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失落的城市裡落下,滴滴答答的聲音不絕於耳。
屋子裡到處都是空了的啤酒瓶,股票成了廢紙扔在地上,汙水積成一灘,惹來了大量的蚊子,實驗器材多半老舊退化,發出生鏽的氣味。
勞德曼窩在沙發裡,萬般無聊地喝著啤酒,他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瓶,被酒精麻痹了大腦的思考能力其實也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方法。在昨天之前,他還是一位有著多年經驗的警察,聯邦政府對他讚賞有加,上司非常信任他的工作能力。馬尼拉的案件他處理得非常好,十分有效率,節省了不少時間。
然而一切都變了。
那天在法庭上,他的私密對話不知道怎麽就被偷錄下來,還在工作場合被公開了,就在那一瞬間,他的美好形象徹底毀了。他已經從一個英勇無畏的警察變成一個帶有種族歧視目光的臭條子。反種族歧視的記者們瞬間將這件事擴大化,刊登到各大媒體的報紙上,公開表示聲討他,要求他引咎辭職或者停職接受內部調查。起初,他的上司還很支持他,對於外界的輿論壓力不聞不問,也沒有興趣去處理。到了後來,他的私生活也被扒了出來,勾引未成年少女、與有夫之婦偷情、醉酒駕駛等等。他的私隱無疑是曝光在公眾的面前,外界對他不斷攻擊,由黑人組成的群體甚至在街上燒毀他的照片,拆毀了警署的分局,放火燒了5輛警車,警署的旗幟也遭到焚毀。他們不甘心,更不願意看到他被警察包庇,揚言要將他革職,不過沒有得到回應,他們就使用暴力,意圖闖進警局裡,由於人手不足的緣故,大部分的警察只能暫時抵擋著黑人的暴力進攻,還不能換來外來支援,他們抵抗久了,也會累,很快他們就支持不住,警署沒多久就被攻陷了。
他被調到了其他分局,不過消息總是很容易泄露,暴徒們的注意力很快也跟著轉移到分局裡,一切暴力的淵源都在他的身上。
他的上司終於忍受不了外來的刺激,這一分鍾被告知一個警署被燒了;下一分鍾又被告知,一群暴徒正在朝新的目的地前進,預計沒多久又會淪陷。
“很遺憾,他們的目標似乎就是你,你涉嫌種族歧視,理應接受調查。為了平息公眾的憤怒,這樣吧,你暫時交出你的證件,停職調查。“
他雙手放在後面,心裡已經構思好一萬個理由為自己辯護,可是到了關鍵時刻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還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樣子,默默交出了配槍與證件,攤開手掌,歎息了一下,轉身就走。
上司喊住了他,他很高興,以為還有商量的余地。
沒想到上司只是補充了一句:你暫時忍耐吧,等到風頭過去了,你隨時可以恢復舊職。他還以為上司會挽留他,都已經準備好轉過身拿回證件,手停留在半空中,空氣已經寂靜,氛圍十分尷尬。
“很高興與你合作。”他每次不高興的時候都很喜歡陰陽怪氣。
他在回憶那些不愉快的經歷,心情不好,就算外面有人真的在敲門,他也不想管,可是隨著敲門的力度不斷加大,頻率在增加,好像還真的不是普通的訪客,他隻好硬著頭皮去開門。
開門一看,竟然是弗蘭克先生。
他與弗蘭克幾乎是同一時間進入考進警隊,不過後來弗蘭克考進了內務部,從此就平步青雲。所謂的內務部其實就是聯邦分支裡的一個小部門,不過這個部門的工作卻一點也不簡單,他們的工作職責就是調查聯邦警察的紀律行為以及監督貪腐的現象,他們管不了執法卻能管理整個警隊,起到了監督的作用。只要是警察出了問題,全部由內務部的同事來調查。除了內務部的同事可以調查聯邦警察,其他人如無意外一律不允許。就算是總統先生,擁有最高權力也無法調查聯邦警察。那是權力分布以及相互製衡的學問,或許還真的沒有多少人可以理解。
“兄弟,很久沒見你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上一次見面還是在加拿大那邊。“弗蘭克率先開口了:“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你真的很上鏡。”
他知道,與老同學談公事必然不能太嚴肅,要不然會適得其反。他像是在開玩笑那樣:因為我上鏡,所以你就要來采訪我?我可不是什麽大明星,什麽殺妻的行為我做不到,盡管我在運動方面有著很卓越的成績,還有不少的粉絲為我辯護呢。
