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在任何一個時代都屬於硬通貨。一個國家如果需要從農業國轉為工業國,那麽在工業化的道路上黃金是不可缺乏的一樣東西。只有利用黃金才能進口工業化的設備,因此外匯儲備就變得相當重要。朱迪斯巡視過東區的經濟水平與產業狀況,她發現所有的好東西都在西區,包括礦場、黃金以及白銀都在那邊可以被挖掘到。與西區比較起來,東區簡直就是赤貧,一無所有。她貴為總統,自然就得想辦法將東區發展起來,不然她總統的位置估計也坐不了多久。要發展就得首先進行工業化,在布達拉美宮本來的版圖裡,南方的州本來就不受重視,基本很少工業化的基礎。現在要發展基本等於是從頭開始。她不能與德國人合作,德國人不會資助東區搞工業化,那樣等於栽培出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德國人是不會冒這種風險的。它的目的只是要控制種植園在棉花市場上的定價權力,其余的發展它壓根就不會在乎。因此朱迪斯要找合作的也只能找美國。美國向來重商業的國家,無論你是哪個國家,你只要用黃金做貿易,能用美元結算,自然就是貿易夥伴。於是她與美國的工商部已經協議好,利用出口黃金換取外匯,再利用外匯進口工業化的設備。一步一步走,工業化並非一朝一夕,她得需要群眾的支持。然而,她多次在電視上發表演講,義正言辭地告訴他們,工業化對於他們而言是多麽的重要,無論如何都要團結起來,一起度過工業化艱苦的過程。然而東區人本來就不怎麽團結,向來是各懷鬼胎。雖然是受政府的管制,但是對於政府的各項命令是視而不見的,他們認為有權利拒絕合作。
朱迪斯的呼籲沒有得到很好的回應,她心裡很清楚,不可能依賴這群愚蠢至極的人,她必須要另謀出路。因此她在私人府邸接見了珍妮特。
珍妮特雖然目前在海倫的律師樓擔任事務律師的職務,但是她其實暗中為許多上市集團提供寶貴的法律意見,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政府部門,尤其是行政部門。她很吃香,暗中拿了不少的好處,然而金錢對於她而言只不過是一堆數字,她也不知道拿著這些數字要來幹嘛,她的心始終在辛波斯卡弗那裡,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再次改變辛波斯卡弗”“讓她再次偉大起來”
左右逢源是她的個性標簽,就算她是西區的人,她也可以在東區覲見總統。
她進入總統的府邸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文藝複興時期作品,還有一幅黑死病的畫像,圖中的骸骨隨處可見,玫瑰遍地開花,死亡如風,徘徊在死亡邊緣的可憐人,眼中的那股絕望的氣息足以掩蓋任何的希望。
朱迪斯恰巧在府邸做彌撒,她的樣子十分虔誠。
珍妮特倒也不覺得奇怪,任何人都可以有宗教信仰,總統也不例外。只是信奉天主教的總統多半死於非命。“看來,總統……也遇到了不少的問題啊。你說是吧?”
朱迪斯眼睛慢慢睜開,很平靜地說著:
“其實總統也不過是普通人罷了,可以做的事情很少。我的想法很簡單,將東區在最短的時間裡實現工業化,但是啊,國家需要人才啊,更加需要黃金。全球有40%的黃金都在美國那裡,我想與美國人交易就必須使用黃金,黃金從哪裡來?群眾的手中。可是他們不肯合作,篤信美國那種自由民主,不願意受控制,我的呼籲得不到回應,上帝也聽不到我心中的悲憫。”
珍妮特很痛苦地給出了答案:戰爭相信可以幫到你。
朱迪斯搖了搖頭,表示了拒絕:老百姓不會願意參與戰爭的,那樣對他們而言太過於痛苦。況且我們需要發展,還沒發展就得參與毫無意義的戰爭,那樣只會適得其反。
珍妮特徑直走到餐桌那邊,給自己倒起了酒水,嘗了一口,幾秒鍾之後她就直接吐了出來。不禁吐槽著:這到底是什麽酒?口感未免太差了吧?
