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下了一場小雨,導致地面上散發出一股發酵似的氣味,來不及清理的垃圾與汙水在雨天之後嚴重變異,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六點鍾,辛波斯卡弗便輕手輕腳地離開被窩,此時的黑澤明還在被窩裡無憂無慮地享受著室內的暖氣以及穩定睡眠帶來的美好感覺。她的手落在他的額頭上,她看著他,看了好一陣子,突然產生了異樣的感覺,她便情不自禁地親吻著他的額頭,轉眼之間,她就換了一套衣服,一套很悠閑的運動裝。她離開房間以後,他隨後就醒了,他的眼神並沒有相當迷離,看來他早就蘇醒,只不過在假裝沉睡。在她親吻他的額頭以後,他便陷入了複雜的情緒狀態中,他對這個女人的愛意似乎是越來越矛盾……
辛波斯卡弗開快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醫院,詢問了值班醫生,關於病人的情況。醫生的回答是:
“病人的情況雖然穩定了很多,但目前仍然不能承受刺激,否則會再次引發她輕生的念頭。可能只是這麽說,聽起來需要很大的說服力,你只需要知道,我們現在可以穩住病人的情緒還得依賴麻醉劑。”
她站在走廊外面,透過單層玻璃望了進去,赫爾曼剛好躺在床上,目光呆滯:她現在是全身都動不了是吧?
醫生嚴肅地說著:是的,如果不是這樣,我沒有把握控制她的情緒問題。
她提出了請求:我想進去與她聊幾句。
醫生很為難地說著:本來我應該拒絕你,不過我看得出你很關心她,最起碼從她自殺被送到醫院為止,還沒有人來探望過她,我覺得她很孤獨。你要答應我,不能在裡面逗留過長的時間。
其實她的眼睛已經暗含淚光:沒事,我知道該怎麽辦。
她推開門進去,赫爾曼躺在病床上,被一張白得刺眼的被子覆蓋著,手裡插滿了導管,呼吸機顯示著她的頻率一切正常,她手腕上的紗布已經換了一次。兩眼空洞無神,長期凝望著天花板,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可以移動。她在旁邊坐了下來,心事重重地握著赫爾曼那隻受傷的手,小心翼翼地握著,發出牽強的笑聲:哇哦,看來他們管得你很嚴格,對你處處防范,你現在已經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了,對嗎?
赫爾曼無法說話,只能用眼睛來傳遞信息,她當然沒有看懂信息的具體含義,但是她還是要告訴赫爾曼一個消息:一個小時之後就要開庭了,這一回是辯方的傳召證人的階段,我認為那個混蛋肯定會出庭作證,為他自己辯護。本來我想帶你出院,然後讓你出席在法庭上。可是醫生說了,你的情況其實很不穩定,他不會同意你出院。
赫爾曼很激動,呼吸機顯示著她的心跳頻率加速,數據在飆升。
她趕緊安撫著赫爾曼的情緒:以你目前的狀態確實不適合出院,不過你放心,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辦好這宗案子。剩下的,等你的情緒完全平複了之後再作決定吧。
赫爾曼很不甘心,身體在蠢蠢欲動,但是因為注射了麻醉劑,根本無補於事。
她為赫爾曼蓋好被子,向其施以保證的目光。
70秒之後,她離開了病房,離開之前她還特意回過頭說了句:等我的好消息!
