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內的人都顯得很寂靜。
麗塔·賽德爾:辯方律師,你可以開始盤問證人。
黑澤明捏著喉嚨:是的,我的法官大人。
黑澤明:你口口聲聲告訴我們,親眼看到被告曾經不止一次去過受害者的家中,並且逗留了一整個晚上,對吧?
查查禮:是的。
黑澤明:除了被告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男人很頻繁地出現在受害者的家中?
查查禮:噢,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先生……
黑澤明一口氣就中斷了她的陳述:你只需要回答有還是沒有?
查查禮:有。你說得沒錯,的確不止一個男人出入她的家中。
黑澤明:你覺得受害者的生活作風怎麽樣呢?
嵐伽俐:反對!法官大人,我反對辯方律師提出引導性問題。
麗塔·賽德爾:反對有效。證人不需要回答辯方律師的問題。
黑澤明:如果我告訴你,受害者不僅僅在經歷著一段感情關系,你信不信?
嵐伽俐:反對!法官大人,我反對辯方律師提出與本案無關的問題。
麗塔·賽德爾:反對有效。
黑澤明整理著頸部的領帶:你可不可以大聲告訴在場的所有人,今天你為什麽要站在這裡為受害者出庭作證?
查查禮:我與羅琳女士平時關系很好,我們的孩子很合得來,我們尊重彼此,欣賞彼此。但是突然有一天她告訴我,她被一個衣冠禽獸給強暴以及虐打。她做錯了什麽?一個那麽可憐的女人為什麽要遭受如此這般的痛苦經歷?我替她心疼,因此我必須站出來為她出庭作證,指控那個混蛋!
嵐伽俐:法官大人!
麗塔·賽德爾:我倒覺得混蛋這個詞顯得中規中矩。無論如何,辯方請繼續。
黑澤明:請你注意觀察著我的當事人,你是否很欣賞他的才華以及他在事業上的成功,包括他在社會上擁有的權力以及地位。
嵐伽俐:反對!法官大人,我反對辯方律師提出與本案無關的問題。
黑澤明:法官大人,請給我一次機會,我很快就可以證明,我的問題絕對與本案有莫大的關系。
麗塔·賽德爾:辯方律師,你最好別讓我覺得你在浪費我們的時間。
黑澤明:證人,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查查禮:沒有。我怎麽會欣賞他,他傷害了我的朋友,簡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黑澤明狠狠地指著她:你在說謊!法官大人,在我手上有一遝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與女人恰巧就是本案的被告與查查禮女士,兩人在LUNA酒吧喝酒、調情、親吻;在公園散步;在聽演奏會;在咖啡廳閑聊。種種跡象足以顯示,他們在這之前就已經認識。可是你剛剛好像還在說,你根本就不認識被告?
查查禮:我們有聊天,一起喝酒,但是這並不能證明什麽。改變不了他犯罪的事實!
黑澤明豎起四根手指:你是不是曾經向被告表示,你很仰慕他,想跟他交往,甚至想與他發生性行為!但是被告以’兩人只是朋友身份’為理由拒絕了你。之後你們就再也沒有來往。
查查禮低著頭沉默了,她不敢面對著羅琳女士的目光。
黑澤明:這裡是法庭,製造謊言是需要負上刑事責任的!請你回答我的問題,有還是沒有?有!還是沒有!
查查禮:是!我曾經的確很仰慕他!我很想與他發生更親密的關系,可是他對我根本就沒有那方面的興趣!在羅琳女士與他交往以後,我已經沒有見他了……
黑澤明很狡猾地笑了,俯著身軀:那麽,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一切,終於想明白你為什麽要站出來出庭作證。因為被告拒絕了你對他的愛,對他的追求,你就一直懷恨在心;直到他出事了,你就懷著報復的心理,選擇出庭作證,以莫須有的罪名汙蔑我的當事人!是不是!是不是!
嵐伽俐:反對!法官大人!
黑澤明: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疑問。
陪審員紛紛低著頭記錄著。
黑澤明重新坐下去的時候,恰巧看到了羅琳女士正在低著頭哭泣,眼淚隨著臉頰一直往下流。她的身子在顫抖著……
瓦倫讚賞著他:果然有實力!你真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律師!
他戴著眼鏡的樣子真的很專業,很吸引人,在法庭裡,他隻記得自己的身份,深知自己的位置在哪裡,因此他不會犯錯。
但是一旦離開了法庭,他的痛苦就猶如潮水那樣湧上心頭。
他在臥室裡換衣服,自言自語地表演著:
“噢,律師先生我是無辜的,我真的沒有說謊!”
“不不不!你出庭作證的動機不純,我絕對有理由懷疑你在說謊!”
“你能找到我說謊的動機嗎?”
“噢?是嗎?我找不到?我有充分的證據足以證明你有說謊的動機!”
“現在我正式宣布,證人的作供完全無效!辯方律師完全勝利!”
“傻瓜!你真是一個很聰明很專業的律師!”
“噢,你這個白癡,我是你的好朋友,我怎麽會喜歡你的男人呢!”
