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明:你剛剛在法庭上所說的那些話,我相信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很清楚。你為了消除社會秩序裡醜陋的現象,不惜受到上司的處罰也要擅自行動,釣魚執法,希望使用自己的力量糾正社會的不良風氣。一人孤身奮戰,闖入對方的陣型,可以說是非常凶險。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氣與聰明才智。不過,根據你的說法,你沒有與死者發生性行為對吧?
亞當:沒錯。我本身有任務在身,當然不可能真的與妓女有身體接觸,那樣不被允許的,等於是觸碰到法律的底線。
黑澤明(語氣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但是根據鑒證科的化驗報告,很明顯在死者的下體采取到屬於你的精液樣本,而你又堅稱自己沒有與死者發生過身體接觸,那麽死者體內的精液是怎麽回事?站在一個科學的角度來看,我的看法當然是,說不定是死者使用了你曾經使用過的黃瓜,那樣似乎很合理,但是又很難令人信服。不如你解釋給我們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亞當:她當時毒癮犯了,意識模糊,可能沒控制著,然後就……
黑澤明:毒癮犯了不代表會性饑渴,況且你剛才已經很清楚地複述,你們有規定不可以與妓女有任何的身體接觸,但是事實卻不是如此。如果你方便,我相信你會很樂意解釋,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對這件事很感興趣。
亞當:可能是我記錯了,我有碰過她……
黑澤明:你是警察,而且是經驗豐富即將要退休的老警察,你的記憶力,你的記性不可能會那麽差。究竟是你記錯了,還是你刻意隱瞞了一些不應該隱瞞的事實。
亞當:總之我不記得了!
黑澤明:在較早之前,有目擊證人親口證實,你曾經毆打過死者,但是你卻一字不提。
亞當:她毒癮發作了,我不知所措,所以我就打了她……
黑澤明:法官大人,鑒於證人的供詞前後相當不一致,而且極其矛盾,我絕對有理由懷疑證人的精神狀況是出現了問題。我認為該證人在目前的階段是不適宜出庭作證。我建議押後審訊的時間,等到證人恢復正常了,再開庭審理。
米歇爾·朱麗婭:目前證人的狀態的確十分不理想,本席同意檢控官的要求,押後兩天再度審理,若然證人仍然無法給出正確的供詞,本席將會考慮進入結案陳詞的階段。
當法官宣布退庭之後,柏妮立馬松了一口氣,她多擔心法官會當場判亞當死刑。黑澤明眉頭一皺,眼睜睜看著亞當被帶走,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在關鍵時刻申請押後審訊,剛才明明就差最後一擊,他只要閉上眼睛一個拳頭揮過去,對方就會被壓垮。然而他卻突然改變了主意,他實在是搞不懂自己的心態。他坐在原來的座位上,面無表情,柏妮卻跑來感謝他:非常慶幸你能給他一次機會,要不然他今天肯定是完蛋了。他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他的原意不是這樣的,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將錯就錯:他現在回去拘留所,還剩下兩天的時間,你去找他聊幾句吧。他要是執迷不悔,沒有人可以幫他。
莫裡亞離開中央刑事法庭之後就沒有去別的地方,匆匆忙忙跑回律師事務所。對於她而言,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亞當對她的信任,對她言聽計從,她已經成功。至於陪審員是否接受他的供詞,她壓根就不關心,她關心的永遠只有自己。到了中午時分,她覺得十分疲倦,只是簡單吃了個漢堡,喝了幾杯威士忌酒,她就迷迷糊糊地趴在辦公室上,不知不覺就陷入了夢境……
她在記憶宮殿裡看到了屬於海倫的那個房間,她不明白,明明沒有藥物輔助,為什麽她還是進入記憶宮殿的世界。不管怎麽樣,她現在無法醒來,只能硬著頭皮敲開海倫房間的門,沒想到海倫早就在裡面等著她了。
看到海倫的第一眼,她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表情僵硬地打了一聲招呼。
很容易看得出,海倫的心情很沉重,那雙哀傷的眼睛總能給人不好的感覺。
“這幾天雖然我一直躲在心裡,但是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看在眼裡。”
莫裡亞隨意在房間裡走動著,周圍是一片黑漆漆的環境
“我不是很懂你在說什麽。”
海倫咳嗽了幾聲:我指的是官司上的問題。
莫裡亞冷笑了幾聲:是你什麽都不想管,我才勉為其難為他辯護。我可是盡了自己的努力去幫他,不像你,躲在這裡什麽都不做,就知道說風涼話!
海倫質問著:難道你所說的努力就是教他如何在法庭上說謊?
莫裡亞極力為自己辯護:你可別亂說,我從來沒有教他說謊,在法庭上他已經宣誓過,他所說的一切絕對沒有虛言。至於你覺得他在說謊,只不過是因為檢控方找到了他的破綻罷了。完全與我沒有關系,我也沒有想到他會連我也一起欺騙了。
海倫感到很失望也很難過:看來你壓根就不關心他的死活。
莫裡亞則一臉的不在乎:我已經盡力,我跟他說了很多次,要好好與我合作,別玩欺騙的手段,他非要耍花樣,我也實在沒轍。
海倫咬緊牙關,再次質問:換言之,你是不肯承認錯誤。
莫裡亞輕率地反駁:沒有錯怎麽承認呢?