“噢,真實情況可不是那樣噢。“弗蘭克很遺憾地說著:“好吧,我相信你也有留意到外面的新聞報道,一群反種族歧視的精英分子用盡了挖掘情報的技能,將你以前做過的那些事情全部都給曝光了。”
他就知道是為了這件事。他很冷漠地說著:“那又怎麽樣,就算要懲罰我,警告我,我已經被停職,也沒有什麽值得害怕的了。”
“停職是一回事,外面對你的傳聞又是另外一回事。“弗蘭克解釋著。
他眺望著窗外,看著外面的世界還在下雨,留意到弗蘭克手裡的小雨傘,一直在滴水,他的頭髮還滲了微量的雨滴,充滿疑惑地問著:所以你現在要帶我回去問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過好像還在下雨。
弗蘭克還特意回頭瞄了一眼窗外的世界,他搖了搖,笑著說:“噢,不!如果是其他警察當然要回去接受問話,可是今天我只有一個人來,你知道的,內務部的規定是不能單獨審訊,但是我才不管那些狗屁規矩呢!審問你,我只需要一人即可。”
他咧開嘴笑了笑,身子往前傾斜:你就真的那麽自信?難道你就不怕我們的談話會在不知不覺中被錄音?你忘記我是怎麽中招的嗎?百分百被勾線。
弗蘭克無情地諷刺著:如果監聽真的那麽簡單,尼克松總統就不會下台。
“噢,那倒是一個例外。“
“好了,我想,我們可以開始了。“
“你想知道什麽。“他表現得很淡定,眼前的內務部警察是他的同學,他一點也不緊張。
“馬尼拉的殺妻案件中,在整個逮捕與審訊的過程中,你到底有沒有特別針對他,或者企圖說服他認罪?“
”沒有,當然沒有,我可是跟足了辦案的程序。“
“非法禁錮、誘導他人認罪又是怎麽一回事?“
“那是辦案的一種手法。“
弗蘭克問著:辦案的手法指的是恐嚇?
他有些生氣了,指著弗蘭克惡狠狠地警告著:有些過分了。就算是辯護律師也沒有使用過“恐嚇”的字眼來陷害我。
“暫時沒有而已。等到案件結束了,你覺得不會被秋後算帳?“弗蘭克滿心的疑問:難道你真的那麽自信?
他自信滿滿,眼睛咕嚕轉動起來:那個家夥一旦罪名成立,誰也不能投訴我!
“要是沒有罪名成立呢?“
“鐵證如山,證據確鑿,上帝來了也保不住他!我說的!“
弗蘭克很遺憾地說著:“要是你沒有涉嫌種族歧視,種族針對,說不定還真的會這樣。可是現在形勢變得不一樣了,局面徹底被扭轉,你不一定能置身事外。”
他很快就沉默了。
同樣的一番話,他不止聽了一次,這是第幾次來著?他想不起來了。
當一個人跟你說,你輸定了,你還能反駁他;可是當所有人都跑來告訴你,你輸定了,你除了堅持自己的信念之外,別無他法。要麽同化,要麽孤獨堅守信念。
早上的寒氣十分令人沮喪,嵐伽俐走進辦公室,迫不及待脫下雨衣,冷雨拍在臉上再加上寒氣團團包圍著周邊的空氣,心態再好的人都會崩潰。他無疑是被雨淋得有點小感冒了,一場嚴重的流行性流感正在奪去幾百萬人的性命,整個美洲又變得異常恐懼,草木皆兵,看誰都像得了流感,要送去隔離。他可不想被隔離,卻又忍不住在安靜的辦公室裡打了一個要命的噴嚏,打完之後他就後悔了,在他打噴嚏之前,他應該拿紙包著,盡量不讓自己發出太大的動靜,惹來注意。
在他看來,最近的煩心事還真的不少。
不知道銀行的政策又出了什麽問題,似乎在試圖緊縮銀根,將市面上的資金全部收回來,這個月已經是第二次提高利率,在銀行有貸款的人,相信在未來的日子都不會好過。他已經靈敏嗅到金融危機的氣味,只不過看上去還算繁榮的虛假現象掩蓋了很多人的視線,根本看不到一個恐怖又無法繞開的危機正在醞釀中。事實上,他欠的錢也不少了,缺乏靈活的流通性,他的資金鏈再一次出現問題。此時的他關注到中東那邊好像又爆發了戰爭,而他居然突發奇想,要是突然全世界都爆發了戰爭,那麽他欠的那些債務是不是就不用償還了呢?矛盾都轉移了,誰還記得經濟危機。最令他傷腦筋的是,絕大部分的黑人都學會抱成團對抗政府,威脅司法系統。自從辯方律師指出控方的證人有種族歧視的傾向與習慣之後,他們就伺機借題發揮,猛烈攻擊控方證人供詞的可靠性。不僅如此,他們還迫害勞德曼,導致他丟掉了警察的工作,暫時停職調查,或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停職調查只不過是一種敷衍式的做法,等到風波消除過後,人們不再記得這件事,他隨時可以回來。然而任何一件事都會過去,唯獨是種族歧視不會被忘記,只要黑人永遠團結,抱成一團,對抗政府,維護自己的利益,那麽這件事永遠都過不去。他們太執著於黑人的利益,甚至將注意力放在了陪審團身上。
