，說，阿婆我餓的時候，我這心便是一陣又一陣的揪疼。”

  “舅娘，我現在就只有你們兩個親人了，你這想法不是讓我心裡難受嗎？”

  說著女人也忍不住落淚，男人因為他們而把口糧偷偷的給她們而活活餓死，因為男人的希望，所以她更是必須活著，把孩子撫養長大。

  “我知道，可是我……”老人也忍不住濕潤了眼角。

  “舅娘，你別說了，我們都要好好活著，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女人擦乾眼角的淚水，這時候，房內響起了孩子的哭聲，女人站起身道。

  “舅娘，你在這裡坐會兒，我去看看孩子。”

  “去吧！”老人揮了揮手，輕輕一歎：“若是死了，就不用讓這孩子受苦受累了，若是死了，若死了……”

  水庫裡的水，深幽湛藍，這樣的美景只能是白天才能看到。

  而晚上，在月光之下，倒是有幾分透明。

  夜，才剛剛降臨不久，農人們便早早安歇了。

  老人聽著女人哄好孩子睡下不久後，便輕手輕腳的站起身，收拾好自己，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這個夜晚，月很亮，依稀中，老人馱著背的影子裡，多出了一個濕噠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