海倫狠下了心,發出了公告:我跟你說,我不會待在這裡太久的。
莫裡亞自然也不擔心,很瀟灑地離開了海倫的房間:我不吃藥,我看你怎麽出來。要是你還有本事出來,我倒是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嘀嗒……嘀嗒……嘀嗒……她的耳邊傳來了大鍾帶來的聲音,她連忙爬了起來,才發現剛才的聲音只不過是幻覺,那是她從記憶宮殿醒過來時所產生的幻聽罷了。她還特意認真看了一眼日歷,確定了日期沒有變化她才松了一口氣。以往她進入記憶宮殿的時候,時間是以兩倍的速度流逝,唯獨這一次沒有。她正在用行動來喚醒海倫正在沉淪的迷惘狀態,她發現醒過來後的世界也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精彩。平庸至極的群體隨處可見,沒有人聽到痛苦的呐喊,只知道沉迷於虛假的繁榮以及未來可期的虛偽明天。如果她面對的是一個充滿疑問,充斥著困惑與不理解的世界,那麽她寧願躲在記憶宮殿裡。當然,這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柏妮活像一隻生了氣的蠻牛那樣,衝進了拘留所,警察想攔著她,但是又沒有特別的理由,因為她也是警察。這一次她可以很輕易地推開囚禁著亞當的那個房間的門,亞當正背對著她,她很激動地問著:說話啊!解釋啊!為什麽要在法庭上說謊?
他已經失去掙扎的欲望,眼神逐漸變得迷離:我沒有說謊!我真的沒有殺害那個女人!
她很生氣地掐著他的脖子:你沒有殺人,為什麽你要說謊?你那天根本就不是執行任務!你就是去嫖娼!找妓女為你提供性服務!為什麽你不能在法庭上大方承認呢?拐彎抹角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忍受著內心的煎熬,很平靜地問著:要是我告訴你,我去嫖娼,妓女死在床上,我當場被逮捕,凶器上有我的指紋,我還欠了不少的債務,我告訴你我是無辜的,你會不會相信我表面的證供?
她沉默了,他繼續逼近:要是我完完整整說出事實,你敢保證,他們會相信我是無辜的?這不是一場純粹的道德遊戲,說實話會被判死刑,我巧妙繞開一些細節說不定還能挽救自己的生命。我為什麽不嘗試拯救自己呢?
她義正嚴辭地對他說:“然而事實上卻是,你的謊言在法庭上被拆穿,你不覺得很荒謬嗎?教你在法庭上說謊的是你的辯護律師,她根本就是想你死!”
他苦笑著: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不會後悔,更不會責怪任何人。
她拉著他的手腕,深呼吸著,端正了態度:你聽我說,檢控方那邊,我已經跟他說清楚,如果你願意在法庭上說實話,他會給你一次機會,讓你重新作供,趁這個機會可以將實話說出來。否則你的誠信就要在陪審團面前破產了。破產了意味著什麽?你知不知道?你是警察,能不能有一點想象力?他們不會再相信你,哪怕沒有證據證明你是有罪的,他們也可以因為你三番四次在法庭上說謊而判你有罪!
他咬著嘴唇,神情變得肅穆,顯然還有顧慮。
她很焦急,不斷地催促他:你還在猶豫什麽?沒有時間了!後天就要結案陳詞!你肯說實話,我還能為你爭取屬於你的利益。
他沒有答應,但還是做了讓步:我得先與我的律師商量。
她很堅定地握著他的手掌:不,你不用跟她商量,她根本就沒有想過幫你爭取什麽。由始至終她都在耍你!他也很堅定地答覆她:我絕對我的律師不會侵害我的利益。我很明白,我們做警察的,對律師沒有太多的好感。畢竟我們辛辛苦苦抓回來的犯人,多半是在律師的辯護下逃脫,我們明知道那個犯人是有罪的,但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逍遙法外。這種經歷我已經是身經百戰。經過這一役我才明白,原來任何人都有一個為自己辯護的權利,不管是誰,哪怕你覺得他有罪,他就一定得有罪。
她很生氣,但是沒有發作,抑製下來:你要與你的律師商量,沒問題。但是我很希望後天在法庭上看到的是你的重新作供而不是結案陳詞。
他點了點頭,表示會慎重考慮她的建議。
兩人雖然達成了協議,但是整個過程中顯然是有芥蒂的,他們觀點不一樣,立場也變得不同,他能理解她,她就不一定能理解他。
黑澤明在辦公室裡吸煙,他站在窗邊,時不時拉開窗簾,將煙圈往外吐,還不斷揮手趕走香煙散發的氣味,還特別小心,不能讓煙頭燙到窗簾,不然他在辦公室裡吸煙的事情就會露餡。
有人在外面敲門,他不慌不忙地繼續吸煙,他知道肯定不會是詹斯,因為他多半不會敲門,而是進來。因此他有一個稱號:不速之客。
柏妮急急忙忙闖了進來,直接開門見山:我跟他聊過,他會考慮重新作供,但我就是擔心他的律師會阻止他這樣做,他很顯然不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為自己辯護的機會。
黑澤明皺著眉頭,搖了搖頭,撣了撣煙灰在窗邊,憂心忡忡地說著:“他肯重新作供的確是一件好事,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
她有些害怕: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將剩余的煙頭丟到外面,咳嗽了幾聲,回到辦公桌前喝了杯水,解釋了一番:你要明白,重新作供就代表著推翻之前所說過的那些話,在陪審團的眼裡,已經是屬於誠信有問題的印象。就算他重新說的那些話是實話,陪審團對他的印象已經扣分,情況反而更不樂觀。但是他不重新作供也是死路一條,他的謊言被拆穿……看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她倒是顯得很樂觀:我有信心,陪審團會相信他,誰會質疑一個有著多年經驗的警察呢?況且他都快要退休了,不會那麽殘忍的。
他嘴角上揚,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對啊,就因為他快要退休了,所以才要針對他。不然屬於他的那一筆退休費用誰來支付?
