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在拘留所的日子並不好過。在他看來,這些囚犯就像一群瘋子那樣,口味獨特不說,行為習慣還很下流。他不敢在人多的時候進去浴室洗澡,要知道那裡可是一個公共浴室,對他來說,那裡可不算一個安全的地方。他只能是等到所有人都睡著的時候才小心翼翼擠進浴室裡,動作很輕,速度還要很快速,他可不希望被囚犯發現他在洗澡。這段時間他一直很頹廢,睡覺也不安心,常常處於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態,拘留所的夥食也不是那麽好,他低血糖已經有好一陣子了,常常會感覺到一陣暈眩,營養不良使他很苦惱,整個人就好像丟掉了靈魂那樣。充滿了空洞、絕望。
他意識到,必須要逃離這個地方。
因此他采用了麥卡倫的方法,半夜隨便挑選一個囚犯進行毆打,目的就是要讓自己受傷。可是他挑選倒霉蛋的時候還得特別謹慎,他生怕挑選到一個既強壯,性取向又有點不正常的男人。他挑了半個小時才勉強挑到一個很瘦弱到男人,他很肯定他的性取向是正常的,因為他分享了他的色情雜志給他,他看得津津有味,那裡全是裸體女郎。
他走過去,先是吐了一把唾沫在對方的臉上,然後低聲罵他是失敗者。對方本來還在夢鄉裡,突然被騷擾當然無法忍受,於是他毫不猶豫就對著羅素來了一記拳頭。羅素感覺很疼痛,但是必須要忍著,因為他要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受害者,堅決不能還手。就是這樣,他被毆打了一個夜晚,直到天亮了,對方才停下手。
羅素可就沒有那麽幸運了,整張臉全是傷痕,血跡遍布在臉上,他奄奄一息,爬去了法庭。結果半路就暈倒了。拘留所裡的警察給他敷了藥,給了他一套全新的衣服,讓他換上去。畢竟在法庭上穿正式裝是硬性要求,他挑了白色襯衣搭配黑色西裝,打了一條藍色的領帶,硬撐著臉上的痛楚。在庭警的帶領下,他走進了被告欄裡。
在開庭之前,律師是不能接觸被告,可是法官還沒有來,麥卡倫給了點錢,這才得以跟他的當事人產生短暫的對話。
“看你的樣子好像傷得很重。”麥卡倫一臉無辜的樣子,好像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那樣。
“我昨晚在拘留所裡跟他們打架了,我是故意把自己弄得那麽傷。”羅素無精打采地說著。臉上的傷痕使他無法振奮起來。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跟他們打架呢?很有趣嗎?”
“這可是你教我的。”
“我可沒有教你打架。”
“你說我要是被打傷了,就可以保釋外出。”
麥卡倫頓時覺得無語了,做了不少的手勢硬是無法表達自己的情感。最後才憋出一句: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你還當真了?
羅素還沒反應過來,還來不及抱怨,麥卡倫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畢竟他不想讓法官看到他在法庭上公然違反法庭的秩序。其實他是故意捉弄羅素的,沒想到他還真的當是一回事,有的時候,拿當事人消費的確不是什麽好的行為。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後才發現黑澤明已經在隔壁整理著文件,他還低聲問了一句:那個家夥為什麽會傷得那麽嚴重?
