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爾·瓦倫用鋼筆的頂部戳著桌子,發出一連串的聲音,他很嚴厲地提問著:黑澤明大律師,你該不會真的以為……
黑澤明反應很迅速地說著:“是的,當然,我從來不認為我的當事人是無罪的,可是他被困在精神病院太久了,他生活的突然轉變只會令他更加困惑……我們都有自己熟悉的愛人、朋友、家人;當這些因素都一一發生改變的時候,事情可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奧斯瓦爾德根據社工中心所提供的資料,找到了城市角落裡的貧民窟,在一條很肮髒不堪的過道上找到了達斯·維德,他正在家中看電視,看得不亦樂乎,直到奧斯瓦爾德敲了門,他才發現門外面有人,他看到是奧斯瓦爾德更是喜出望外:怎麽是你啊!你怎麽找到這裡來了?
奧斯瓦爾德展露紳士般的微笑:我昨天去了醫院才知道你已經出院了,所以特意來看看你。
他很靦腆地走過去,倒了一杯水:不好意思,家裡沒有飲料與酒,只有白開水。
奧斯瓦爾德隨口說了句:沒關系,醫生說我不適應喝太多的飲料。對了,出來之後的生活過得怎麽樣?還習慣嗎?
他苦笑著說:“你還別說,以前在精神病院吃好的,住好的,朋友一大堆,無憂無慮地生活;出來以後,朋友都走了,老婆與孩子也跟別人跑了,物是人非,還要找工作,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出來以後要面對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都四五天了,還沒找到工作。還好我媽媽在酒樓有一份工作,生活暫時還不是問題,不過日子一久了,可就沒有那麽樂觀。
奧斯瓦爾德試探性地問:你出來以後還有沒有感到心情煩躁,或者氣悶的感覺?
他笑了笑,走到餐桌那邊,拿起藥丸說:你看,這些藥是約翰醫生開給我的,我一直都有按時吃藥,而且會按時複診,不用擔心,我很好,可能就是孤獨。
奧斯瓦爾德想做個實驗,於是就一邊跟他聊天,一遍邊走到廚房,趁他不注意拿起菜刀,假裝不小心暴露菜刀在他面前,他看到菜刀以後,大吼一聲!隨後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奧斯瓦爾德深深地皺著眉頭,意識到問題的核心還沒得到解決。
此時達斯·維德的媽媽回來了,手裡拿著菜籃,裡面裝著稀疏的蔬菜,嘴裡說著:我回來了!她看到奧斯瓦爾德,立馬表現得很緊張:你是誰?你怎麽會在我家出現?
他連忙介紹著:媽媽別害怕,這是我在醫院的時候負責照顧我的社工,他人很好的,經常幫助勞苦大眾,他常常找我聊天,幫了我很多。
她連忙握著奧斯瓦爾德的手:謝謝你幫助他!我一直擔心他一個人在醫院裡孤苦無助,現在知道他在醫院裡有人關心,我都沒有那麽難過。
奧斯瓦爾德故意大聲地說著:這是我的份內事,不用感謝!轉過頭他就很輕聲地對她說:“你兒子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康復了,可是他對於外界的刺激仍然會有很強烈的反應!你記住監督他吃藥,還有藏起家裡的菜刀,千萬別讓他接觸到菜刀,否則會很麻煩!
