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院的中央行政辦事處內,黑澤明雙手插在褲兜裡,身穿黑色的禮服,來來回回地在一排排的座位附近走動著,嘴裡陳述著:好了,親愛的瓦倫法官,你現在正式成為我的當事人,而我也正式成為你的辯護律師。我很難想象我們的關系會發生那麽大的轉變,不過沒有關系,凡事總有出乎意料的時候。那麽從現在開始,我只有一個要求,你跟我說每一句話都必須是實話,不允許出現與事實不符合的陳述,這是我的做事原則……好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事情的經過是怎麽樣的。
瓦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懶得動,臉上一副慵懶的神情,手裡握著一支筆,沉思著敘述著:要控告我的是那位女士是羅琳·菲迪亞,她早年經歷過一場不幸的傷害,帶著年幼的女兒在咖啡館工作,女兒很乖也很聰明,她本人也很性感、開朗以及熱情奔放,我們在一間電影院認識,一個月之後我們開始約會,沒多久我們就發生了性行為……後來在某一天裡,她發現我是有家室的人,並且還有四個孩子,她很反感介入別人的婚姻生活,於是向我提出分手。我不甘心,我不舍得與這麽一個漂亮又溫柔的女人分手,於是我就在一個星期之前摸黑找到了她所居住的公寓,希望與她修複過去破裂的關系,但是她很堅決地趕我走,還揚言要報警,控告我非法闖入他人地方。我看她那麽激動,都快要失去理智了,於是我隻好離開,前幾天,警察就找上門來,我被告知,她要控告我強行與她發生性行為,並且將她虐打至重傷……我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悲劇事件。
黑澤明手上的筆還在記錄著他剛才所說的每一句話:整件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沒有其他的事情了?
瓦倫點了點頭:事情的經過大致上是這樣,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那晚只不過是去找她談複合的問題,她趕我走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她,沒想到她居然會誣告我!
黑澤明:你離開的時候大概是幾點鍾?
瓦倫:9:46.
黑澤明:有沒有人可以證明?
瓦倫:公寓的管理員,我離開的時候恰巧被他看到了。
黑澤明仔細研究著案件的報告:警方的驗傷報告指出,有份毆打受害者的皮帶上驗出你的指紋,而且在受害者的家中找到了你的皮帶,那條皮帶恰恰就是曾經拿來襲擊過受害者。
瓦倫似乎不願意解釋更多:那個可怕的女人有很奇怪的嗜好,她喜歡被綁在床上,然後渴望被鞭打,例如皮帶之類的抽打,她必須要這樣才能獲得快感,一種性窒息的興奮程度。她每次都讓我虐待她,這樣才能獲得高潮的感覺,我沒有辦法拒絕她,隻好照做。那條皮帶的確是我的,我想著每次跟她做愛都在那個公寓裡,我乾脆就留在那裡,沒想到這樣會構成對我不利的影響。
黑澤明盯著他的眼睛,總感覺他有其他的事情隱瞞了,但是又說不出是什麽事情。
“好吧,我相信你,但是到時候到了法庭上,你必須要老老實實向法官與陪審員交待你跟受害者之間的關系,這樣就暴露了一個可怕的事實,你必須要當著所有人面前承認出軌的事情。你的妻子,你的孩子都會知道這件事。我想,你應該有覺悟了吧?”
瓦倫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公開這件事完全不是問題。我跟我的妻子早就沒有了激情,兩人忍著不離婚也是為了孩子,他們現在都長大了,他們會原諒我,包容我的!
黑澤明繼續在紙上記錄著:好吧……既然你都覺得沒有關系了,我就盡管嘗試去聯絡那個公寓的管理員吧。這些是控方的資料,讓我看看受害者的背景記錄……
他翻開了第一頁檔案,看到了一張照片,一張似曾相識的模樣映入了他的腦海裡,在他大腦記憶庫裡瞬間找到了吻合的配對。
他陰鬱地問著:那個女士叫什麽名字來著?你再說一次?