黑澤明在辛波斯卡弗離開之後就爬了起來,他為她烤了一份吐司,泡了杯棉花糖巧克力飲料,再溶入三塊碎冰;然後用咖啡泡了碗麥片。
在完成這些事情之後,他開始閱讀著《一個美好年代的回光返照》
剛開始的時候他並不相信這本書已經被禁,但是當他在網上試圖尋找該作品的相關信息的時候才發現,所有的消息來源都已經被攔截,根本就查看不了,他也在相關的論壇上問過被禁的原因,但是論壇裡的那群天子驕子隻懂得討論股市以及幻想更美好的將來。他的問題變得無人問津,這就讓他很沮喪,輿論的方向完全與他想的相反,他縱使有千百個疑惑,也得不到解答。
他隻好開始閱讀這本書的內容。他看書的速度其實很快,幾乎是一目十行,大腦可以迅速閃過最重要的內容又能準確無誤地記住。
在這本書的第二章裡有一小段落是關於幻想的:
“新舊交替變得無可避免,就如美國獨立日那樣變得普天同慶,到了那天同慶日,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從座位上站起來,個個都要鼓掌,讚揚新政府的偉大,貨幣上的圖案也變得耐人尋味,美元與英鎊,資本與市場,我們是否能夠繼續舊形象?德國的馬克恐怕會是我們的未來,我們是否要與全球化為敵?你是否能聽懂我內心的擔憂……”
他讀到這一段文字的時候,心裡滿是疑惑,其實他根本就看不懂作者要表達的情感,隻當是一般的幻想來看待,看待幻想中的事物又怎麽會產生情感上的共鳴呢?看來這本書多半是在炒作,根本就沒有那麽多的含義在裡面。在他持續吐槽這本書的虛有其表的同時,辛波斯卡弗已經回來,她穿著灰色的運動裝,看起來還挺漂亮,她大概是肚子餓了,一看到食物就立馬拋下鑰匙,迫不及待地享用著食物。
他看到她回來了,心滿意足地穿上外套,打好領結,律師袍他已經抱在手裡,他幸災樂禍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提醒著:恭喜你,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開庭,如果你五分鍾內吃不完眼前的早餐,你就要跟我一起遲到。可是……怪可惜的是,首席檢控官也會遲到,那可真的是令人大開眼界。
她很快就消滅了眼前的早餐,匆匆忙忙地跑回房間換衣服,她並沒有關門,換衣服的同時還在抱怨:你壓根就是故意的對吧?
他跌落在沙發上,不慌不忙地說著:誰讓你一大早就跑出去呢?
她知道他在套她的話,不過這種程度也不算秘密,她不介意分享:我只不過想在開庭之前見一眼受害者而已。
他裂開嘴,笑了笑:怎麽?告訴她,她的丈夫今天會出庭作證,但是她又不能出院,我看你是想故意刺激她吧?
她的衣服已經換好,拿了車鑰匙,連忙跑了出去,他手裡抱著律師袍跟著追了出去。
兩人坐進車裡,他保持著沉默,她啟動了引擎,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麽?變得那麽謹慎,你擔心自己會泄露風聲?
他探視著車窗,眺望著經過的車輛,漫不經心地嚷著:嗯……真的是這樣,你今天肯定會很氣憤,說不定連吃晚飯都沒有心情。
她自信滿滿地說著:我真的要看看,今天心情低落的人到底是你還是我。
普通法院
兩人坐同一輛車幾乎遲到,然而為了掩人耳目,她建議分開走,她首先進入法庭裡,過了兩分鍾後,他隨後出現。由於在一分鍾之前,法官已經抵達法庭裡,直到他出現之後,在法官的眼裡他算是遲到了。於是,他無可避免地遭到法官的譴責。
她捂著嘴巴在座位裡偷笑,他倒是無所謂,反正他也習慣遲到了,但是無緣無故被誤會也很吃虧。他知道要遷就,但也不至於遷就成這個樣子吧?要是以後結婚了,需要遷就的地方不就多了去了?一想到這裡,他就膽顫心寒。
隨著書記員的宣告,所有人紛紛行了禮儀。
書記員:停車場性侵犯案件現作第六次公開審訊。
米歇爾·朱莉婭:主控官,你是否還有更多的證人或者證物需要呈上來?
辛波斯卡弗:法官大人,控方暫時沒有新的證人。
米歇爾·朱莉婭:辯方律師,你可以開始傳召證人。
黑澤明其實到了即將要傳召證人的時刻才在法庭裡穿上律師袍,在他站起來狼狽不堪的時候,法庭裡的人多半在議論這個不修邊幅的律師。
“性侵犯是一個很奇怪的指控,它必須具有指定的環境與因素才能構成指控。當晚的情況,我相信所有人都已經很清楚,本案的受害者在法庭上很詳細地講述了當晚的具體細節,她形容得相當到位,驚悚萬分,不知情的還以為她在講恐怖故事呢。其實今天的庭審是相當的重要,如果受害者也在這裡……慢著,她好像不在這裡,不過沒關系。我們不可以奉行單邊主義,只聽受害者的供詞就輕率地下判斷,這樣對我的當事人是極度不公平的。要是我們把整個故事的缺邊給填補回來,那麽就更加需要一個可靠的證人來補充說明。法官大人,我要求傳召本案的被告—亨利·哈德遜先生出庭作證。”
米歇爾·朱莉婭:本席批準。
不可一世的哈德遜就這樣從外面被庭警帶了進來,一路上都沒有正眼望過法官一眼,對法庭上所有人都是一種很輕佻的態度。
書記員遞過詞稿,他沒有接過去,只是看著詞稿上的內容,極其敷衍地念了一遍:
“本人謹以真誠致誓,所作之證供均為事實以及事實之全部,如果有虛假或者有不真實的成分,本人願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法律製裁。”
黑澤明:請問你與本案的受害者—也就是赫爾曼女士的感情如何?
