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車案件需要召開死因聆訊,法庭設立死因聆訊的最主要原因是,對於一些看似意外的事件進行一個全方面的了解與觀察,傳召過所有涉案的當事人,把整個事情了解過後才會決定,究竟是意外事故還是人為因素。必須要確定是人為因素的前提下才能追究肇事者的責任,否則一切都是空談。不過這一次的意外事件的死者是一名女性,在這個男女對立異常嚴峻的時期,無疑形成了兩大對立面,普遍男性為肇事司機辯護,普遍女性為死者抗訴,他們在每一個社交論壇上都進行了激烈的討論以及案情分析,更多的是揣測司機當時的意圖。理性討論本來是一件好事,但無奈雙方各執己見,不肯讓步,所以他們從最開始的理性討論變成了謾罵、辱罵與詛咒。一個小案件卻因為女性保護組織而搞到滿城風雨,一時之間,社會輿論充斥著每一個角落裡,幾乎每一個場合都在討論該案件,案件的熱度在不斷提高,超過12萬的評論出現在其中一個社交論壇中。
召開死因聆訊的法庭沒有太多的約束,任何人都可以聽審,由於外界的媒體對該案件持續更多的關注,所以在聽審的席位上坐滿了各媒體的記者,死因聆訊庭的自由度較高,他們可以攜帶攝影機拍攝現場的情況,甚至還有畫家在現場畫畫,以此來記錄畫面中的信息。
黑澤明帶有報復般的心態,也出現在旁聽席上,他就是想看一出好戲,看她如何處理這宗充滿輿論壓力的案件。
死因聆訊庭的陪審團只有五個成員,對待案件的類型沒有嚴峻的安排,畢竟不屬於謀殺,只能勉強算交通意外。
負責該案件的法官資質較淺,例如傑克·雷曼法官就是這一類型的法官,擔任法官職位時間較短,經驗尚淺,還不能擔任重大案件的審訊。
辛波斯卡弗整理好該案件的資料,就可以開始了。其實她對該案件的觀察與了解還不算很深,她不太重視該案件,很簡單,她就算不用召開死因聆訊也知道責任在誰的那裡。只不過司法機關有一個這樣的程序,她也隻好執行。
第一個證人是貨車公司的主管,也是P1證人。
辛波斯卡弗:麻煩你簡單地描述一遍貴公司為客戶運輸貨物的規則。
貨車主管:首先,客戶在線上下訂單,從我們的貨車司機到達現場開始算,直到客戶把貨物搬上車,出發至目的地,再把貨物卸下來,我們的任務就算完成。在這個過程中,客戶的時間是有40分鍾,超過預計時間是需要另外加錢。
辛波斯卡弗:在貨車司機進行這一單的服務的期間,他是否有權利接下一單的預約呢?
貨車主管:當然有,只要按時完成手上的訂單就可以接下一單,他可以提前接單。因為做這一行靠的就是多勞多得,你一晚上跑多幾趟,就能賺更多的錢,所以對於他們而言,時間就是金錢;相反,如果你遲到,就會扣錢,一晚上就等於白乾。
辛波斯卡弗:那麽,司機在運輸的過程中,是否要根據客戶提供的導航路線來行駛;還是說,司機可以自行選擇更方便更快捷的路線。
貨車主管:通常是客戶提出航行的路線,但是對於司機而言,他們習慣開車,對於路線的快捷以及捷徑有更深的體會,他們往往會為了節省時間而跑捷徑路線,基本上是可以節省時間,我們公司沒有明文規定要按照客戶提供的路線行駛,因此路線的問題他們可以自主選擇,我們是不加乾預的。
辛波斯卡弗:在運輸貨物的過程中,司機是否有義務載客戶前往目的地呢?
貨車主管:其實是沒有義務。老實說,我們公司的主要服務是運輸貨物,車的型號就是為了裝載大量的貨物而設計,根本就沒有預留空余的位置給客戶,但有時候有的客戶會為了節省時間與金錢,提出坐順風車的要求,本來他們不應該答應,但為了秉承顧客至上的宗旨,他們只能答應。
辛波斯卡弗:那也就是說,就算司機拒絕讓客戶乘坐貨車也是在合理的范圍內,並無不妥。
貨車主管:是的。
辛波斯卡弗:司機是否有幫助客戶裝載貨物的義務呢?