瓦倫很不耐煩地重複著:羅琳·菲迪亞女士……你記性那麽差,怎麽做律師的!
他再次確認了對方的身份,突然很憤怒地站起來,朝著瓦倫的臉龐揮上一拳。
瓦倫瞬間倒在地上,嘴裡咒罵著:你他媽在做什麽!你瘋了!
他很激動,極力地控制自己即將要失控的情緒,深呼吸著問:我再問你一次!你究竟有沒有強行與她發生性行為,並且殘忍地毆打她?
瓦倫搖了搖頭。
他再次問著:我要求你清清楚楚回答我一次,你是無辜的。
瓦倫扯著嗓子喊:我是無辜的!行了吧!
他很生氣地拿起公文包,惡狠狠地指著瓦倫的鼻子警告著:我告訴你,你最好別讓我知道,你在說謊,要不然你會很慘!
黑澤明回到法庭,準備辦理其他的手續,此時嵐伽俐再次很興奮地拉著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我有更勁爆的消息啊!兄弟!在最後限期裡,那個該死的老家夥居然還是找到了願意為其辯護的律師!這聽起來太不可思議了!對吧!我還在想是哪個不要命的,在這個時候還站出來幫他!
黑澤明捂著頭,敷衍地說著:說不定是一個英雄呢,是吧,這個世界總需要英雄。
嵐伽俐吐槽著:得了吧,這個世界總不缺的就是笨蛋!我跟你說,這宗案件的關鍵要素呢……
黑澤明及時地製止住了:別別別,你不能跟我討論這個案件的細節問題。
嵐伽俐感到困惑不已:為什麽?只是互相討論而已,有何不可呢?
黑澤明整理著自己的衣裳,鄭重其事地說著:剛剛我已經簽署了正式成為厄爾·瓦倫的代表律師的相關文件,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他的辯護律師,我為他工作,我們的立場很簡單,談私事完全沒有問題,但是有關於這宗案件的細節我們絕對不能討論。
嵐伽俐不僅沒有感到驚訝,反而是更興奮了:哇塞!大兄弟!看來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居然可以做到律師的最高境界,為自己最討厭的人辯護!不得不說!我很佩服你!不過呢,我可不是好欺負的,我很期待與你在法庭上針鋒對決呢!
黑澤明看著嵐伽俐的離開,突然很欣慰地笑了。他心裡在想,如果這世界上每個人都像嵐伽俐那樣單純又不記仇,哪裡還會有那麽多紛爭呢?
黑澤明在洗手間洗臉的時候,林肯突然推門而進,出現在鏡子的倒映中。
黑澤明猛然地回過頭,林肯一下子撲到他身上,扯著他的衣領,瞪大著眼睛問他: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要為那個家夥辯護?難道你忘記了他做過的事情了?難道你忘記了旦丁是如何被逼上絕路的?他謀殺了旦丁,也準備謀殺本傑明,為什麽你還要幫助他?為什麽?你在想什麽?你為了什麽?為了錢?你知不知道有很多東西不是拿錢就可以換到的?
黑澤明很冷靜地說:“我只知道我的身份是一名律師,有人被控告,那個人有權利聘請律師為自己辯護,而我就是那個為他辯護的人,就是那麽簡單而已。”
林肯一副不認輸的樣子:你告訴我,為什麽要替他辯護?你們之間是不是達成了某種協議?你們想做等價交易?玩弄法律手段?
黑澤明很不情願,但又不得不說出來:本傑明病倒了,他的牢房裡正在爆發著致命的瘟疫,死了很多人,他目前已經在死亡的邊緣不斷地徘徊。我一定要救他,我已經跟瓦倫法官協議好,只要我贏了官司,他就會批準本傑明的案件上訴,到時候就可以重新審理案件,本傑明就可以重獲自由!我沒有其他的選擇,這是唯一可以救他的方法!