“是的,這是我的榮幸!我的法官大人!”
珍妮特穿著絲綢睡衣,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不解地看著一邊換衣服,一邊在自言自語的黑澤明,他的表情搞怪生動,帶點幽默又帶點戲劇性的表演令人看得津津有味。可是,如果你真的了解他,你就能看出他內心的苦悶。
他換了睡衣以後,就停止了自言自語的行為,很安靜地窩在床上,低著頭,整個人像呆住了那樣,一動不動的。
她明白,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必須要表現平時應有的溫柔。
她從側面抱著他,撫摸著他的腰部,柔情似水地問著:你今晚怎麽了?從法庭回來之後,整個晚上都在自言自語。我看得出你不是在搞笑,也不是在抱怨,倒是像傾訴某些事情那樣。
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聲音在顫抖:我今天……在法庭上,把控方的證人一一擊敗,他們的供詞全部被我推翻了,否決了。如果換了平時,我想我一定會很高興,甚至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我本來應該覺得很開心才對,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刻,我竟然覺得很迷失,好像失去了方向感那樣感到無助與茫然。
她安慰著他:那當然了,你從心底裡根本就不願意幫助瓦倫,對於你而言,控告他的就是你的朋友,但是你偏偏為了他,擊敗控方的證人,這就等於擊敗你的朋友,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又怎麽會開心呢?換了是我,做了一些自己根本就不願意做的事情,哪怕這件事再偉大,再有意義,我也不會開心,因為違背了我的個人意願。
他不甘心地陳述著:我不知道為什麽,只要我踏入法庭的范圍內,我的小宇宙就好像感應到了律師的頻道那樣,我的腦海裡只有辯護的概念,其他的是非黑白,我完全顧不上。我只知道為當事人辯護,不去思考這個當事人是否真的是無辜的問題。我想,我肯定是瘋了!我根本就是身不由己,我很清楚,在法庭上,我是如何攻擊控方證人的;我是如何企圖詆毀羅琳女士;我是如何想盡辦法為瓦倫辯護的……我很討厭自己,變得那麽虛偽!明明知道那個家夥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可我還是要幫他爭取最大利益!更讓我無法接受的是,很多年前,我就是站在那個位置質疑羅琳女士受傷害的事實;很多年後,我仍然是站在相同的位置去懷疑她的遭遇。
她提醒著他:雖然情況很類似,可是完全不一樣。最起碼瓦倫沒有承認犯罪的事實!
他立馬反駁著:可是!可是!他也沒有否認犯罪的事實!最重要的是,他不願意接受測謊儀的測試!他在逃避儀器的盤問!
她安慰著他:不用緊張!不用多慮!法官也說了,測謊儀的準確程度是遠遠低於法庭可以接受的范圍,哪怕他接受了測試,也不代表能改變其他的事情。
他惡狠狠地說:“但是!他一天不肯接受測謊儀的測試!我就不可以當他是無辜的!無論如何我都要讓他乖乖接受測試!”
她很著急地說著:為什麽你一定要那麽固執!就算他不能通過測謊儀的測試,也不代表他是有罪的,法庭是不會受理測謊儀帶來的結論。
他很平靜地說著:但是……我會受理,並且我會知道該怎麽做。
在一個鐵欄裡,冒起了許多的煙霧,他看不清前面的路,一陣刺骨的寒冷飄在他附近的空氣裡,他要前進,只能摸著迷霧前進。在這個過程中,冰天雪地的感覺很快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炎熱的氣候,他在前進的路上總是被地上的屍體給絆倒,在迷霧的包圍之中,他分明看到了堆積如山的屍體,他們的鼻孔迸出了鮮血,臉部發紫,頭髮稀疏,指甲發灰,手指在萎縮,青筋暴現,嘴巴裡流著唾液,皮膚發黑,頸部出現了猶如裂痕的波紋。他聞到了血腥的氣味,聞到了死亡的意味。他很害怕,也很恐懼,仿佛身後追著一個幽靈似的,他越想越覺得害怕,於是拚命往前跑,走八步路就會被屍體給絆倒,他爬起來繼續往前跑,結果就撞到了一個滿是墓碑的墓園。裡面豎起了交錯縱橫的墓碑,但墓碑上染滿了灰塵,根本看不清墓碑的名字。他心裡冒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下意識地伸出手,抹乾淨了墓碑上的灰塵,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名字……隨後一陣尖叫……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貪婪地喘息著,一口一口地呼吸著空氣,全身都是汗水,但是臥室裡明明開了空調,室內的溫度異常低,他還是出汗了,這就很奇怪了。他頗為不安地下床,坐在書桌前面,拿起畫筆,把夢中的情景畫了下來,由於夢中的場景零零碎碎,他無法百分百還原,他隻記得堆積如山的屍體以及縱橫交錯的墓碑……對了,他還看到了一個名字。他心跳加速,在大腦不受控制的情況下,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一個名字……
下午的陽光總是特別燦爛,但是溫度相對較低,黑澤明雙手叉在衣兜裡,從市區趕到郊區,這裡渺無人煙,不遠處扎起了一座小小的帳篷,長方形的,以延長的方式延伸著,白霧彌漫著整個帳篷,像是被包圍著那樣。
他打電話給法院,才知道瓦倫法官私自來了郊區游泳。
帳篷包圍住的就是一個人工的湖泊,這裡的湖水很暖和,包圍著你的時候,你會產生一種尚在天堂的錯覺。
他拉開門,走進了帳篷裡面,看到瓦倫裸著身子在游泳。
這個家夥雖然年紀老邁,但是體力卻是出奇的好,居然能連續遊半個多小時。
黑澤明蹲在地上,無精打采地說著:先生,你的體力是真的好。今天我過來呢,主要是想跟你討論幾個相當重要的問題。
瓦倫在游泳中,嘴巴沉在水裡,不方便說話,就算說了,也很含糊:說吧。
黑澤明問著:你覺得我在法庭上的表現怎麽樣?