朱迪斯很沮喪地說著:很抱歉,目前我們的技術遠遠沒有發達的西區那麽好,釀不出那麽好的酒,酒水的出口額也在持續下跌,這也是我最苦惱的一件事。做不到自動化,生產力壓根就跟不上。能夠解決問題的只有黃金!我需要大量的黃金!噢!上帝!請原諒我的無禮。
珍妮特點了點頭,也表示讚成:這麽看來,還是西區的商品具有吸引力,有市場潛藏力,還有核心的競爭力。對了,東區的老百姓對於進口商品的依賴程度如何?
朱迪斯表示:很樂觀,他們很喜歡進口商品,而且非常依賴,可是這並不是一件好事,我已經提交了限制進口的法案。
珍妮特很驚訝地喊著:噢!女士!請問你為什麽要限制進口呢?
朱迪斯無奈地說著:進口的擴張與依賴只會嚴重消耗外匯儲備,我們出口額增長率緩慢,進口額卻在不斷增長,貿易逆差一旦長期形成就很難更正過來。我必須遏製貿易逆差的進一步擴大。
珍妮特問了一句:老百姓是不是很依賴進口商品?
朱迪斯不厭其煩地回答著:當然,我剛才已經很明確回答你,他們無比依賴進口,本地的產品他們壓根就看不上。自己生產的產品自己都不用,又如何提高競爭力呢?
珍妮特打了一個響指:他們依賴進口商品就更好了,我還擔心他們抵製進口呢。我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在最短的時間裡籌集到工業化所需要的外匯儲備。但是這個方法有些不道德,甚至會備受爭議。
朱迪斯繞到她跟前,隨手拿起一塊奶酪放進了嘴巴裡:我只要發展,道德可以暫時拋開。
珍妮特心滿意足地笑了笑,隨口說著:那就對了……要賺取足夠的外匯儲備就得靠大量的進口。不過在此之前,你得跟西區的約翰遜協商,避免從美國進口,而是從西區進口,取消關稅,進口商品進來以後,大幅度提高價格。
朱迪斯重複了一遍:你的意思是……先漲大宗商品的價格?
珍妮特回答著:不!他們依賴哪些商品就提高哪些商品的價格。至於具體的方案,我回去給你擬草一份更詳盡的計劃。你參考過,覺得沒有問題,基本就可以實施了。
朱迪斯很熱情地與珍妮特握著手:很感謝你的提議。他朝一日東區完全工業化,你功不可沒。
珍妮特很認真地說著:先別那麽高興,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布達拉美宮合並。讓其長久分裂是你的基本責任。
對此,朱迪斯並沒有答允,其實在她心裡早就有了全盤的計劃。
在東區的心理診所裡,柏妮剛剛離開,她按照時間表準時找心理醫生會診,但是米歇爾已經吩咐前台的助手,今天一律不接待客戶,任何情況都不例外。
米歇爾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敲打著桌子,發出清脆的聲音,嘴裡還時不時哼著《馬太受難曲》的曲調,看得出,她意猶未盡。
海倫坐在沙發上,雙腳縮在沙發上,她的雅興可沒有那麽好,她想開口說話,但是又不好意思打斷米歇爾的獨自沉醉。自昨晚陪同她欣賞完《馬太受難曲》以後,兩人就沒有產生過正式的談話。或許是現場的演奏效果特別好,她依舊沉浸在昨日的陶醉中,久久都不能醒過來。
“查莉可能真的患上人格分裂,但是警方卻找到了凶器上的指紋是屬於她的,這一點我抱有懷疑的態度。”
米歇爾心情很好,說話的語調都特別的輕快:很正常。人格分裂雖然不能算同一個人,但是她自身的信息是不會改變的。留指紋是很正常的現象,不必多做懷疑。
“我也研究過美國方面的案例。人格分裂的個案通常是不止一個精神層面,新衍生出來的人格與主人格有著很大的差別。首先,血型與指紋還有基因完全就是兩回事;還有,主人格不會的事情,分裂出來的人格往往很擅長。可是我在查莉身上找不到吻合的情況。”海倫憂心忡忡地說著。
“怎麽?聽你的口吻,你似乎已經開始在懷疑你的當事人了。”米歇爾的語氣依舊平靜。
“我也不想懷疑她,但是如果讓我完全相信她是人格分裂,我必須要做一個實驗。例如與她的另外一個人格談話,否則我是無法說服自己相信她。”海倫很糾結,但意志堅定。
“你的意思是?”米歇爾搞不懂海倫的潛台詞。
海倫直接地說著:利用你的催眠治療,將查莉體內的另外一個人格給引導出來,我要與她談話。
米歇爾伸了伸懶腰,打著呵欠,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如果不知道情況的,肯定以為她嗑藥了。“要引導另外一個人格出現,光靠催眠治療可不行,還得依靠藥物輔助一起配合。采購這些藥物必須從美國那邊進口,然而東區目前受管控,美國的商品很難進入東區,而且價格奇高;德國方面又不願意配合進口商品的傾銷。”
海倫眼珠子一滾動:這一方面,我可以幫你解決,你只需要配合我就行。
米歇爾露出了很和藹可親的笑容,看上去很快樂並且無憂無慮。
海倫實在是忍不住了:你真的那麽陶醉?《馬太受難曲》真的有那麽感人?