林肯嘗試打消他的念頭:你聽著,案件上訴有很多種方法,我們不一定要采取最沒有效果的那種。況且瓦倫法官很陰險,我不認為他會真心跟你達成交易。
黑澤明竭斯底裡地喊著:你明不明白!瘟疫正在爆發!本傑明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救不了旦丁,但是我一定要救他!要不然下半輩子我都不會安心的!我知道這種行為很愚蠢,但是我也只有這個方法了!你讓我嘗試吧,哪怕失敗了,我也不會後悔!
林肯捂著臉,轉過身,默默地離開了洗手間。
黑澤明臉上全是冷水,頭髮濕潤了,他的心裡仍然存在很糾結的問題。
自從上一次在法庭上毆打法官以後,他對上庭的事情始終有著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懼感,他擔心陪審團會以奇怪的目光盯著他看。
為了緩解恐懼所帶來的擔憂,他決定在上法庭之前的那個晚上,去海灘放松。當然,一個人又會顯得相對寂寞,他還找來了瑪格麗特·米歇爾一起尋歡作樂。
在海灘上,夜景當然顯得更為迷人,但是他們似乎對夜景並不關心。
米歇爾躺在沙灘上,愜意地望著明亮的天空:聽說你接了瓦倫法官案件的辯護工作?
黑澤明無比沮喪地說著:噢!上帝!求你了!不要再問我這個問題了。我今天已經被七個人問了同樣的問題,我回答了七次,我已經答應過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回答第八次。
米歇爾帶著嘲諷的口吻:你知道不?你最近真的成為了全程熱門的話題人物。先是毆打法官,在法庭上被驅逐,被判監守行為;隨後又再次站出來,替毆打過的法官進行辯護。這種謎一樣的操作不僅僅是我,我相信有很多人都看不明白的。誰敢相信這樣的現象呢?明明你昨天還跟那個人有仇那樣,毒打了他一頓,今天你就擔任保護他的角色。你的意識形態似乎一直在改變,我也看不懂你的計劃。
黑澤明歎息著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老實說,我也很討厭我自己!我從來都沒有試過替一個最討厭的人辯護,那簡直就是我律師生涯中最恥辱的一個經歷!”
米歇爾好奇地問著:看來你的怨氣還挺重的。
黑澤明哭笑不得地形容著:讓你去保護你最討厭的人,幻想這種感覺,你就知道我目前的內心感受了。不過有一件事真的使我頭痛不已。
米歇爾愣了愣:還有什麽問題呢?
黑澤明問著: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的那個案件嗎?被爵士性侵犯那個女人。
米歇爾努力地回憶著:記得,她的名字好像叫……羅琳女士……菲迪亞。是她吧?
黑澤明回應著:沒錯,就是她。在我決定為瓦倫辯護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一次的受害者恰巧就是羅琳女士。
米歇爾重複地反問著:不會吧?不會吧?
黑澤明很悲觀地陳述著:很多年前,我就是基於攻擊羅琳女士,將她作為犧牲品的前提下獲得功名利祿,還在法律界打響了名堂;沒想到,很多年後,我又再一次遇到羅琳女士,她這一次又是受害者,我恰巧也是辯方,那就是說,我要重新經歷那時候所經歷過的事情:站在法庭上再一次質疑羅琳女士的供詞,並且想方設法地找破綻,找漏洞,然後將她攻擊得體無完膚……想想我都覺得非常刺激……上帝好像在玩弄我那樣,非要我再一次體驗曾經的命運?重複犯錯……不!不能說是重複犯錯,不算是犯錯,因為這一次瓦倫法官堅稱自己是無辜的,情況或許變得不一樣了。
米歇爾大膽地質疑:你的當事人聲稱自己是無辜的,難道他真的是無辜的?
