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館驛的路上，師兄弟三人保持沉默。

  殷嬌嬌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問：“你們怎麽了？”

  “回去再說。”衛齊擺手。

  醫術最重實踐，空學一堆高明醫術，不經實踐也是白搭。魯靈樞自出山以來，救治過的醫患不計其數，積攢了大量的實踐經驗——這不僅指醫術，還有如何面對患者。

  秦拂衣可以直來直去不造作，一個大夫若是心直口快無遮攔，那就壞事了。

  “你這病治不好，等死吧。”

  患者本來還有幾分求生意志，被這麽一說也摧毀了。高明的醫生都清楚意志的重要性，不，這可不是唯心，妥妥的科學，現代醫學都承認的。

  所以魯靈樞會說謊，並且經驗豐富。

  不出所料，景和帝已病入膏肓，號脈無非確認了先前的判斷而已。魯靈樞推斷，假如皇帝從此刻起靜心調養，配合藥物治療，還能堅持……最多五年。

  保持目前的狀態，那就不好說了。

  他的病根就在思慮過重上，作為一個皇帝，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和景和帝比，知縣那點思慮強度不值一提。

  每日處理繁雜的朝政，批閱大量奏折，揣摩臣子，平衡各方關系，稅收、賑災、修繕河防、為日益增多的逃戶憂心，以及后宮各種么蛾子爛事……家天下嘛，皇帝就是整個王朝的大家長，稍微大些的矛盾，最後都得他定奪。

  實話實說，要不是逍遙子為皇帝培養出個鄭取玉，景和帝搞不好早就病倒了。

  鄭取玉有大才，大大減輕了皇帝的負擔。

  當然，關鍵在於皇帝信賴他。

  否則才華越高，皇帝反而越不敢用。

  一個合格的皇帝，永遠不應無條件信賴任何人。然而在景和帝心目中，鄭取玉是個例外。為什麽？當然不是因為逍遙先生弟子的身份，說實話逍遙子都不一定得到同樣的信任。

  很簡單，鄭取玉是個老光棍啊。

  三十好幾的人，無家無室，就算他架空皇帝，自己當家做主，傳給誰？

  據說皇帝喜歡有缺點的臣子，因為這樣的臣子用著放心。品行高潔則野心更大，說不定哪天就篡權了。

  純屬扯淡。

  野心來源於欲望，所謂缺點，諸如貪財、好色等等，說白了都是欲望。因為有欲望，機會來了才忍不住。一個真正無欲無求的人，你讓他做官，他還嫌累呢。

  話說回來了，是人都有欲望，或者說追求。

  品行高潔何嘗不是追求？

  可一個追求品行高潔的人，總比追求酒色財氣的人，用起來更讓人放心吧？這麽簡單的邏輯，人們非得扭曲一下，說什麽有缺陷的人更好用，簡直不可理喻。

  有了鄭取玉的輔佐，景和帝才能堅持到現在。

  可惜大景朝的權力架構決定了，除非昏君，歷代皇帝就沒有一個長壽的。

  景和帝又過於重感情，為包庇周定浪，不知跟臣子們鬥了多少次，更悲慘的是這事上鄭取玉還不支持他，累啊。

  太子失蹤，景和帝終於病倒。

  這就相當於導火索了。

  雖然看起來很快便痊愈，實際上從那一刻起，景和帝的生命就進入倒計時階段，魯靈樞都沒轍。

  皇帝不可能學韋觀，“絕聖棄智、見素抱樸”，不問世事，一門心思打坐修行。那麽他還剩多少時間，就無法預料。可能數年，也可能只有幾個月。

  韋觀開出的藥方，只能延緩。

  前提是，皇帝肯吃。

  景和帝自然不會懷疑魯靈樞害他，可是別忘了，宮內是有禦醫的，若是他讓禦醫檢查藥方，自然就知道，這根本不是所謂的“滋補藥”。

  這魯靈樞就不管了，他是醫生，患者不願活，他還能跪求對方配合不成。

  當街討論皇帝時日無多，顯然不合適，萬一被有心人聽了去，後果可大可小，回館驛才能為殷嬌嬌解惑。

  四人身邊並沒有隨從，景和帝倒想為他們派一隊護衛，他們當然敬謝不敏。至於賞賜，肯定少不了，這是規矩，不要都不成。但皇帝隨便給也不行，有個專門的流程，這也是規矩。

  正走著，迎面走來一群人。

  為首的是個錦衣華服的青年，被護衛簇擁著。

  四人乖乖讓開路。路就那麽寬，人少讓人多，沒毛病呀，殷嬌嬌都沒多想。

  不料，對方走到四人身旁，青年一揮手，隊伍停了下來。青年觀察了他們片刻，臉上露出笑容，拱手道：“敢問，諸位可是逍遙先生的弟子？”

  沈器等人一怔。

  “是我們，不知閣下……”

  “小王周玄楓。”

  三皇子周玄楓，封號廬陵王，據說和周定浪關系不錯。按太子的說法，就是他指使琅琊營假冒山賊，半道截殺眾人的。大家的求援奏報上，也明確說了此事。

  可他這意氣風發的，不像是被問罪的樣子呀？

  “你就是三皇子？”殷嬌嬌問。

  “正是小王。”三皇子笑道，“讓我猜猜，這位女俠英姿颯爽，想必就是飛鷹寨義士殷嬌嬌吧？”

  “英你瑪！還我兄弟命來！”

  殷嬌嬌嗆啷抽出劍，閃身就要往前撲。

  “別亂來！”情急之下，衛齊顧不上想太多，一把抱住殷嬌嬌。不抱不行，拉是拉不住的，殷嬌嬌和周青樨不一樣，這家夥脾氣太火爆了。

  內城當街殺人，就算能殺得了三皇子，也絕對逃不掉。禁軍圍捕不說，大內可也有高手。

  殷嬌嬌渾身一顫，整個人呆住了。

  衛齊訕笑著松開手。

  “你兄弟的性命，與本王何乾？”三皇子一臉無辜。

  殷嬌嬌衝衛齊嫵媚一笑，接著怒視三皇子，變臉之快令人歎為觀止：“王八蛋，你派人殺太子，我飛鷹寨兄弟因此送命，現在你說跟你無關？”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三皇子沉下臉，“山賊截殺太子，本王也聽說了，並強烈譴責之。可我一個皇子，和山賊有什麽關系？”

  “那根本不是山賊，是你的人！”

  “呵呵，你有證據嗎？”

  沈器擺擺手：“嬌嬌姐不必跟他廢話，聽說過一句話沒？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大膽！”三皇子的侍衛叱喝。

  三皇子臉陰沉的越發厲害。

  本王馬上就要轉職太子，登上人生巔峰的逆襲者，好心過來招攬你們，怎麽給臉不要臉呢。

  衛齊和魯靈樞對視一眼，都有些擔憂。

  他們是沒興趣做官，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三皇子連親兄長都下得去手，顯然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主兒。還別拿逍遙子的招牌說事兒，人家不在乎屁用沒有。

  沈器衝三皇子一笑：“瞧殿下這精氣神，怕是已經過了關，對吧？罪證及時消除，陛下又是那種性子……”

  “聽不懂你說什麽，反正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斜。”

  “你以為我沈器也沒轍，只能捏著鼻子忍了，所以專門裝偶遇，以成功者的嘴臉挑釁咱們師兄弟？”

  “啊？這個……真沒有！”三皇子連忙澄清。

  對天發誓，他是禮賢下士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