米歇爾做了噓聲的手勢:無論是哪個版本,都有一種極其張力的觸感,使你無法抗拒。
海倫做了一個完全不相信的表情,米歇爾瞬間就哼了十幾秒的曲調。
海倫突然發現診所裡掛了一幅耶穌受難的油畫,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全程一副相當痛苦的樣子,熊熊烈火在他的腳底下燃燒,猶太人聚集在四周,既像是看熱鬧,又像在懺悔。她不禁發出了感歎:我們相信的神,原來他的樣子是那麽的痛苦……
天亮了,港口迎來一陣清爽的風,太陽即將要出現,地平線依舊昏暗。
最近出現了東區硬闖入西區的不法分子,不過多半在牆的身上被開槍打死。法院方面已經宣告不會追究責任。如果不是日子過不下去,誰會願意爬牆逃亡呢?
辛波斯卡弗剛剛從一個猶太血裔舉辦的猶太派對中解放出來,她玩了一個通宵,清晨時分還精神抖擻,手舞足蹈地跑回公寓裡,打開了房門,卻發現室內一片空空如也,心房搬空,她的寂寞無時無刻都在重現。她很熟練地泡了一壺熱水,準備衝咖啡,把手裡的鑰匙扔到茶幾上,猛然發現這個月的帳單寄了過來。她隻瞥了一眼就意識到那是近日以來瘋狂刷信用卡的債務帳單。自分裂東西區域以後,她的觀念似乎發生了輕微的改變。首先,沒有人在引導她的思想行為,她變得越來越放縱,變得任意妄為,不再重視在律政司的工作。6月份以來,她已經提交了三次關於提高薪水的要求。司法部方面以各種理由拒絕了她的要求,甚至還指責她立心不良,無法專心做事。詹斯交給她的工作任務反而還更多了。她每天就困在辦公室裡,處理繁忙的公務,苦不堪言。
工作上越是過得苦悶,她的放縱程度就越是離譜。
她的潛意識默默接受了西區的消費價值觀,超前消費才能看到更好的未來。她的心境逐漸變得與從前一樣,厭惡所謂的正義,所謂的法律精神。偏愛於投機取巧,例如對外匯的倒買倒賣,當英鎊的匯率即將升值之前,她兌換了大量的英鎊;果不其然,英鎊大幅度升值,她立馬將英鎊兌回美元,憑空賺了一筆。她過去的信仰逐漸重返舞台。
座機響了起來,她並沒有第一時間接聽,而是按了留言鍵。
那是詹斯的留言,她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回律政司,他是來督促她回去上班,可惜只能在留言功能箱裡實踐自己的想法。
她拿了杯紅酒,調了溫度剛剛好的水,一下子泡在浴缸裡,享受著溫泉般的體驗,還能品嘗進口自美國的紅酒,甘香滑口。要知道她在派對上已經喝了很多酒,酒精不僅不能使她意識麻痹,還能在她大腦皮層表面打了一劑興奮劑。她的心情時而沮喪時而期待,她幻想著更美好的事情將會在下一秒出現,她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發生一夜情,可以玩同性戀,但就是不會回詹斯的電話。
慢慢的,她在浴缸裡睡著了……
到了下午四點鍾,她才醒過來,換了一身衣服,坐車去律政司辦公樓—那是她工作的地方。
自金融業的投機取巧現象開始在西區嚴重泛濫出現之後,物價也在不斷上漲,計程車的收費的攀升速度堪比摩天大樓,不過幸運的是,對於沉醉於紙醉金迷的老百姓而言,這點小小事情也不算什麽。
她當作沒事發生那樣,走進了辦公大樓,一路走進去的時候,所有的同事都帶著疑惑的眼神盯著她,她也沒有在意。剛剛準備回自己的辦公室就被詹斯喊住了。
這是早有預料的事情。
她很輕松,心裡一點包袱都沒有,在詹斯對面坐了下來,翹起了二郎腿,要不是辦公室不允許吸煙,她還想著在他面前吸煙呢。
一顆寂寞的心沉浸在她體內,使她愈發變得狂妄自大。
詹斯不愧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司長,他表現得相當平靜:
“過去你消失了好幾天,去了哪裡?”