黑澤明跟著說:“我知道那個家夥很陰險狡詐,城府極深,他肯定有事情隱瞞著我,但是他沒有必要騙我,因為他知道那樣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
米歇爾提出了自己的懷疑:那麽既然如此,羅琳女士為什麽要冤枉他呢?
黑澤明的眼神頓時就變得暗淡無光: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羅琳女士向來淳樸,從不貪慕虛榮,老老實實、勤勤奮奮地工作。我想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冤枉一個首席法官。為了嫉妒?不!顯然不太可能;那麽為了金錢?不,如果真的是為了金錢,她大可以選擇庭外和解,根本沒有必要弄到上法庭那麽嚴重。況且她要是為了錢,她的目的明明已經達到,她完全可以拿到一筆可觀的金錢,然後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但是她顯然不是想要這些。
米歇爾一下子就總結了結論:很好,現在看來問題已經解決了。兩個人之中,必然有一個人在撒謊,這時候就要看你願意相信誰,或者說,你希望是誰在說謊。
黑澤明說出了自己的憂慮:你知道嗎?很多年前我就是以這樣的姿態盤問羅琳女士,並且將她的供詞完全推翻;沒多久我就會以同樣的姿態,站在同樣的地方問她相同的問題,以同樣的方式推翻她的供詞……到了那個時候,我相信記性再不濟的人,都會想起眼前這個混蛋律師的!她要是認出我是誰,我想,我肯定會提前崩潰……噢!天哪!就不能好好的,非要趕我上絕路?你乾脆殺了我吧……我現在猶如站在一個十字路口那樣,不知何去何從……
米歇爾一下子就坐起來,拉了拉肩帶,嘗試著提出了一個建議:這樣吧,別太糾結了。你偷偷接觸一次羅琳女士,我相信你的心裡會有答案的。
黑澤明也站了起來,言之鑿鑿地保證著:身為辯方律師,偷偷接觸受害者是妨礙司法公正的行為,我最鄙視這種不道德的行為!
說完,他就離開了……
轉眼,他就在便利店買了很多拿來掩飾面容身份的玩意,首先他給自己粘了假胡子,戴了太陽眼鏡,戴上了帽子,甚至戴了變聲器,像藍牙耳機那樣掛在耳邊。
他來到了羅琳女士工作的咖啡館,這時候的咖啡館已經營業快要結束,他看到一個小女孩在寫作業、看書。羅琳女士跟他打招呼:你好,先生,我們這裡快要打烊了。
黑澤明不敢說話那麽大聲,盡量壓低著聲音:沒問題,我坐一會就走。
羅琳女士看他沒有要咖啡,於是就走過去陪著女兒寫作業。
他偷偷地瞥向了她,注意到她臉上的確有瘀傷,眼角黑了一圈,手臂上有曾經被皮帶抽打過的傷痕,這些與驗傷報告基本吻合,看來她沒有說謊,她的確是曾經被人虐待過,傷痕顯而易見,簡直是無容置疑,不過施暴者是不是瓦倫法官就不得而知了。
他側著耳朵偷聽羅琳女士說話的內容:
“你今晚要早點休息,媽媽明天早上要上法庭,你要乖乖地自己去上課,知道嗎?”
“媽媽,法庭是什麽地方,我也要去!”
“那裡不能隨便去的,而且你還要上課呢!聽話好不好?最多我明天晚上帶你去公園玩。”
“可是我想玩旋轉木馬。”
“媽媽手裡沒有多余的錢了,如果帶你去公園消費,未來這幾天就要餓肚子了!”
“我什麽時候才能玩旋轉木馬嘛……”
羅琳女士流著眼淚,緊緊地擁抱著自己的女兒,眼淚滴落在女兒的手臂上。
黑澤明捂著鼻子,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默默地放下1000美元,然後就離開了咖啡館。
他走在馬路上,看著人來人往的繁華街道,突然破口大罵:瓦倫!你這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