哈德遜:感情很好,我們在某一方面很有激情,我們很少吵架,很多時候我們是比較合拍的那種。
黑澤明:根據目前我們所掌握的資料顯示,赫爾曼女士曾經多次向你提出過單方面離婚申請,也就是分居協議,但是你不肯簽,中間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哈德遜:她常常都是這樣,因為一些小事就認為我不夠愛她,故意找借口與我吵架,我白天又要工作,我已經很累,所以我很少哄她,就算她申請離婚我也不會簽同意書,我知道她是故意的。結果呢,每次到了最後時刻,她都會打消離婚的念頭。
黑澤明:你所謂的“小事”具體是什麽事情呢?
哈德遜:她……有吸毒的習慣,這件事是我與她結婚之後才知道的。剛開始的時候,我只是以為她是為了追求刺激才會吸毒,畢竟她以前在美國逗留過一段時間,那邊的生活比較墮落,而且吸毒是合法的,所以我沒有特別留意到這個問題。直到她後面越來越依賴毒品的成癮性,不斷地反覆吸食,終於搞到負債累累。我說的“小事”其實就是她找我要錢買毒品,那些錢其實也不算什麽,我可以負擔,可是我不希望她沉淪在毒品的世界裡。我想幫助她戒除毒癮,但是她說很難戒掉,還強行要求我必須給她錢,否則就要跟我鬧離婚。
辛波斯卡弗聽著聽著就露出了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因為很顯然,她覺得這個人擺明在編故事,哪怕不是編故事也是在轉移話題。
黑澤明:所以你們每次打消離婚的念頭就是因為……你給了她錢?
哈德遜:沒錯,我愛她,我不忍心看著她受毒品的折磨;但是我知道持續給她錢,只會害了她!所以我很矛盾的!
黑澤明:我們為什麽不來討論案發當天所發生的事情呢?
哈德遜:她再次與我分居,並且提出了單方面的離婚申請。老實說,不好不壞,我們也做了夫妻那麽久,分開了肯定會有掛念。那天我打電話給她,約她到咖啡廳見面,但是她好像早就料到我會找她,到了咖啡店的時候,她又提議到車裡聊天。我說不過她,隻好答應了。在車上,她一直在發抖、抽搐、呼吸急促、全身冒著冷汗……像她這種情況我已經身經百戰,她每次毒癮發作就會這樣,看著她很難受,我也沒有心情了,所以我想回去。但是她卻突然找我要錢,我當時已經很明確表示不會借給她,持續借錢縱容她吸毒就等於是推她下萬丈深淵,我拒絕了她。她卻攔著我,不讓我走,提出與我發生性行為作為交易,剛開始的時候我是很抗拒的,但是她已經在準備觸碰我的身體,我說了很多次不行,她像是沒有聽到那樣,全程在觸碰我的身體。我本來很長時間沒有性生活,被她這麽一弄,自然就忍不住,所以我淪陷了,與她在車裡發生了性行為……
黑澤明:但是受害者身上有那麽多的傷痕,你如何解釋?
哈德遜:是她要求的!她毒癮發作起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喜歡追尋刺激,尤其是肉體上與精神上,她有很奇怪的嗜好,喜歡在毒癮發作的時候遭受性虐待,她不斷地哀求我虐打她,聲稱這樣才能找到快感,而這種興奮的程度可以幫她抑壓毒癮發作帶來的苦痛。我不知道這種說法有沒有科學根據,但是她很辛苦,我不忍心看到她這樣,於是我就按照了她的要求去做……那些傷痕就是當時留下來的。
黑澤明:後來她為什麽又要控告你強行性侵犯她呢?