“誰知道,也許是他想裝可憐。”
書記員開始宣讀開庭之前的提要:
“案件編號0020320701,急救接線員案件。案情扼要,在7月1日的早上11:20分,急救中心接到從聖地亞哥大學接通的求救電話,求救的女孩發出求助的聲援,在完整交待大學的名稱以及大概的位置還有宿舍的樓層之後,接線員羅素仍然沒有及時反應過來,反而還在不斷地詢問其中的細節。最後導致女孩錯失了救援的最好時機,不幸死於心臟病發。事後經過警方的調查發現是被告疏於職守,怠慢了救治的時機造成了悲劇。於是,被告在第二天遭到逮捕。
黑澤明:法官大人,被告身為急救專線的接線員,本來就是應該獲取求救者的具體位置然後迅速派出救護車進行急救,可是被告偏偏沒有當是一回事,對求救者的呼救過於冷漠,絲毫不在乎。這樣已經構成了嚴重的謀殺罪。控方將會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慢慢揭發被告為何對死者發出的求救信號如此消極怠慢,究竟是個人的原因還是接線員的制度問題?我們需要一個答案,一個準確的答案。這個答案的標準將會衡量一個接線員的道德規范。很顯然,被告並不具有這種特質。我需要陪審團的協助,需要他們睜大雙眼看清楚,被告究竟犯下了多少愚蠢的錯誤!我希望你們保持理智的思考看待這個案件存在的每一個細節,記住,是每一個。一個悲劇是可以避免的,我要表達的內容大概說到這裡。
麥卡倫:法官大人,我絕對同意控方的觀點,這是一個悲劇,但是至於是否可以避免,我仍然有所保留。控方可能對於接線員的工作方式不太熟悉,他們每天都要承受很大的壓力,站在一個接線員的崗位上要承受比普通人的2倍痛苦。不可能每一個電話都能完美處理,總會有漏洞。控方這是在假設,任何一個接線員接到電話就必須安排急救車輛外出,不需要考慮其他的因素。但是存在的因素說不定是惡作劇呢?或者是冒充求救者口吻的電話呢?在沒有調查清楚來電的真實性就貿貿然派出車輛會導致真正有需要的人得不到及時的救治。因此我代表我的當事人拒絕承認控方的指控。
喬納森·史密斯法官面向陪審團說著:在座的陪審員,本席要求你們拋開一切的社會輿論以及內心的雜念,聽取在法庭上出現過的供詞,接納控辯雙方提供的信息,根據你們內心的感受作出客觀的判斷。要記住,摒棄一切的主觀感受,切勿感情用事,要很客觀去看待出現在法庭上每一個證人所提供的內容。以最客觀的判斷去裁定被告是否有罪。
黑澤明的手指壓著一份控方證人的名單,這一份名單在較早之前已經遞交上去,當然萬一有變化法官還是可以接受的。他看了一眼陪審團的各個成員,在輿論的不斷壓迫下,陪審團制度發生了改變,不過僅僅是發揮作用在這個案件裡。9個陪審員裡,要麽是黑人,要麽是拉丁裔,要麽是亞裔。總之就是想盡辦法將白人驅趕在外,不讓白人參與陪審團的審訊工作。這樣才能保證案件的風向不會隨著輿論而跑偏。只要有一個白人在裡面,他們就會認為隨時會扭曲原本公正的裁決。
他的手指在彈著紙張,站了起來:法官大人,控方要求傳召心臟外科的英格裡斯醫生出庭作證。
喬納森·史密斯法官:本席批準。
黑澤明:請問你與本案的死者是什麽關系?
英格裡斯:病人與醫生的關系。
黑澤明:那是當然的。死者的心臟病是否一直由你在跟進?
英格裡斯:是的。從她11歲那年開始,我就一直跟進她的病例。她患上的是家族遺傳的心臟病,左心室天生就有問題,左邊的心房會毫無預兆突然地收窄,導致心跳的頻率越來越慢,心肌功能因此而受損。
黑澤明:按照你的說法,是不是等於說,死者的心臟病會隨時發作,大概就是陪伴在死神身邊的那種。
英格裡斯:可以這樣說。不過幸好她出生在21世紀,心臟病帶來的疼痛與危險可以用藥物治療進行壓抑著潛在的危險。她一直靠吃藥才勉強撐到了大學時期。當我知道了她的死訊之後,我本人也很傷心很哀傷。在我看來,她是一個很堅強的女孩,當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患上了家族遺傳的心臟病的時候,她居然一點都沒有怨天怨地,更沒有冒出輕生的念頭。相反她小心翼翼地活著,很努力很用功地學習,還時不時問我是不是可以采用移植心臟的治療手段來控制她的心臟病。我跟她說有這個可能,但是需要排隊,要等很久,而且需要一筆手術費用。從那時候開始,她就省吃儉用,就是為了存一筆錢做手術。她吃的那些藥還是由聯邦醫藥保險給報銷的,否則她根本吃不起長期服用的藥物,更別說撐到動手術的那天。
黑澤明:那就是說,她到死那天都等不到心臟移植的手術機會。
英格裡斯:那倒不是。在她出事之前的一個星期,她已經等到一個待移植的心臟,手術的日期已經安排好,就在她出事之後的第三天就是動手術的日期。只要手術成功,然後留院觀察一段時間,再堅持服用抗排斥藥一段時間,她就可以重獲新生。我還記得,她在醫院做各種詳細檢查之後,她很高興告訴我,只要完全康復了,她就可以到處去旅遊,說不定還會當一名運動員,沒準還會加入足球隊伍。患上了這個病,她一直沒有辦法運動,現在上帝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她必然會好好珍惜。可是沒想到,她的確重生了,不過不是以這種方式。就差那麽幾天,她就能迎來全新的人生,但是沒想到她會碰到這種事情。
英格裡斯還很傷感地哭了,煽動了有份參與聽審每一個人的內心,他們不禁流眼淚,每一個都很傷心。
黑澤明:死者的心臟病其實是不是只要按時吃藥就可以得到救治?
