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籠罩著深層的絕望,原子爆炸導致了萬物枯萎,火焰正在焚燒著有機物。
有人在逃命,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叫囂……當然,還有人在搏鬥。
他看著眼前的慘況無法理解也不能直視,他只是一個勁地質問上帝為什麽,既然你創造了這個世界,你就應該愛它,為什麽到了現在卻又選擇毀滅它!
一陣雷聲將他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驚醒,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做夢,緩緩松開被壓得太久的手臂,血管堵住,血液不流通,暫時麻木了,隱瞞真相可能會令感動再次浮現。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在深夜裡,這絕對不應該出現的奇怪現象。
他憂心忡忡走到窗口,打開了窗戶,一陣很清涼的風迎面撲來,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的快慰。他的嘴角念叨著:真相……真的是如此嗎?阿瑟的案件雖然已經起訴成功,但是他卻依舊沒有從迷茫中走出來。當初急於求勝,急於在最短暫的時刻分出勝負就已經能看出他的魯莽。他後知後覺,想去彌補,卻已太晚。或許他有權知道實際真相,不僅僅是他,就連公眾也應該有最基本的知情權。自阿瑟入獄之後,《觀察法律》的雜志就猛地抨擊法院這一次的判決缺乏司法精神,在明知道還沒有找到屍體的情況就輕率作出判決。吵著鬧著要上訴,還將阿瑟當成了“司法體制的缺陷的巨大犧牲品”
一個堂而皇之的謀殺犯竟然成了可憐的犧牲品?
他不允許出現歪曲是非黑白的現象,況且在他的心裡也的確存在很大的疑惑,他必須要搞清楚,否則他是無法安心當父親的。一想到他即將成為父親,他就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熟睡中的辛波斯卡弗。轉眼之間又留意到桌子上的書籍,他這才想起自己是看書看得睡著了。他決定獻出多年的珍藏書籍。
第二天,他去了監獄探望阿瑟。
可能是因為他當檢控的原因,阿瑟對他充滿了怨恨,光是那雙可以殺死人的眼睛就能明白一切。
“你還來找我做什麽?”阿瑟緊緊捏著拳頭。
“你真的不肯說出屍體被埋在哪個位置?說出來對你也有好處,你可以獲得減刑,我可以向你保證。”他拍了拍胸口。
阿瑟卻還在演戲,假裝很憤怒,差點要跳起來了:我沒有殺人!我說了多少次!我真的沒有殺人!你害我被囚困在這裡,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崇高的理想!你會很麻煩!
“你真的那麽堅持?”他很驚訝。很少遇到減刑機會都不肯珍惜的囚犯,阿瑟就是其中一個。
“我告訴你!我是無辜的!我一定會想盡辦法上訴!我要證明我自己是清白的!而你只不過是一個不分青紅皂白的糊塗律師!
他感覺受到了絕對的挑戰,一鼓作氣,從後面像變戲法那樣,變出三本法律詞典,塞給他:你想為自己上訴?你得自己學會法律辯護!我在外面等你,如果你能成功。
阿瑟冷靜下來了,手裡拿著的法律詞典,心情是很複雜。
他回到律政司,詹斯迫不及待拉著他的手臂問著:怎麽樣?他是否願意說出屍體被埋藏的地方?
他搖了搖頭:我跟他說了很多次減刑,他還是不肯說出來。我沒有見過那麽固執的謀殺犯,除非他是……
詹斯打斷他的言語片刻:案件已經判了,你不能質疑自己的判斷。不然他們會對你失去信心。
他歎息著:他還想為自己上訴。
詹斯做了個鬼臉:得了吧?他壓根就不懂法律,要不然也不會那麽窩囊,被律師連累了。
他思考了一會,指出矛盾所在:會不會是那個目擊證人有問題呢?她站出來作證的時候,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就是說不出來。
詹斯點了點頭:說不定她知道一些內幕消息。
“不用想了,那個女孩在出庭作證之後就由西區飛去瑞士,到現在為止,我還聯系不上她,就像人間蒸發了那樣。”柏妮突然出現,推開門,走了進來,目光鎖定在桌面上的書籍。
詹斯倒是察覺到異樣:我怎麽感覺有一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預感。
柏妮憂心忡忡:的確不尋常。不過罪名成立,按道理來說不可能出意外。
“他還可以提出上訴,只要次數夠多,自然就能成功。”
詹斯安撫著黑澤明那顆懸著的心:別想那麽多了,你的妻子懷孕了,你很快就要當父親,你的好日子要來了。做好心理準備吧,接下來我可不會給你太多的工作,讓你準時回家照顧妻子。
雖然他的人生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孩子的即將降臨將會改變他剩余的命運,然而阿瑟的案件始終纏繞在他內心深處,許久都沒有找到答案。直到過了兩年,他才逐漸忘掉阿瑟,他的心思全放在照顧家庭上。
2023年的夏天總是特別多雨,6月的交通道路特別繁忙,隔三差五就會堵車。東區的土壤稀疏,山林有些脆弱,山上的淤泥被雨水從高腰部位衝刷下來。一時之間,樹木、泥土、滑石、動物的屍體都被衝了下來。執勤人員在清理山泥雜物,突然之間發現了一副高度腐爛的屍體,在泥土中重見天日,身上的腐肉爬滿了蛆僵硬的軀殼,口腔裡塞滿了泥土,衣服無法被辨認。執勤人員顯然被嚇壞了,第一時間打電話報警。
由於雨水持續擴大,柏妮也隻好穿上雨衣,硬著頭皮在發現腐爛屍體的現場進行環境觀察。
德裡跟著柏妮,一路上在對屍體被衝出來的可能性作出分析:
“根據執勤人員所說,屍體是從山上被衝下來,換言之屍體很有可能一直埋藏在山上,一直沒有人發現,直到傾盆大雨降臨,衝垮了山上的泥土才得以令埋藏在地下的屍體被發現。有人被謀殺,屍體被藏了起來,大致情形就是如此。在東區殺人不稀罕,稀罕的是,居然有人將屍體藏在了山上。”
“能追查到屍體的具體信息嗎?”柏妮眯著眼睛問。雨水太大,她的眼睛都快要被玩壞了。
“高度腐爛,衣服也沒剩多少,暫時還不能識別屍體的具體信息。”
“將屍體送去鑒證科,那裡有很高超的外貌重組技術。”
“屍體在東區被發現,凶手有沒有可能是東區人呢?”