她聽完以後立馬表現得很慌張,但是又不得不假裝鎮定,還很開心。
希拉裡·波斯是一名從事寫作將近五年的作家,同時也是一名記者。
但是對於她來說,記者並不是她想要從事的職業,她只不過是希望透過記者這個便利的職位去挖掘更多的故事題材。她一直在尋找動人心弦的故事,兩年前她寫了一個關於富人成長的故事,敘事的手法以及描寫的角度異常精彩,因此該作品很快就獲得了相關的獎項。但隨著媒體風波越鬧越大,她的故事作品也被注意到了。有人批判她的作品隻專注於富人的生活狀態,而忽略了貧苦大眾的真正生活面貌。輿論一度沒有被鎮壓,反而越鬧越大,反對她的聲音也越來越多,更有人形容她是那種“從小就生活在富有家庭長大的作家,完全不懂世間的疾苦,只知道歌頌富裕生活,從不關注貧困群體”,還說她是炫富類型的知識分子,寫作只是為了引人注目,博取關注。她的人設被媒體攻擊得體無完膚,她寫的東西再也沒有人追捧,甚至獲獎的書籍也不再被出版社投資。她的事業一下子陷入了一片灰暗的狀態。她不斷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重新振作,然後寫一本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既然她跌在了富裕生活的道路上,那麽她就應該在富裕的道路上的相反世界爬起來——貧困的世界。
她決定寫一部關於窮人的故事,這個窮人的經歷一定要大起大落,受盡苦難,被社會遺忘,過著極度貧苦的生活,需要社會的關注,需要社會的關心,這樣的故事寫起來才能更讓人感同身受。但是最大的問題是,芸芸眾生,要尋找這一類型的人是非常困難的,她更是無從入手。就在她一籌莫展之際,她的助手給她選定了撰寫的目標人物:達斯·維德。
她好奇地問:這個人是什麽情況?
她的助手似乎很了解情況:這個男人在幾年前因為工作環境的嘈雜以及感情的不順利,患上了躁狂症,動不動就發脾氣,甚至還情緒失控。後來家人將他送進了精神病院,一個人在社會惡劣的環境逼迫下變成了一個神經病,我想,他一定會是一個很搶手的題材。現在呢,你只需要以記者的名義對他進行采訪,將他所經歷過的事情寫成一部作品,我想,這部作品一定可以拿諾貝爾文學獎。只要能夠打動人心,就一定可以重振威名,讓那些不知好歹的媒體閉嘴!
她倒是很心動,可是仍然感到茫然:可是,我去哪裡尋找這個人呢?
“放心,我已經幫你查過,他就在聖瑪麗醫院接受治療。布達拉美宮有高度的新聞自由,出版自由以及訪問自由。只要你帶著記者證,你就可以采訪任何一個病人。”
其實她的助手說錯了一件事,達斯·維德在不久之前已經出院。
當她找到醫院的時候,約翰醫生很遺憾地告訴她,他已經出院,對於他出院之後的去向,醫院的人並不清楚。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死灰複燃的機會擺在眼前就這麽平白無故地消失,她不甘心,於是她要求其助手無論用什麽方法都一定要找到這個人。
沒多久,她就得到了達斯·維德的住址。
由於對方是一個曾經患有精神病的人,她當然有所防備,她的包包裡藏有一支小型槍械,以防不時之需。
她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看電視。
她隔著一扇門,透過隙縫自我介紹著:你好,達斯·維德先生,我是社會福利署轉介過來了解你生活的記者,有關於你出院以後的生活經歷我,我們希望做一個初步的了解,借此知道你生活上的真正需求。
她說了第一個謊,她不知道社會福利署,她就是為了名利而來的,她不得不欺騙他。
他半信半疑地說:“這幾天我都沒有跟其他人接觸,社會福利署的人不可能知道我已經出院了……不過有人來關心我……總算是好事。”
他開門了,她很有禮貌地與他握手,身體上一直在自我防備。
她進去以後,與他面對面地坐著,桌面上有一把菜刀。
她自我介紹著:我是一名記者,我叫希拉裡·波斯。這一次找你的目的主要是想找你進行一次訪問。所以接下來我會問你一些問題,你只需要照實回答就行,不用緊張,如果不願意回答,我是不會強迫你的。
他勉強地笑著,身體很不自然地扭動著,顯然他不太樂意接受采訪。
“請問你是什麽時候入住精神病院的呢?”
“九年前吧,我自己都快要忘記有那麽久了。”
“你當時是因為什麽事被送進醫院接受治療呢?”