英格裡斯:是的。
黑澤明:如果藥沒有了,那麽急救起來是否有效呢?
英格裡斯:只要及時送往醫院治療就沒問題。
黑澤明:如果晚了呢?會怎麽樣?
英格裡斯:如果晚了,心臟會越收越窄,心室會堵住,呼吸逐漸困難,最後會因此而死去。
黑澤明:是不是意味著,死者在心臟病發作的時候,承受了非一般的痛苦,那種慢慢死去的感覺你能理解嗎?
英格裡斯:我絕對可以理解。我跟進過許多心臟病發的病人。
黑澤明:如果她沒有死,她的人生是不是就會很美好?
英格裡斯:當然,家族遺傳的心臟病都無法打垮她,她熬過去就一定會更加堅強!只不過……
黑澤明: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喬納森·史密斯法官:辯方律師,你現在可以質詢證人。
麥卡倫:死者是你的病人,她大概多久回來複診一次?
英格裡斯:半個月一次。
麥卡倫:你的醫囑是多久一次?
英格裡斯:一個星期。
麥卡倫:那就是說,她最起碼晚了七天回來複診。難道沒有問題嗎?
英格裡斯:有問題,我已經跟她說過很多次,可是她以學習太忙為借口,做不到一個星期複診一次,我看她那麽堅持,也就沒有阻擾她。
麥卡倫:在你的記憶中,她是不是那種按時吃藥的病人?
英格裡斯:每次複診的時候,她都告訴我,她有按時吃藥。
麥卡倫:如果是按時吃藥,大概多久就要到醫院領取一次?
英格裡斯:一個月吧,一個月就差不多。
麥卡倫:那麽,她多久才拿一次藥?
英格裡斯很不情願地回答:兩個月一次。
麥卡倫:那就是說,她口頭上說著會按時吃藥,實際上卻沒有這樣做。你知道原因嗎?
英格裡斯:我想……我不清楚。但是延遲拿藥不代表她沒有按時吃藥,最多就是被某些事情耽擱了吧?這是我的想法,你覺得呢?