哈德遜:我也不知道!我們發生了性行為之後,她的毒癮發作消失了,她的意識清醒了過來,然後她就說我強行性侵犯了她!我向她解釋,但是她不肯聽,我按照之前的約定給她錢,但是她卻很憤怒拒絕了,還把錢扔給我,吵著鬧著要報警,我想安慰她,她就跑下了車,遇到了警察,她就跟警察說我強行性侵犯了她!
黑澤明:但是受害者曾經在證人欄裡聲稱,她當時已經多次明確向你表示不願意與你發生性行為。
哈德遜:這種向來是一種信號,況且她當時毒癮發作了,瘋瘋癲癲的,我怎麽知道她想表達什麽。可能是我的動作太粗暴了她不太喜歡吧?可是你不夠粗暴她事後又很喜歡抱怨。
黑澤明居然跟著附和:不就是。粗暴不行,不粗暴也不行,真是難伺候!
法官呵斥著他:辯方律師!
黑澤明連忙重返話題:你將會如何形容那晚在車裡所發生的事情呢?
哈德遜:我們沒有正式離婚,當然是正常的夫妻性生活,可能發生性行為的地點有些令人難以接受,但是我們仍然是夫妻關系。
黑澤明: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整個過程都是兩情相悅事件?
哈德遜:可以這樣說。
辛波斯卡弗此時已經在小聲抱怨著:這種謊言也能編出來,小心有報應!
一旁的馬丁利則看傻了眼。
黑澤明: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米歇爾·朱莉婭:主控官,你可以開始盤問證人。
辛波斯卡弗:證人,你應該很清楚,法庭是一個很嚴肅的地方,你在上帝面前宣誓,說明你所說的一切並非謊言。
哈德遜:當然清楚我向來尊重上帝。
辛波斯卡弗:赫爾曼女士找你要錢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肯給她呢?
哈德遜:我說得很清楚了!我不希望她沉淪在吸毒的墮落生活裡。
辛波斯卡弗:但是前面那幾次你都給了她。如果你不希望她沉淪下去,那應該是在很早之前就不讓她沉淪,為什麽到了現在你才覺得不讓她沉淪下去呢?難道你不希望她沉淪是分階段的?我過去希望你沉淪,現在我希望你不要沉淪?
哈德遜:就是因為我之前心軟不斷地縱容她,才導致她變成現在這樣!
辛波斯卡弗:其實如果你不想給她錢很簡單,你不要見她就行,為什麽又要答應與她見面?
哈德遜:我也說了!我很久沒有見她,我想她了!
辛波斯卡弗:在你與她見面之前,你是否會意識到她可能會找你要錢?
哈德遜:有想過,我當然很清楚她的需求。
辛波斯卡弗:你明知道她是找你要錢,你仍然去見她,並且身上還特意帶了現金是吧?
哈德遜:多稀奇啊!誰出去不帶錢。
辛波斯卡弗:隨隨便便就能帶5000美元?現在美元好像又升值了。
哈德遜:我習慣了帶那麽多錢在身上。
辛波斯卡弗:你口口聲聲說剛開始是在咖啡店見面,但是案發的停車場距離市中心的咖啡店是有著很遠的距離,而且根據你的消費記錄,5000美金完好無損,也就是說,你帶了5000美金在身上,但是你一分錢也沒有用,你們還沒到咖啡店就已經去停車場,對吧?還是說,壓根就沒有咖啡店的想法,直接就在停車場見面。
哈德遜愣住了,仿佛掉入了圈套那樣。
法官在敦促著:證人,請你回答控方的問題。
哈德遜:我們在車上的時候就改變了行程,不去咖啡店。
辛波斯卡弗:可是你剛剛又說,到了咖啡店的時候才改變了主意。
哈德遜:我一時記錯了而已!我們在車上的時候就已經達成共識,直接在車裡聊天,不去咖啡店了。
辛波斯卡弗:要不是你的5000美金完好無損,我還真的以為你們去了咖啡店呢。不過我相信很少有咖啡店營業到深夜的,多不劃算。
哈德遜臉上開始出現不愉快的表情,他感覺到已經步入對方的步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