貨車主管(笑了笑):沒有義務,如果非得有,也不是不行,但是要加錢。
辛波斯卡弗:當晚的司機跑一趟可以賺多少錢?
貨車主管:大概是59美金,但是平台上有補貼,七除八扣,最後也就剩下31美金。
辛波斯卡弗:這麽說,並沒有賺多少錢。
貨車主管:是的,而且做他們這一行,常常要熬夜運輸貨物,是很辛苦的。
辛波斯卡弗:謝謝你,你可以離開了。
下一個證人就是當時接待該意外事件的警官露西。
辛波斯卡弗:請問你們在死者的身上是否發現任何疑似傷痕的痕跡呢?
露西:並沒有。死者的衣物很正常,她身上並沒有找到類似指紋的東西。
辛波斯卡弗:也就是說,由始至終都沒有人碰過她。
露西:是的。
辛波斯卡弗:貨車司機當晚擅自改變航行的路線,是否與死者要求的航行路線所消耗的時間一樣呢?
露西:關於這一方面,我們已經做過實驗。我們找了一輛與貨車司機相同型號的貨車,按照案發當天晚上死者提出的路線圖以及貨車司機擅自改航行的路線分別行駛了一邊,結合所花費的時間做了一個對比,最終的結果是:貨車司機的航行的路線時間要比死者設計的路線要早到達目的地五分鍾左右。因為他繞行的是一條山路捷徑,雖然很僻靜,但卻能更快到達目的地。
辛波斯卡弗:在案發當晚,警察部是否接到由死者發出的求救信號或者電話?
露西:我們已經翻查過所有的記錄,並沒有發現與時間吻合的求救信號。
辛波斯卡弗:貨車司機繞道的山路,是否很偏僻,或者說是渺無人煙呢?
露西:那邊是山路,的確沒有多少人,但是從貨車司機改道到達目的地再到死者跳車的間隔裡,前前後後只不過是40秒的時間。更何況那條山路有一個聯邦警局的小機構,就算是渺無人煙也不是問題,那裡有警察在附近巡邏的。
辛波斯卡弗:那邊是否發生過罪惡呢?
露西:根據警局的記錄來看,似乎就沒有。總的來說,安全系數還很偏高。
辛波斯卡弗:你們是否調查過貨車司機的背景呢?
露西:中等收入,毫無犯罪記錄,在運輸貨物的履歷上,沒有任何的違規與投訴記錄。
辛波斯卡弗:是否有調查過死者的收入來源?
露西:死者的收入來源很奇怪,幾乎沒有記錄,我們找到她工作的公司,結果他們公司的人不願意提供具體信息。執行董事也拒絕提供死者的信息以及相關的線索。
辛波斯卡弗:能否調查死者在跳車之前的經歷呢?例如與哪些人接觸過,是否向朋友或者家人求救過呢?
露西:根據我們的調查,死者在跳車之前的十幾分鍾內,曾經在一個聊天室裡與陌生人發生爭吵;又在另外一個聊天室慫恿他人投資一種紅酒,一種來自法國酒莊的紅酒,聊天記錄顯示這種紅酒的市面價格大約是900美金,但是死者卻虛報價格1500美金,嚴重偏離市場價格。
辛波斯卡弗:完全沒有求救的信息?
露西:沒有。另外,我們還查到死者經常更換手機號碼。
辛波斯卡弗:謝謝你,你暫時可以離開。
下一個證人輪到死者生前居住出租屋的業主—妮婭·簡
辛波斯卡弗:請問你是否清楚,死者為什麽要連夜搬家呢?
妮婭·簡:我不知道,這個孩子很奇怪,最初搬過來的時候常常疑神疑鬼,夜裡常常不睡覺,白天又不出門,有時候一出門就會很久才回來。她還經常會惹一些不明來歷的陌生人,騷擾到其他的住戶。
辛波斯卡弗:你那邊的房子是如何交租金的呢?
妮婭·簡:通常是押三付一,她租房子的時候是簽了合同,合約說明,她必須要租一年才能搬走,否則就拿不回租金。
辛波斯卡弗:死者是否已經住滿一年呢?當她要搬走的時候。
妮婭·簡:不,最多不超過三個月。
辛波斯卡弗:她的押金豈不是拿不回來了?
妮婭·簡:她跟我鬧!鬧了差不多兩個星期,我被她折騰得夠嗆,最後受不了了,就把押金退給她。她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她在一年內大約搬了四次家,我在其他州見過她,她搬家的次數過於頻繁。
辛波斯卡弗:死者有沒有很親密的朋友?
