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朝軍製,一支成建制的軍隊稱為“營”,編制五千人上下,最高長官是指揮使。
能獨立領導一營兵馬,已足夠說明,其人擁有朝廷認可的謀略、才能,以及最重要的忠心。需要時,他完全能做到統帥自己的麾下,打一場小規模戰爭。
若是和文官類比,指揮使相當於一州的知府。
身為主帥,周定浪的正式官職是“都指揮使”,民間俗稱“大將軍”、“元帥”等等。都指揮使是臨時職位,專為戰爭狀態設立的統帥,戰爭結束就卸任了。
周定浪此次率兵平叛,麾下的軍隊其實就是禁軍——皇帝最看重,理論上最精銳的軍隊。
景和帝為周定浪劃撥了三個營的禁軍,並且平叛軍抵達江陵後,周邊州府的駐軍向江陵靠攏,同樣歸周定浪節製。因此周定浪確實大權在握,只不過是臨時的。
扯遠了。
總之統領一個營的指揮使,是毫無疑問的朝廷重臣。即使皇帝也不會輕易折辱他們,就像不會隨便折辱知州。
周定浪也不敢,但找個由頭劈頭蓋臉臭罵一頓,還是存在的。
當然在沈器看來,罵指揮使、打都頭,和欺負普通百姓、士兵相比,惡劣程度都一樣。
重點不在於被折騰者的身份,而是折騰人的原因。身為一軍統帥,做事全憑心情,任性的一比,搞得大家敢怒不敢言,這未免也太混帳了吧?
你是王爺,還是名將,就可以這樣欺負人了?
軍法約束下,沒人敢質疑周定浪,因為周定浪大權在握,是真可以先斬後奏的。但軍中的不滿情緒越來越嚴重,也是不爭的事實。
沈器不是沒勸說過,可惜周定浪根本不聽。
所以最終沈器恍然大悟,周定浪折騰人,不是打算尋借口報復他,實際上也不是為給他演示權柄的美妙,純粹就是本性使然,以欺負人為快樂之本。
維護大軍穩定不是沈器此行的任務,師父逍遙子也從未教導過他忠君愛國。
可親眼看著周定浪欺負人,多勸幾句吧,老混蛋還以軍法威脅人,沈器還是難免感到鬱悶。軍官、兵士就罷了,當兵吃餉,碰上個混帳主帥只能歸咎於走霉運。普通百姓又招誰惹誰了,每每遭受無妄之災?
好容易捱到江陵城附近,沈器尋思總算解脫了。
跟隨大軍是因為不認識路,如今江陵城已遙遙在望,大不了明天掛職跑路,單獨行動,不受這老混蛋的氣。
傍晚,大軍照例扎營造飯。
混帳歸混帳,周定浪的軍事素養,目前來看還是很合格的,大軍扎營井然有序,該有的警戒、哨探,一樣不少。
沈器正在營帳內休息,周定浪的親兵奉命來召喚他。
不去是不行的,隨軍參謀嘛。沈器哀歎,做官果然是最傻比的事,掛個職都讓人度日如年呐……
進入帥帳,抱拳見禮。
王爺,今天你又打算折騰誰?末將拭目以待咯。
周定浪說道:“明日大軍就抵達江陵城下了,雖然在本王眼裡,叛軍都是土雞瓦狗、不值一提,但他們也不可能束手就擒,一場硬仗是避免不了滴。”
誒,老小子玩得歡脫,貌似還沒昏頭嘛。
沈器抱拳道:“王爺英明。”
“因此本王決定……放松一下。”
沈器一愣:“啊?”
“兵法雲‘張弛有道’,本王深以為然呐。大軍走了兩個多月,說不辛苦是假的,比如沈參謀,明顯就瘦了嘛。”
沈器腹誹,小爺瘦,是被你鬱悶的好不好?
“吃肉喝酒,大醉一場,紓解緊張情緒,明日才能更好的發揮戰鬥力,一舉攻克江陵城。用沈參謀的話講,怎麽說來著……對了,放飛自我!”
“喝酒?”沈器皺眉,“軍中禁止飲酒吧?”
“本王說行就行,不行也行。”
“王爺威武,呵呵。”沈器毫無誠意的誇了一句,說道,“喝酒沒問題,大醉一場就沒必要了吧。首先您恐怕找不到灌醉數萬人那麽多酒,其次咱離江陵城可不遠了,萬一敵人偷襲,幾萬醉鬼轉眼間變真鬼。”
還名將呢,這道理都不懂……
周定浪樂了:“誰說我要灌醉幾萬人了?”
“您不是要大家放飛自我麽?”
“本王說的是我。”周定浪糾正道,“還有我的親兵,以及本王看得上的人,比如沈參謀。幾萬人一起飲酒……是他們臉大,還是本王吃飽了撐得?”
沈器這才明白,自己誤會了周定浪。
就周定浪身邊這點人喝酒的話,問題倒不是很大。
固然主帥罔顧軍紀,偷偷帶人喝酒不像話,可周定浪不像話的行為還少?
再者說了,這時代原本就不平等,指望官兵同甘共苦根本不現實,也沒人信啊。比如說,指揮使、都頭,有條件的都開小灶,很少有人和普通士兵一鍋吃飯。
“喝就喝嘍。”沈器笑道,“末將固然酒量有限,倒也願意舍命陪君子。”
這段時間心情鬱悶,沈器也很想大醉一場。
周定浪站起身:“好,那就出發!”
“出發?”沈器糊塗了,“去哪兒?”
“本王令人查探過了,附近有個村莊,咱們到村裡喝酒。”周定浪很睿智的樣子,“本王不傻,軍帳可擋不住酒味,咱們喝得高興,其他人聞著味兒會羨慕妒忌恨的。”
沈器一時間無語。
無可否認,周定浪說得還挺有道理。
羨慕妒忌無所謂,恨可不是好事兒。本來大家就有情緒,主帥再在軍營飲酒作樂,是逼他們造反麽?
但去村莊……以周定浪的尿性,百分百又得茲擾百姓。
這原本就是沈器鬱悶的根源,他下意識抗拒:“一群苦哈哈的農民,能有什麽好酒?依末將看,還是找個離軍營遠些的地方,搞個篝火晚會什麽的吧。”
“他們沒有本王有,我帶了好酒哦。”周定浪擺手,“至於篝火晚會……住了兩個多月的帳篷,你還沒厭煩?本王要在屋子裡喝酒,懂不懂!”
沈器還想再勸,周定浪不耐煩了。
“本王心意已決,此乃軍令。我是關照你,才好心帶你一起樂呵,你不領情就算了,自己吃軍糧去。”
說完一揮手,在親兵的簇擁下朝帳外走。
沈器猶豫片刻,最終決定不參與。
兩個多月的經驗表明,周定浪一定會欺壓百姓,沒有任何意外。而沈器勸說,他也必然會以軍法威脅。那麽沈器跟著,除了徒增煩惱外,毫無意義。
說他是在逃避,也未嘗不可。
管不了,乾脆躲著,眼不見心不煩——傳統意義上的隱士,不就是這麽來的嗎?
出帥帳,找到軍中造飯的所在,領了份軍糧糊弄肚皮,隨後返回自己的營帳,蒙頭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