她回答很迅速:當然是政府。
他反問:問得好。那麽支付他退休金的是哪個政府?
她不以為然地回答:當然是東區政府。
他繼續問:那麽東區政府目前是怎麽樣的狀態?
她的笑容消失了,臉部的表情僵硬在半空中:打輸了戰爭,工業化緩慢,失業率飆升,物價飛漲,人心惶惶,財政赤字……
他趕緊打斷她的發言:行行行!差不多得了!給點面子可好?好歹我也是東區的居民。在嚴重赤字的情況下,誰會願意支付一筆帳目不小的退休金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很難過地抱怨著:噢……那些家夥肯定是瘋了。
他跟著附和:我也差不多瘋了。做檢控官的第一宗案件竟然在擔心犯人會被判有罪。看來我真的毫無職業道德,原來感情豐富也是一種缺點。
夕陽即將靠近黃昏,亞當在拘留所裡心事重重,大約一個小時之前,莫裡亞曾經來找過他,跟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20分鍾左右。他嘴上說著會與律師商量,但是其實到了關鍵的時刻,他還是選擇了隱瞞,甚至是避而不談,堅決不提明天開庭的事情。但是他的律師貌似也意識到某些事情,詢問他有沒有別的想法,他當然不可能坦白,隨便找了個借口就搪塞過去。他不再信任律師,還是決定相信自己的感覺,他決定要在法庭上說出實情。就算真的被判有罪,他也不會後悔。當天他在法庭上亂編故事簡直就像著了魔那樣,整個人都變得莫名其妙。直到被拆穿了也不覺得害怕。他心裡惦記的是自己的女兒,他之所以不肯在法庭上說實話,除了想著狡辯自己嫖娼的事實,最主要的是,他不想讓女兒失望,他不想讓他的女兒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一個警察,但是知法犯法,工作時間跑去嫖娼。還被人當成了殺人犯。他向自己保證過,要做一個好的榜樣給女兒看。在最為寂寞的時候,他隻想與女兒聊天。
莫裡亞找珍妮特吃飯,旁邊還坐著一個辛波斯卡弗,三個女兒坐在一塊,吃著各自不同口味的沙拉。
莫裡亞心情很不愉快,她抱怨了幾句:我去找過亞當。好家夥,一副滿懷心事的樣子卻轉身告訴我沒事,他肯定有事情隱瞞著我,說不定他想改供詞。
辛波斯卡弗全程不在線,眼睛的注意力集中在新的房子糾紛案件上,還有一部分是巧妙地騙取保險金額的案件。自東西戰爭打完以後,財政赤字已經是司空見慣的現象,財源不穩定,財富無法流落到各個階層的手裡,他們的錢都消失了,沒有錢生活就變得枯燥無味,自然就想弄點錢。而騙取保險金在這種情況就顯得特別省事,既不犯法也沒有傷害別人,最多就是鑽了漏洞,騙保險的手法可以說是層出不窮。她的工作就是為騙取保險金的當事人辯護,上訴以及通過法律的途徑為他們擺脫困擾。光是一個星期,她就已經處理了七個案件是關於騙保險金案件的。忙著官司上的事情,她幾乎沒有心思去想別的東西,忙起來是她唯一的選擇,她找不到他,不知道去哪裡找,又想免了掛念,於是只能這樣。
珍妮特倒是很輕松,安慰著莫裡亞:你放心吧,他很清楚目前自己的形勢,貿貿然改供詞就等於承認前面在法庭上說謊,承認說謊就等於拿石頭砸自己的腳那樣愚蠢,他是警察,他不會那麽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