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宮。

  景和帝斜靠床背，床邊一把椅子上，周玄機手中端著半碗燕窩粥坐在那兒，嗯，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畫面。

  景和帝又不是傻子，自然沒那麽輕易信任周玄機。

  尤其倆從小養大的“正規”兒子都能奪宮弑父，他憑什麽相信，帶領一群倭人搞風搞雨的周玄機，認祖歸宗後便洗心革面、人格瞬間升華？
  燕窩粥是禦廚做的，太監已試吃過。

  寢宮內還暗藏了大內高手。

  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和自小分離的兒子聯絡一下感情，景和帝認為可以有。

  可惜粥隻吃了一半，就沒了胃口。

  皇帝瞧了眼垂首侍立的馮輝：“他真這麽說？”

  “奴婢不敢欺瞞陛下。”

  “他是說狠話，過過嘴癮罷了。”景和帝擺手，“那小子從小在蒼梧山長大，跟朝欽王叔學了個不敬皇權的憊懶性子，說話不經思索，朕已習慣了。”

  “陛下聖明。”馮輝連忙附和。

  “父皇您怎能這樣說？”周玄機急了，“他要殺兒臣啊！”

  景和帝不以為然：“朕在，他不敢。”

  這話說的……若是你不在了呢？

  周玄機當然不敢這麽問，他放下粥碗：“如果只是說說，兒臣自然不往心裡去。可父皇啊，蒼梧山那群無賴，他們不講規矩的！”

  馮輝詫異的發現，皇帝竟然沒動怒。

  這不正常呀。

  景和帝病態信賴逍遙子可不是一天兩天了，最聽不得別人說逍遙先生的壞話，並且愛屋及烏，以前對鄭取玉，後來對沈器，都是愛護寬容到令人心理不平衡。

  皇帝皺了皺眉，朝馮輝道：“你先退下吧。”

  “遵旨。”馮輝倒退著往門外走。

  景和帝幽幽歎口氣。

  驚鴻終究是沒人能替代的。

  當初的驚鴻，雖然在皇帝面前也十分恭謹，卻自有一股傲氣，絕不會像馮輝這樣謹小慎微。再者年輕俏麗……不對，俊秀，看著也養眼對不對？

  最重要的，驚鴻也不會事無巨細都匯報。

  比如今天沈器進宮，和周青樨商議對付周玄機，這種明擺著沒譜的事，驚鴻就不至於打擾皇帝。

  當然，若是驚鴻活著，或許這種隱瞞會令景和帝不滿，人只有一個大腦，上位者往往不喜歡下屬自行做決定。可驚鴻死了，他的一切特點，在皇帝眼中都成了優點。

  寢宮內只剩下父子兩人。

  好吧，還有暗中守護皇帝的高手。

  “殺你手下的……”景和帝沉吟道，“是秦拂衣，不是沈器。”

  “可他們是師兄弟啊。”

  “你在倭島長大，對蒼梧山不夠了解，逍遙先生的徒弟們學成出師，都是各自闖蕩，並不攜手合作。”

  這也是景和帝信賴逍遙子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沒錯，他派人調查過秦拂衣等人。

  別人還好說，招惹秦拂衣顯然不是好主意，但僅是暗中調查的話……好吧後果也很嚴重。否則前密探首領本來正當壯年，你以為年紀輕輕的驚鴻，是怎麽上位的？
  幸虧秦拂衣心冷手狠，腦子卻不太靈光。

  出手乾掉敢於追蹤自己的密探，包括親自帶隊的前首領，並無興趣，或者說沒想到，追究幕後主使。

  通過已有的線索，景和帝確定，逍遙先生的徒弟們全部“散養”，自行其是，甚至很少回山——秦拂衣例外。固然不為朝廷效力，可也沒效忠別人，更沒齊心合力謀劃什麽。

  周玄機不服：“父皇，如今情況不同。”

  “哦？”景和帝笑了，“說說看，怎麽個不同法？”

  “這……”周玄機無言以對。

  “你的人抓了鄭卿，才導致師兄弟合作，對吧？”景和帝歎口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呐。”

  “呃，兒臣當時又不清楚自己的身世。”

  “過去的事就不提了。”景和帝擺手，“朕以為即便如此，沈器的師兄弟仍舊難以合作，尤其秦拂衣。你想想，若是秦拂衣願意幫沈器，江陵反叛又算什麽呢。”

  高手也扛不住訓練有素的軍隊。

  天地盟成員碼頭上的遭遇，就是個典型例子。

  然而武功到達一定境界，就不好說了。景和帝對秦拂衣到底多強並不了解，大內也從未出過先天高手，可傳奇高手能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景和帝還是認同的。

  有秦拂衣在，沈器隨時可以把太子抓走。

  忍者和黑衣人？笑話而已。

  周玄機憋了半天，悻悻道：“沈器痛恨兒臣，秦拂衣又徹底藐視皇權，我實不知如何自保。父皇，若此二人不除，請允許兒臣回歸江湖。”

  “說什麽傻話！”

  “以前不是皇子，兒臣至少不必憋屈。”

  景和帝氣樂了：“不憋屈又如何？就憑你的那群手下，能拿秦拂衣怎樣？”

  “史林濤他們自有手段，只要父皇允許。”

  景和帝又是欣慰，又是無奈。

  欣慰的是，這個剛認回的兒子，固然曾做過許多錯事，好歹如今做什麽之前，願意先征求自己的意見。

  可他真能任由周玄機折騰？
  理性角度講，沈器痛恨周玄機，那麽以後就不可能為周玄機所用，甚至在景和帝死後開始搞事情。作為一個合格的帝王，自然該為後人掃除障礙。

  可這牽扯到女兒周青樨啊。

  好吧，帝王太兒女情長也不成，況且天下又不是只有沈器一個適齡男子，時間總會衝淡一切，正如多年後呈露成為景和帝心中的一片白月光，他該納妃的納妃，活得挺高興，也沒尋死覓活不是麽？

  問題是，周玄機的手下恐怕沒那麽大能耐。

  秦拂衣不提，沈器如今都長本事了。

  周玄機已告訴景和帝，沈器身上能長出恐怖的尾刺，他的手下因此損失慘重。為了蠱惑皇帝對付沈器，周玄機還說，沈器可能不是人，乃是個禍亂天下的妖物。

  對這種猜疑，景和帝嗤之以鼻。

  那小子不可能是妖怪，所謂尾刺，肯定又是他搞出的造物，就像以前的轟天雷、千裡眼，以及滑翔翼。

  當然了，皇帝的確也堵得慌。

  沈器的好東西不少，可惜都不肯為朝廷所用，唯一松口的千裡眼，還不願手把手教，此刻正讓工部匠人高手頭疼呢。

  才華再高，不效力朝廷又有什麽意義？
  以前景和帝可以等，可如今他已時日不多，等不起了啊。而沈器又注定不可能為周玄機效力，那麽……

  是的，對周玄機的提議，景和帝終究有些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