瓦倫讚美著:非常好……懂得利用證人的背景問題去推翻他們的供詞……你表現很好,可以說是模范之作。
黑澤明笑了笑:謝謝你,先生。不過我有一個要求,我希望你提前同意本傑明案件的上訴。
瓦倫游泳的速度越來越快:很抱歉,這個我可辦不到。
黑澤明的笑容消失了:你辦不到?你他媽到底在說什麽?
瓦倫的嘴巴時而在水裡,時而浮了上來:本傑明的案件證據確鑿,我認為沒有上訴的必要。因為那樣只會浪費納稅人的金錢以及公職人員的時間。
黑澤明站在湖泊的邊沿,室內的溫熱使他脫下了外套:慢著,我們之間早就有協議,我替你辯護,替你洗脫罪名;你就要同意本傑明案件的上訴通過,然後重新審理。現在我做到了,雖然案件還沒有完結,可是監獄裡正在爆發著駭人的瘟疫,不少的囚犯已經死在監獄裡。我擔心本傑明在牢裡熬不住,所以我才想著向你提出要求,提前通過他案件的上訴。這樣我的問題解決了,我同樣也會解決你的問題!我的問題是因為你的問題才會出現,你的問題是必須要解決我的問題才能解決你的問題,因此你必須要重視我的問題才能解決你的問題,你的問題才會得到我的問題那樣的重視。
瓦倫從一邊遊到另外一邊,又從另外一邊遊回去: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不會通過本傑明案件的上訴要求。
黑澤明疑惑地問著:你的意思,你想反悔?你想單方面撕毀彼此的協議?
瓦倫繼續地含糊不清地說著:你難道不知道凡是有地位有權力的大人物,說過的話都是不算數的。就算我出爾反爾,翻臉不認人又怎麽樣?最初答應你,是為了哄你答應為我辯護。你知道嗎?當天你帶著早已設計好的條件來與我談交易的時候,那副不可一世嘴臉看起來真的很令人討厭!我最討厭被人威脅!
黑澤明很淡定地回應著:這沒有關系的,先生。我隨時可以自我撤銷,撤銷為你辯護的責任。
瓦倫停了下來,抹了一把臉:你可別忘記了,你曾經在法庭上宣誓過,如果你中途退出,你將會受到律師公會的調查,而且這種行為極度不負責任,以後不會再有人請你做代表律師!
黑澤明一聲不吭地重新穿起外套。
瓦倫則繼續遊動著:其實無論你當初是否願意為我辯護都不是問題,司法委員會對我落案起訴純粹是礙於制度上的問題,他們必須要這樣做,目的只是走個流程。哪怕我找不到律師為我辯護,我也能自我辯護,到時候陪審團最多也就判我傷人,強奸罪名肯定不會成立。我是法院的首席法官,說不定還能爭取緩刑,我甚至還能在法院繼續審判案件,再過幾年,我就可以申請提前退休,入住安老院。不會有人記得這件事,我依然安然無恙。法律可以製裁的,從來只是普通人。我可是天之驕子,權力的象征,從來沒有人可以把我治罪!所以,所有的優勢全部都集中在我身上,你認為我還有必要跟你做交易?別做夢了!你還是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處理好這宗官司,說不定這一次讓你成功了,以後找你打官司的人恐怕會越來越多。做律師的,哪一個不渴望名利雙收,這件事結束了以後,我還可以舉薦你到司法部任職檢控專員,只要你做事夠認真,將來一定可以跟我一樣,成為首席法官,這可是權力的頂峰!沒有人可以忍受得住這樣的誘惑!
在他自言自語的期間,黑澤明已經離開了。
他喊了他的名字喊了很久都沒有人回應。
黑澤明穿梭在郊區的叢林中,望著天空中飛來飛去的小鳥,突然悲從中來,他再一次被人設計了,瓦倫欺騙了他,利用了他,利用他攻擊法律的正義,利用他瓦解法律的秩序……
他撿起地上的一塊小石頭,狠狠地扔進了河流裡……
他惡狠狠地罵著:權力的頂峰?你的好日子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