妮婭·簡:去掉親密,她一個朋友都沒有。
下一個證人是法醫許仲文。
辛波斯卡弗:你能否簡單陳述一遍死者的死亡原因?
許仲文:死者的致死原因是在貨車行駛的期間,從窗口跳了出去,由於車速過快,她就像被甩了出去那樣,頭部遭到重擊,形成腦下蜘蛛網出血,腦水腫,腫脹,腦顱重度損傷死亡。
辛波斯卡弗:在死者的身上是否還有其他的發現?
許仲文:在死者的屍體上並沒有找到任何的抵抗性傷痕,衣服齊整,沒有撕裂的痕跡,因此可以證明,她在跳車之前並沒有遭到任何的傷害,司機是沒有觸碰過她身體的任何部位。
辛波斯卡弗:死者生前是否曾經服食過精神藥物呢?
許仲文:暫時沒有發現。
辛波斯卡弗:根據警方當時所記錄的車速,一個普通人是否會意識到跳車絕對是一種很危險的行為呢?
許仲文:別說是貨車,就算是普通的計程車,我相信也不會有人敢輕易跳車,那種危險的程度正常人都能預測到,更何況那還是一輛貨車。
辛波斯卡弗:你認為死者當時是否會清楚跳車會導致死亡的後果呢?
許仲文:如果她真的清楚就不會輕率地跳下去。
辛波斯卡弗:換言之,死者的死亡原因只有一個,就是跳車時所產生的劇烈的震蕩所導致的,對吧?
許仲文:只有這個原因,其他的也找不到痕跡。
最後一個證人就是司機本人了,他的名字叫保羅·威爾。
辛波斯卡弗:麻煩你把案發當晚所發生的經過重新陳述一遍。
保羅·威爾:那晚我接到死者的訂單,就趕了過去,可是到了那裡我卻傻眼了,她什麽東西都沒有搬出來,訂單上的時間只有40分鍾,我還以為她的東西不會很多,我就在那裡等,可是我很快就發現她的行李物品很多,我就問她是否要幫忙,如果要幫忙就要另外付費,本來她還很高興,但是一聽到要額外付款就不高興了,說什麽也不用我幫忙。她就一個人在那裡搬東西,東西很多,她前前後後一共用了36分鍾才搬好東西。在此之前我還以為她會很快,所以在她搬東西的期間,我已經接了第二單的送貨計劃,我不能遲到,我必須要在很短的時間裡趕到目的地,讓她自己卸貨,然後我就可以趕到下一家接單。到了車上,她要求我按照她手機的導航路線出發,本來是沒有問題的,但是由於時間很短暫,按照她的路線走,一定會浪費很多時間,趕不及接下一單,我就要扣錢,因此我沒有按照她要求的路線去跑。我擅自改了路線,她發現我改了路線之後很不高興,也很驚訝,不斷地要求我按照她要求的路線駕駛,像她提這種要求的客戶實在太多,一般情況下,我都懶得解釋,反正很快就會到達目的地,所以我沒有理會她。沒想到她突然靠近窗口,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從車窗跳了下去!我當時都驚呆了!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她跳了下去,我隻好臨時輕微急刹車,停在路邊,下車查看她的情況,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陷入重傷昏迷不醒的狀態,我隻好打了救護車的電話。
辛波斯卡弗:死者為什麽會跟車呢?
保羅·威爾:她自己要求的。本來我們公司向來是沒有讓客戶坐副駕駛的服務,但是她執意要坐,估計是為了省錢吧,我也說不過她,隻好答應了她,我要是知道她會跳車,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她上車!
辛波斯卡弗:死者要求你按照她的導航路線出發,前前後後一共要求了多少次?
保羅·威爾:四、五次吧,我都沒有給予回應。
辛波斯卡弗:為什麽你不理會她呢?