“我當時在工廠上班,日夜嘈雜的機器使我不勝其擾,久而久之,我的脾氣就越來越大,稍微遇到不順心的事情就會發脾氣,甚至鬧情緒,終於有一次因為一點小事與工廠裡的同事打來起來……後來我被醫生診斷為精神上情緒失控,也就是躁狂症。他們認為我的行為會為社會帶來一定的危險性,所以就強行將我送進了醫院。”
“強行?你當時不願意送院治療?”
“我當時快要升職,孩子還小,老婆也在我身邊。送我進去就意味著讓我失去所有的一切,包括事業與家人。我怎麽會願意,不過當時是強製治療,我不得不屈服。”
“你出院以後,與原來的生活發生了哪些變化?”
“工廠消失了,老婆跟人跑了,孩子不知道在哪,我到現在都還沒找到工作。”
“可是,光是工作環境很難影響一個人的情緒,在你身上還發生了哪些事情?”
“其實也不止這麽一個原因……主要是我妻子當時嫌棄我的工作賺不到多少錢,孩子也還小,需要錢的地方有很多,可是我無力承擔,她就一味地指責我……我當時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來自家人的期待,上司的工作要求,我被壓得喘不過氣,加上工作環境的惡劣,久而久之,我的精神狀態就出現了奔潰的現象……說起來還挺諷刺的,累死累活,結果孩子與妻子都跟別人跑了。他們現在在哪我都不知道。”
“你想念他們嗎?”
“妻子就不太想念,倒是挺想念孩子的……”
說著說著,他眼裡流出了淚水,整個人陷入了沉思。
這位記者的訪問勾起了他對孩子的思念,他知道,他將要尋找自己的孩子。
希拉裡·波斯自言自語著:或許我可以幫你找到你兒子……
他很激動地拉著她的手:真的嗎?你真的可以幫我找到我的孩子?
她當然不會那麽好心,無緣無故幫他,有條件的。
“我可以幫你,不過你要答應我,讓我訪問你。”
“這個不是問題,我很樂意讓你訪問!”
她從包裡拿出相機:讓我給你拍張照片吧……
隨著快門聲音響起,一道白光照在他的臉上,刺激到他衰弱的神經,他突然顯得很激動,拿起桌子上的菜刀,狠狠地往身後的方向砍向木門,一道裂痕就這樣出現了,而且還很深的那種。
她徹底驚呆了……匆匆忙忙地告別他。
他媽媽回來了,幾十歲的人,剛剛下班就要立刻趕回家照顧這個差不多到了中年的孩子,不得不說,她心裡還是很累,但是她從來都沒有抱怨過,因為她只有兒子一個親人了,如果她連他也失去了,她不敢想象往後的日子會有多麽的孤單。
因此她必須要這樣照顧他。
兩母子就這樣無聲無息地享用了午餐。
在他們準備收拾餐具的時候,他突然說出了心裡話:媽媽……其實我想見見我的兒子。
她愣了愣,早就預料到他會有這個想法,在她心裡已經想好要怎麽勸他了。
“你妻子已經跟別人跑了,就在你住進醫院沒多久。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孩子也是別人的孩子,你就不要打擾他們的生活了,不值得!”
他委屈得像一個孩子那樣:我……我知道我不應該去見他,可是他始終是我孩子,我這麽多年沒有見過他了,我只是想見他一面。至於那個女人,見不見也罷了!
她歎息著說:“就算讓你見到他又怎麽樣?在他很小的時候,你就已經離開了他,他腦海裡壓根就沒有你的記憶。哪怕你站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你是他的父親。他還小,還不能理解成年人世界的那種錯綜複雜的關系!”