在馬尼拉殺妻案的陪審團機制中,白人是佔了多數席位的,起初是因為馬尼拉有過家暴妻子的經歷,本來一次兩次還沒什麽,只要妻子不追究他,他就沒事;但是當妻子對他忍無可忍的時候,可就不是那麽樂觀的了。家暴在布達拉美宮的司法系統裡不算特別嚴重的罪行,不過法院判了他社會服務令,讓他為社會服務,彌補家暴的過失。只要不用坐牢,他當然樂意。然而他家暴妻子的形象在眾人的眼中是根深蒂固的,所以陪審團人選的選拔中,白人自然就佔了一個優勢條件,毫不誇張的說,但凡極少數的黑人的膚色沒有那麽黑,你在陪審團裡根本就找不到一個像樣的黑人。到了現在,對馬尼拉不利的情況徹底扭轉了,黑人為他發聲,為他向司法制度聲討,認為他在案件的審理中遭遇針對與歧視,嚴重一點的可能會被陷害。他們認為由白人組成的陪審團已經不再適合擔任該案件的審理工作。在他們的強烈要求下,大部分的陪審員已經被替換,黑人的數量佔了優勢。不僅如此,他們還擔心他們的黑人朋友可能會受到白人的威脅或者暗殺,又或者是外界的輿論風向影響了他們對該案件的看法,他們建議,陪審團的成員在案件審理期間直到宣判那天之前都不能接觸外界的事物。不能到外面的世界,只能住在法院安排好的房子裡,每天有人給他們送吃的過來,屋子裡有很多書籍可以閱讀,有電腦可以玩遊戲但就是不能上網,不能連接網絡,就連手機也不能使用,他們徹底被隔絕了與外界的聯系。就算他們要到外面買東西也有法庭的庭警跟著,以保證他們沒有與外界的人有過接觸,影響了案件的公平。這一切都是為了不讓他們受到外界輿論與公眾的判斷影響。本來還有人反對,認為這種特殊的陪審團制度是違反了人權,還批評了某一部分人只是趁機搞事情,他們根本就不關心黑人團體利益是否遇到損害,他們只是借用法律的手段來禁錮他人自由與思想。維護基本人權的幌子本來還能起作用,但是在反種族主義高舉旗幟的時代,他們的反對聲音被輿論導向掩蓋了風頭,最後變得不了了之。
於是,奇怪的制度就是這樣開始的。
首先,他們要在聽證案件之前就已經宣誓,接著就是隔離制度,一人一個房間,在審理期間不得與身旁的人談話,只要是同一個案件的陪審員都不能交談,況且這一次撤換白人陪審員是有一個極具說服力的原因:他們必須找一批人,而這一批人可以是黑人,也可以是白人,當然目前已經決定是黑人,但是一定是對這個案件一無所知,沒有任何的預設立場的人才能被選中為陪審員。這樣,他們所得到的證據就全部來自法庭,來自控辯雙方的陳述,這也是馬尼拉案挑選陪審團特別吃力的地方,因為在陪審團被選定和隔離之前,證據和輿論已經漫天都是了。你幾乎已經找不到一個人說是沒有大量看過有關報導的。但是,被選中的陪審員都會被告之,只有呈堂的證據才是算數的。至於在他們隔離之後公布的證據,如果被法官宣布為非法的話,陪審員根本就不會知道。
因此陪審員所知道的信息多半會比普通人要少很多,甚至會遠遠少於被告。
他們被允許知道的東西隻限於法官判定可以讓他們聽到和看到的東西。既使在法庭上發生的事情,只要遇到法官認為還需要進一步了解之後才能決定的情況,都會先把陪審員請出法庭。但是作為被告,他有憲法所保證的面對一切與他有關證據的權利。因此,被告是始終在場的。
有份參與陪審團工作的黑人似乎也不反對特殊的陪審團制度,只不過他們可能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案件的審理時長遠遠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每一次審理完了,控方與辯方都急著要求將案件押後1-2個星期再審理。他們為了思考對策的問題不得不渴求更多的時間與空間。
案件的嚴謹性在興風作浪的修飾下變得令人沮喪。在案件尚沒有結果之前,不得擅自討論案件的細節,陪審團當然是不能私底下交換意見,在網絡上也不允許,尤其是在聊天室裡,網民只要提到了殺妻案等字眼就會被系統自動刪除。而那一批自認為高貴的白人隻敢在聊天室裡叫囂,一旦帳號被警告封號,他們就會學乖。為了緩解全國的關注力度,公關部門還設法轉移眾人的視線,例如某個白人與伴侶私拍性愛視頻曝光,表面上是意外曝光,實際上就是為了轉移注意力,引起其他的討論話題熱點,從而降低殺妻案的溫度。一旦某種輿論的風氣形成就很難更正。
白人的問題永遠是最多的。
黑人就應該是動物;他們身上沒有正常人類的情感;要將那些黑鬼燒死在地獄裡……
適當轉移他們的視線的確是唯一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