保羅·威爾:我本來跑了一整天的車已經很累,剛開始的時候,我催了她很多次,時間有限,再不搬完,我就來不及趕下一趟的訂單,如果她實在不行,我可以幫忙,但必須要給服務費就行;可是她根本就不理會我,甚至給我臉色看,我好聲好氣與她溝通,結果吃力不討好,我也變得心情不好,我心裡只是想著趕快送她到目的地,然後就可以接下一單。
辛波斯卡弗: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持續不予理會死者,可能會造成她心理上的恐慌,畢竟當時已經是深夜。
保羅·威爾:首先,我當時已經很累,我要專心開車,我不能輕易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那輛可是貨車;其二,從她揚言要改變行駛路線開始到她突然跳車總共也就40秒鍾,40秒鍾是多麽短暫的概念……我本來以為繞捷徑很快就能到達目的地,到時候她就算有再多的不滿也會閉嘴,但我就是萬萬沒有想到,就40秒鍾她就跳了……跳車這種東西電影裡的畫面我見多了,畢竟那是有安全措施的,而且多半是為了電影的視覺效果而拍攝的,但是真實跳車我從來都沒有遇到過!她就這麽大膽地跳了!又不是要撞車了!她幹嘛要跳車嘛!跳車也要按照基本法啊!
辛波斯卡弗:如果你不是為了趕時間,按照她規定的路線去行駛,說不定這一宗悲劇壓根就不會發生。
保羅·威爾:慢著,我們貨運公司從來都沒有硬性規定路線的問題,向來都是如何快捷就選哪條路線。遲到了我們會惹投訴,會扣錢,甚至會遭遇行政處罰。
辛波斯卡弗:你既然是服務人員,就應該好好服務眼前的客人,那麽快就迫不及待接下一單?態度有問題吧?
保羅·威爾:檢控官女士,請問你的月薪收入是多少?
辛波斯卡弗:7萬美金左右。
保羅·威爾:你是做司法檢控的,就能月入7萬美金;但是你知不知道我們這種做貨車司機的,一個月才賺多少?拚了命送貨,也就5000美金到6500美金左右,那只不過是拚了命的工作那種才能拿到手。送一單,平台有補貼,提成就會縮水,累死累活也沒賺多少,偶爾碰到一個吝惜的客戶估計連油費都虧了。日日夜夜在開車,平時也沒有多少時間陪家人,一天工作時間超過13個小時,吃飯不定時,睡眠又不充足,物價又高得離譜,房子的價格更是令人望而卻步,8萬美金一平方的房子是個什麽概念?你可知道?像我這種階層死命地乾活究竟是為了什麽?為了孩子的下一代?為了培養他成為醫生?我有時候都迷惘了,搞不清楚自己活著的意義是什麽,猶如行屍走肉地活著,辛苦了一輩子連個房子都買不到,貧富的差距都假裝看不到,你們這種司法人員生活在社會的上層,當然不會明白像我們這種小人物辛苦勞作的苦苦掙扎只是為了解決溫飽,我們得到了什麽?有人關心過我們的死活嗎?對於你而言,可能就那麽幾分鍾的時間只不過是一杯咖啡的事情,但是對於我們而言,則是相當重要,一分鍾是金錢,一秒鍾也是金錢。我們生活的軌跡不同,價值觀不同,你不能用你那套價值觀強行套在我身上,那樣顯得你很無知。我辛辛苦苦工作,賺那麽一點錢,為了什麽?為了能有一個好的住所,為什麽我們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供一套房子!你回答我!我累死累活,結果攤上這麽一件事,我賠了不少錢,那個女孩的家屬立刻就不追究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辛波斯卡弗被保羅的一番說辭給震驚到了,或許是煽動性字眼使她迷惑了?還是說,他說的根本就是事實?一說到這裡,她就沒有心情再繼續下去了,本來她還有好幾個問題要問,但是現在看來,估計是沒有必要了。
辛波斯卡弗:法官大人,我這邊已經傳召得差不多了。
傑克·雷曼:陪審團,你們可以自行退下去商議。不過你們要記住,你們的結論是,死者的死亡究竟是否需要有人負上刑事責任,而不是判斷誰是罪魁禍首。如果沒有問題,暫時退庭15分鍾。
黑澤明若有所思地歎息著,或許剛才那一番話使他想起了克裡斯仃,她做性工作交易者,何嘗不是為了贖回自己的房子。難道說21世紀的房子真的如此令人難以靠近?
15分鍾之後……
傑克·雷曼:陪審團,請問是否有了結果?
其中一名陪審員站了起來:法官大人,我們一致裁定,死者是死於不幸,沒有人需要為這一次的悲劇事件負上責任。
聽到死因聆訊庭的結果之後,辛波斯卡弗終於松了一口氣,她當時還在想,如果死者的悲劇需要有人負責任,她將會徹底對司法制度產生迷茫。因為當輿論可以左右司法的時候,司法的獨立也就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