“日子過得很苦悶,想給自己放個假。”
“你想放假我可以理解,你得跟我說一聲。要不然你那些工作我都不知道如何安排。”
“司長,你手底下有幾百個檢控官,你該不會隻負責盯著我吧?”
“怎麽說呢?你是首席檢控官,你得做個好榜樣。要是他們都學你,司法可能真的要面臨改革了。”
“首席檢控官?只是一個稱呼而已。我要處理的事情不比他們少,但是收入待遇卻是一樣。”
“政府律師是正義的代表……你不能……”
“別跟我來這一套,我已經不相信正義。”
詹斯再也無法淡定,他的眼神變得很困惑:維斯瓦卡,你這是怎麽了?
已經很久沒有人稱呼過她的名字,她都快要忘記了。
她很平靜地說著:我可以抽煙嗎?就一根。
他很大方地答允了,她真的在他眼前點燃了香煙,猛吸一口,吐出好幾個煙圈。她抓弄著頭髮,持續吸了好幾口香煙: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
他答非所問:你變了很多。
她很悲傷地回答:我們的國家也變了很多。明明去丈夫的家裡是一件法律允許的事情,卻偏偏要等到周末,還只能停留四個小時……我不明白,為什麽我們要分開生活……上帝為什麽要製造悲劇,留給我們。
他始終是一副不相信的眼神:“難道就因為這個原因?我倒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她的食指與中指夾著香煙,緊緊捂著臉,火苗碰到了她的頭髮,她表現得很哀傷: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目前的局面還要維持多久?
他只是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只要牆倒塌了,你就能恢復自由。
她很恐懼地問著:要是牆無法倒塌呢?
他已經無法回答她的問題:我也不清楚。可是分裂是一回事,我們的發展比那些家夥要好很多,難道不是嗎?你應該高興才對。他們物資匱乏,就業機會稀少,失業率很高,犯罪率上升。法院排期的刑事案件中,70%的刑事案發生在東區。
她還在吸煙,沒有作出回應。
“我倒覺得你的變化與牆本身沒有關系,你只是單純改變了自己過往的想法。牆只是一個比較靠譜的借口罷了。”
她那副悲傷的嘴臉已經消失:那我也不用裝作正人君子了。沒錯,我開始厭倦做檢控官的日子。無窮無盡的指控,罪案每天都在發生,有人謀殺,有人被謀殺;有人控告,有人被控告。我們只是被框定在一個界限裡做自己的事情罷了。根本改變不了什麽,難道我們堅持司法的檢控,就能完全消滅了罪惡嗎?為什麽我們的工作任務仍然是堆積如山?肯定是哪些對方不對勁,只不過我們不肯面對問題的根源本身罷了。
他認為她說得很對:可是……我們仍然要堅守正義。
她搖了搖頭,從西裝的夾層裡掏出一份辭職信:我的觀念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不能再欺騙自己,繼續做下去。謊言已經被拆穿,我們不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