麥卡倫:患上心臟病的患者是不是應該戒煙又戒酒?或者更直接點吧,根本就不能喝酒。
英格裡斯:沒錯。煙草與酒精會損壞心臟的功能,我對她千叮萬囑,讓她不能碰煙酒。
麥卡倫:法官大人,辯方要求呈上一號證物。
塑料袋裡裝著的是一包香煙以及喝了一半的威士忌酒。
麥卡倫補充道:法官大人,一號證物是警方在死者的宿舍裡找到,這兩樣東西包括在死者的枕頭底下找到的香煙,在行李箱裡找到的威士忌酒。聖地亞哥大學早就明文禁止學生吸煙與喝酒,尤其是在宿舍內。當然到了校園外面就很難控制。因此死者不得不將這些學校的違禁品藏在枕頭底下以及行李箱裡。
黑澤明:法官大人,辯方找到的煙草與烈酒不代表就是死者持有的,那可是集體宿舍。
麥卡倫:法官大人,無論是香煙還是威士忌酒,都在上面找到了死者的指紋,威士忌酒的瓶口更是找到了死者的唾液。由此可見,死者是一個不懂得調節生活的學生,她明知道煙草與烈酒會導致她的病情變得更為嚴重,可是仍然視而不見,導致了病情變得更為嚴重。
黑澤明:法官大人,辯方的猜測純粹是主觀認為的無稽之談,根本就沒有足夠的證據去證明死者的病情變得嚴重是由於煙酒引起的。
麥卡倫:法官大人,我這裡有一份消費的單據,是死者的信用卡記錄。單據的消費記錄顯示了死者每個周末都會跑去酒吧消費超過700美元的酒水以及香煙。每一筆最後的消費多半在凌晨之後。由此可見,酗酒、吸煙、熬夜這些不健康的生活習慣,死者全部都沾染上。
黑澤明:法官大人,美國有將近一半有多的人口都有酗酒的習慣。信用卡這種東西誰都可以刷。不排除是存在被盜刷的可能。辯方一直企圖將死者的形象塑造一個叛逆期孩子的該有的樣子,包括酗酒、吸煙、熬夜……這樣看起來就好像死者的心臟病與接線員的關系不大。我覺得他不需要那麽麻煩,搞那麽多事來誤導所有人。
麥卡倫: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第一場辯論賽,很顯然是黑澤明敗下陣來,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他沒有調查清楚死者的私生活究竟是怎麽樣的。他還以為死者是一個很乖巧的女孩,所以也就沒有往這個方向去調查.他的疏忽導致了麥卡倫在法庭上一直按著他打,讓他毫無還手之力,總的來說,他算是處於下風了。
庭審結束時,麥卡倫還特意跑到黑澤明的跟前,帶著諷刺的口吻說著:這還只是第一場,接下來還有更加精彩的場面等著你。不過,我看你最好還是先了解這個案件的信息,不然只會自取其辱。黑澤明感覺有被冒犯到,就像受到了挑釁那樣,他在麥卡倫的身後給了一個國際好友手勢剛好被法官看到,法官倒是不介意,只是用表情告訴他,不要做那麽幼稚的事情。
最可憐的還是羅素,他故意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卻沒有得到保釋外出的機會。麥卡倫也沒有跟法官申請保釋外出,他好像完全忽視了當事人的要求。
他就是這樣的,除了打贏官司之外,別的他一概不予理會。
黑澤明帶著絕望的表情回到了檢察官辦公室,莫妮卡走進他的辦公室,幫他按摩,詢問著:今天的庭審怎麽樣?是否還很理想呢?
他無精打采地抱怨著:“嗯,還是老故事的樣子。控方被辯方壓著打,毫無還手的力量。”
“辯方律師有那麽厲害?”莫妮卡似乎不太相信。
他念叨著:英國的律師能不厲害嗎?麥卡倫還真的不好對付,你覺得呢?
她沒有給出回應,反過來說著:如果你覺得應付不來,我可以幫你。其實案件的資料我都看過了很多次,要告贏他還是沒有難度的。
他皺著眉頭說著:如果有你幫忙,確實會變得不再困難。
她在撫摸他的頭髮,安慰著他:你沒問題的,給點信心自己。
他不小心觸碰到她的手指尾端,隱約觸摸到類似戒指的東西,他牢牢抓住她的手指,質問著:你要結婚了?親愛的檢察官女士。
她沒有正面回答:哦,不,我只是突然喜歡戴戒指,自己買了一個回來試試感覺。
他信以為真,問著:所以,是什麽感覺呢?
她回答:挺美妙的。
“好吧,的確是這樣。”
“黑澤明先生。”她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怎麽了?”
“你結過婚嗎?我的意思是,你還記得你的第一段婚姻嗎?”
“我沒有患上腦退化症,沒有問題的。我還記得,怎麽了。”
“你愛你當時的妻子嗎?”她問著。
他深呼吸著:“其實吧,並不愛,到底是什麽是愛,我搞不懂。”
“可是你們還是結婚了。”
“是的。我以為婚後就會愛上她,可是到了最後,我們還是走不到一起。”
“你會跟一個你並不了解,也不深愛的人結婚。”
“每一個人都會,不然怎麽會有那麽多離婚案例。”
她摸著手裡的戒指,忐忑不安地說著: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