他隻難過了幾分鍾,隨後又笑了笑說:“我今天在報紙上找到了一份工作,明天想著去面試,你身上還有錢嗎?借點錢給我買一套正式的服裝,明天面試要用。”
她沒有猶豫,默默地從抽屜裡拿出幾百現金,雙手有些顫抖地遞給他:去買一件好的衣服吧。媽媽沒用了,幫不了你多少,以後你就要靠自己了。
他接過她手裡的錢,高高興興地收拾碗筷。
其實他也欺騙了她,他根本不是想找工作,他只不過是在等那個記者的消息,幫他找到兒子就讀的學校,他就買一套像樣的衣服去見他。
買完一套衣服,他手裡還有一點剩錢,想著留給兒子買禮物,買零食什麽的。
第二天,他接到希拉裡的文件與照片,上面已經交待了他兒子在哪裡讀書,幾點放學,裡面還有他兒子的照片。
他不得不驚歎:現在記者的辦事效率就是高。
下午四點鍾,他很早就在學校門口靜心等待了。
等著等著,他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出入這間學校的人多半是穿著名牌的上流人士,他們開的小車,甚至還有傭人跟進跟出。與他們的衣著打扮一對比,他立馬就意識到自己的衣服過於寒酸。
一名門衛走過來問他:請問你是不是接孩子放學的!?
他剛想回答是的,但是他對於自己的寒酸形象感到卑微,於是他隨口地說著:“不是,我是收破爛的,天氣太熱,所以在這裡休息一陣子。
門衛以一種很奇怪的目光打量著他,沒多久就離開了。
鈴聲響了,孩子們放學了。
他目睹這所學校的孩子多半是其他國家的膚色與民族,他這才意識到這是一所私人學校,屬於國際范疇的高級學院,怪不得四點鍾就可以放學。眼前的這些孩子根本就不用穿校服,甚至可以佩戴各種類型的首飾,衣著方面更是過於前衛。他突然擔心自己的兒子也會像他們這樣。
過了一會,他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很活潑很聰明,與同學們玩得很開心,天真無邪的笑容像極了從前的模樣。他一時激動,衝出去摟著孩子激動不已。
可是眼前這個孩子卻很不明白為什麽這個叔叔要抱著他,他很驚慌地推開他:叔叔你是誰?
他正要公開自己的身份,卻被突然趕到的前妻拉到了一旁,順便還說了句:媽媽跟叔叔有幾句話要聊,你先回爸爸的車上吧。
他幾年不見她,她倒是變得漂亮,性感了很多。
她一看到他就表現得很傷腦筋,偷偷背著孩子點燃了香煙。
她很冷漠地問:你什麽時候出來的?
他也很冷酷地回答著:幾天之前。
她吸了一口香煙:你知道嗎?我看到你很開心,可是你真的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
他面無表情地說:“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我只是想見兒子一面,其他的事情我不會管,我也不想管。
她丟下煙頭,踩滅了火苗:謝謝你的關心。他很好,不用你來操心。現在你已經見到他了,你可以走了。
他很糾結地說:“我想跟他聊聊天,你讓我過去吧。”
她很堅決地說:“我都說了,你們之間沒什麽可以聊的。你走吧,別再打擾他的生活了。”
他很激動地問著:他是我的兒子!難道我跟他聊聊天也不行?
她很殘忍地對他說:“好啊,你走出去跟他說,你是他父親,你看他認不認你?拜托你了,你看看你自己吧,你現在是什麽環境?沒有工作,沒有收入;兒子現在接受的是最好的教育,享受的是最好的生活條件,就算你是他父親,你接他回去,你以為他會開心嗎?就讀公立學校?在那些亂七八糟的環境裡成長?一個孩子享受慣了好的東西,你突然讓他回去一個落後的生活水平,這樣對他很公平嗎?你別那麽自私了!你過得差不是問題,但是你不能連累兒子跟你一樣!”
她說完轉身就走,只剩下他一個人呆在原地,整個人都呆住了,像是遭受了重大的打擊那樣。
他兒子仍然透過車窗凝望他的臉龐,他臉如死灰的臉上寫滿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