“不一定,很難說。”
一眨眼,黑澤明的女兒已經2歲,很小的孩子,躺在辛波斯卡弗的懷裡,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女兒,可能是上帝的意思。他給女兒改了個名字彌賽亞·黑澤明,當然名字的主意是她想的,只不過她希望做到表面上尊重丈夫,對外就跟別人說,孩子的名字是黑澤明決定的,其實根本就是她的想法。彌賽亞是猶太人的救世主,只不過一直沒有出現,猶太文明除了以色列的還在,其余地區的猶太人相信已經褪去舊時代的軀殼,不再持有以往的信念,畢竟彌賽亞真的沒有出現,這個民族遭受了太多的苦難,處處受到壓迫,被驅趕,財產被沒收。她希望某個人會是她的救世主。她有了孩子,孩子就是她的救世主,也是她的救贖。
孩子出生以後,西區的經濟環境以及大時代的趨勢也逐漸發生了變化。
經濟開始出現了逐漸蕭條的跡象,失業的人數每天都在增加,遊行示威的現象隨處可見,社會的怨氣越來越誇張,仇富的程度也足夠令人驚訝。
她抱著女兒,逗著玩,還不忘說出了內心的憂愁:這小家夥出生在一個多事之秋的國度,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
他做了父親後,玩世不恭的個性已經收斂了許多,變得成熟穩重起來,只是無法戒掉遲到的壞習慣。他的手在輕輕搖著嬰兒車,她把女兒放回車裡,他輕輕推著,在逗她玩。他對於她的擔心也不覺得奇怪:執法部門已經歸行政管理,司法、立法與行政,很快也會逐一被收回去,集中管理政府的機構。司法的制度問題在近些年十分明顯,尤其是今年。我擔心將來會有很多的變化。
她注意到時間的流逝,提醒他:親愛的,你該去上班了。
他搖了搖頭:不用,昨晚有了新的規定,隔一天上班,平均每個星期大約有4.7個假期。政府律師可以掌控的信息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限制。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麽。回去了也只能看報紙,偶然會有案件處理。
她認為他在開玩笑,挖苦他:得了吧,西區的城市可從來都沒有太平過,尤其是槍戰的發生頻率明顯在增加。禁槍支的運動一直在努力推行,卻從來不能實現。
他拿起外套重新穿上:最大的問題是,現在律政司多了一個部門,行政檢控部,這個部門同樣也是政府律師,不過是行政部負責從外面找回來的,表面上是增加人手,實際上就是監督我們。重大的案件輪不到我們,細小的案件倒是還能做。這種日子太安逸,我很久沒有加班,薪水倒是提高了不少,假期多了很多,值班時間我甚至可以跑去看電影,也沒有人管我。我真的不太適應律政司現在的制度。
她只能盡一個妻子的本分盡量安慰他:親愛的,你不能灰心。未來一定會更好的。
他握著她的手,兩人情深似海地親吻,整個過程持續了五分鍾。
完事後,他才學會抱怨:這個小家夥調皮的時候,我們根本沒有這種機會。
在下午的時分,他們去探望了黑澤明的外祖母,準確來說不是探望,而是拜祭。
他的外祖母,身體一直都沒有什麽大的問題,只是記憶不太好,海馬體的記憶部分逐漸失去功能,她會記錯外孫的現狀,卻還記得他是讀法律的學生。記憶一直停留在他年少的時期,後來的時期她全然不記得。
本來她可以看到他的孩子出生,但是卻發生了一個悲劇。
在辛波斯卡弗被推進產房裡分娩的同一時間,她突然倒在老人院的房間裡,當時是接近凌晨的時分,所有的老人家都就寢了,護士也在忙著照顧生病的老人,壓根就沒有多余的人手巡查房間。她倒在地上,心臟的跳動突然變得很慢,她呼吸起來異常艱難,喘氣的頻率也在增加,她的身子緊貼著冷冰冰的地板,想呼叫卻做不到,她意識到,自己可能快要不行了,上帝在向她招手,上帝的笑容是多麽的慈祥與溫馨,她想說話卻說不出來。逐漸的,她的腦袋突然變得清醒起來,她記起了所有的事情,黑澤明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她卻在劫難逃。
