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馬疾馳而來,一般人即使瞧見,也可能直接慌了神,沈器竟能及時反應過來,還拉著他閃開,這可不簡單。
馮輝想,不愧是逍遙先生的弟子,平時看不出特別之處,甚至又懶又不著調的樣子,關鍵時刻才見真章。
沈器跑過去查看兩個隨從。
“沒事吧?”
兩人掙扎著站起身,試著活動了幾下,各自搖了搖頭。他們很幸運,馬衝撞的主要是躺椅,他們雖然摔了個鼻青臉腫,卻沒傷到筋骨。
忽然想起什麽,兩人幾乎同時伸手入懷。
“啊,寶貝摔碎了!”一個隨從哭喪著臉,從懷裡掏出幾塊木頭碎片,以及細小的金屬零件。
另一個隨從竟然開心的笑了:“我的沒摔著!”
前面的隨從越發難過,眼圈都紅了。
“你們有病吧?”沈器翻個白眼,“你,應該為沒被撞死而高興,而你,破財消災,人活著就好對不對?俗話說得好,世上最悲哀的事,就是人死了,錢還沒花完。”
隨從:“沈先生,敗家子才那麽想。”
沈器:“……”
隨從覺得自己沒錯。
正經人都是為子孫後代積攢財富,只有敗家子才會懊悔,臨死前錢沒花完。
“罷了,二位先緩口氣,我去討個公道。”
沈器氣呼呼走到肇事者面前。
那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身形高大,衣著華貴——當然最後一點沈器看不出,從小隱居沒見過世面嘛。他騎術顯然十分精湛,馬撞上躺椅的瞬間,便及時跳了下來,屁事沒有。
並且,他一點都不緊張。
既沒逃逸,也沒露出任何抱歉之色,輕松安撫下馬,便一直饒有興致的看著沈器和兩個倒霉隨從,目光時不時還掃過地上的躺椅殘骸。
“帶輪子的躺椅,有點意思。”
看見沈器走近,那人摸著下巴笑道。
“少嬉皮笑臉。”沈器板著臉道,“你差點撞死人,知不知道?當街縱馬已經不對了,還不注意避讓行人,你這號的就該終身禁駕,以交通肇事罪抓起來關兩年。”
“誰敢!”對方一瞪眼。
“明白了。”沈器做恍然狀,“還是個權貴。”
圍觀群眾心說這不廢話麽,普通人誰敢在京城當街縱馬?別說普通人了,一般的權貴都不敢如此囂張。小家夥竟然才明白過來,不是少不經事,就是腦子有問題。
對方趾高氣揚的樣子:“我乃鎮海王周定浪。”
“鎮海王……皇族?好吧,鑒於現實我尊重你們的特權,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撞了人,還撞壞我的東西,於情於理都該賠禮道歉,並做出應有的補償。”
周定浪撇嘴:“補償?他們擋了本王的路,撞死活該。”
“哎喲我去,你這是不要臉了啊。”
“找打!”
周定浪一瞪眼,揮起馬鞭便朝沈器抽了下去。
啪——
“咦,躲得還挺快,練過?”
沈器冷然道:“我這人平生最怕受累,所以沒興趣玩什麽暴打權貴、伸張正義之類的。但你最好別激怒我,否則為了避免今後的麻煩,我會快刀斬亂麻。”
“你竟敢威脅本王?”
周定浪徹底被激怒,馬鞭一扔,嗆啷抽出腰刀。
圍觀群眾驚呼,紛紛後退。
看熱鬧可以,若是鬧出人命,事就大了。一方面怕被牽連,另一方面,官府也會尋找目擊證人,到時耽誤生計不說,還得因說假話受良心譴責——誰敢指證權貴?
“王爺息怒啊!”
馮輝終於反應過來,呲溜竄過來擋在沈器身前。
周定浪一怔:“是你小子?”
“正是奴婢,奴婢見過王爺。”
馮輝腹誹,裝什麽裝,您真現在才看見我?這位鎮海王出了名的囂張跋扈,但還不至於當街殺人,畢竟禦史不是擺設。可他今天不僅縱馬撞碎了沈器的躺椅,還抽刀要殺沈器,馮輝有理由懷疑,他是故意為之。
“他是你的人?”周定浪指指沈器,“你的子侄?”
“不是不是。”馮輝連忙澄清,“這位沈器先生,乃蒼梧山逍遙先生的弟子。”
心中越發確定,鎮海王是故意的。
朝廷的保密工作不太合格,太子失蹤鬧得沸沸揚揚,還可以說事情太大難以保密。可馮輝奉旨求助蒼梧山,按說應該沒人知道,然而事實上呢?守城門的兵士都聽說了。
那麽,堂堂王爺能不清楚?
知情人看到馮輝就該想到,沈器是他從蒼梧山請來的。周定浪居然誤會他是馮輝子侄,表演未免太做作。
進一步想,先前撞碎沈器的躺椅,是不是已知他的身份,故意碰瓷搞事情呢?
那麽問題來了,他為何要這樣做?
一瞬間,馮輝便想到了很多。
“哦,你是逍遙先生的弟子?”周定浪煞有介事的打量沈器,忽然仰天大笑,“那咱們就是一家人啦!”
“呵呵,高攀不起。”沈器皮面無表情。
你是皇族、惡霸,我們是隱士,完全不搭調,誰跟你一家人啊?
“誒,高攀得起,千萬別跟本王客氣。”
馮輝哭笑不得。高攀得起……鎮海王您可真會用詞兒。
周定浪豪邁的揮手:“既然是自己人,一切都好說,也別提什麽賠償,太見外沒意思,本王不差錢,送你一大筆銀子,保管讓你滿意。說吧,你想要多少?”
沈器眨眨眼,說道:“你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
“有多少我要……算了算了,我不稀罕銀子,我的躺椅你也賠不起。”
“噗,一把躺椅能值幾個錢?”周定浪不以為然,“還有,逍遙先生是隱士,你不是。但凡不是傻子,都知道銀子是好東西,跟本王裝什麽啊?”
“首先這不是普通躺椅,說了你也聽不懂,所以我自認倒霉,就不浪費唾沫了。其次,不是隱士就必須喜歡銀子嗎,我嫌花錢太累行不行,畢竟我的夢想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沒錢不必手抽筋’,我會亂說?”
馮輝心說,您那可不是“自然醒”,您連趕路都能蒙頭大睡呢。
周定浪覺得沈器太假。
這世上還有不喜歡銀子的人?快別鬧了。
沈器看向周定浪:“看在陛下的面子上,躺椅就不讓你賠了,但你必須給兩個受害者賠禮道歉,並賠償損失。”
周定浪脖子一梗:“憑什麽!”
“廢話,你撞了人家。”
“那又如何?我是皇族,鎮海王,當今陛下的胞弟,給平民賠禮道歉?丟不起那人。”
“他們是太監。”
“那就更沒必要啦,內侍是皇家家奴,還不如平民呢。”
馮輝老臉一苦。
然而周定浪說的是事實,理論上內侍的確是奴才,類比於大戶人家的奴仆,打死都沒人追究的那種。
這時,倆隨從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
“奴婢見過王爺。”
“免禮吧。”周定浪乜斜兩人,“要本王道歉麽?”
“不敢!”兩人擺手不迭。
鎮海王出了名的跋扈,讓他道歉純屬作死。退一步講,就算周定浪謙虛謹慎,也斷沒有皇室給太監道歉的道理。自認倒霉才是正道,兩人甚至覺得沈器在坑人。
“算你們識相。”周定浪得意的對沈器道,“瞧,正主兒都無所謂,你瞎折騰什麽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