人生的回憶就像走馬燈那樣,一幕一幕從她腦海裡閃過,她看到了黑澤明,看到了他的成長,也看到了他畢業時候的模樣;不久她好像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隨後就是嬰兒的哭喊聲,像是剛剛出生的嬰孩的哭聲,嬰孩的模樣倒映在她腦海裡,她分明看到了一個新生的生命。她覺得很欣慰,慢慢的感覺不到痛苦,兒童歡快的笑聲傳進她的耳朵裡,她喊不出是誰的笑聲。她的身體再也無法動彈,眼睛步入死亡階段,停止掙扎。
她死了,死於突發性心臟病,死在一塊冷冰冰的地板上,沒有人發現。
直到第二天午餐時間,護士來喊她才發現她已經駕鶴西去。
然而那晚,辛波斯卡弗剛好生了個很健康的女兒,女兒出生的那天晚上恰巧是外祖母的死忌。
女兒出生以後,黑澤明第一時間興高采烈跑去找外祖母,可是剛剛踏進老人院的范圍裡,院長就很哀傷地告訴他:你的外祖母她……在昨晚去世了。她去世的時候很安詳,我想,她沒有遺憾了。不過我很遺憾,你還是節哀順變吧。
說完,院長就走了。
他整個人都傻了,跌坐在地板上,無法接受如此巨大的噩耗,他不相信院長所說的話,他立馬跑去外祖母的房間,他幻想著外祖母還坐在床上等著他回來,嘴裡還會說出那句:嘿!你這個壞小孩又逃課了是吧?!你這樣是很難畢業的!
每當那個時候,他就會不厭其煩的強調:我畢業很久了。
他推開房間的門,裡面已空無一人,她的遺物早就已經收拾好,就打包好,放在地板上,看上去很孤獨。
護士其實也很傷心,但只是強行忍著內心的悲痛提醒他:她的遺物……我們都已經收拾好,你要是,能接受,檢查清楚沒有問題……就……就在上面簽個字吧。
他拿走了所有的遺物,硬是沒有簽字。
她的驗屍結果就很奇怪,沒錯,的確是死於心臟病,然而在此之前,她壓根就沒有任何關於心臟病的歷史記錄。看來的確是突發性的,毫無預兆,就連跡象也沒有。
當辛波斯卡弗得知外祖母的死訊後,也很震驚,很絕望,懷裡摟著一個剛剛出生,還在努力歡笑的嬰兒,她的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眼淚一下子滴到嬰兒的臉上,估計是苦澀的。因為小孩子沒多久就哭得很厲害。
在外祖母的墳墓前,她心裡在喊著:再見了,猶太人。我會好好照顧孩子,她是一個百分百的猶太人,這簡直是肯定的。
彌賽亞的名字就是由此而來,除了救世主之外,還有生命的延續以及救贖的意思。
她采用這個名字作為女兒的名,他並沒有表示反對,盡管他不知道意義何在,宗教的歷史他也了解過,彌賽亞的名字可能與他女兒與外祖母,一個新生命與一個舊生命的逝去有關。他也不想問那麽多,名字是什麽根本就不重要,況且他還很喜歡彌賽亞這個名字。
偶然在夜不能寐的夜晚裡,他會站在她側邊,輕聲呼喊她:小彌賽亞,你要學會拯救他人哦。首先呢,要拯救你的父親,他啊,實在是很迷茫。
珍妮特想約辛波斯卡弗今晚一起吃晚餐,但卻被她使用孩子作為借口拒絕了。
她早已習以為常,每一個當了母親的女人都無法擁有自己的正常生活。她幾乎快要忘記,辛波斯卡弗最初的時候的形象。
她在懊惱著,電視機剛好在播放新聞。
一條新聞的報道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近日暴雨傾瀉,施虐了多個城市的交通狀況,令人心惶惶的市民雪上加霜。然而在前天的山泥傾瀉中,一副腐爛了將近90%的屍體從泥土中重見天日,東區的警察暫時封鎖了調查的消息,並且聲稱會積極調查跟進。關於案件的進一步發展仍在跟進中。”
她嘴裡念叨著:東區……西區?西區殺人,東區埋葬屍體,難不成……
不久後,她打電話到西區的監獄裡:我想約見一個犯人,他的名字是馬克·阿瑟。只需半個小時,如果還是不夠,我可以加錢,前提是,我一定要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