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絡上的聊天室,每一個自以為自己是法官的網民,對珍妮絲案件指指點點,扣了個帽子在黑澤明的頭上。痛斥他“拋棄妻子”、“不肯負責任”、“只顧著風流快活”、“不顧他人的死活”。
這個時代的人們是很愚蠢的,他們在網上表現得英勇無畏,洞悉世事,但是到了現實生活中,一個個就像懦夫那樣,埋藏在沙堆裡逃避現實,拒絕承認目前的嚴峻形勢,自欺欺人,一個比一個厲害。叫囂著,吵著要鬧司法改革,但實際上,他們壓根就不懂法律,對於司法機構的組成毫無概念,一群低學歷的癮君子在捉摸不定的網絡世界耀武揚威,實質可笑。
辛波斯卡弗潛進了聊天室裡,發現聊天室裡的氛圍很激烈,她突然很想玩一把,於是假裝是路人,在瀏覽著聊天室裡的留言內容。很快,她就發現了一個訪客的ID是:地獄無門。這個“地獄無門”的訪客在聊天室裡散播謠言,指出黑澤明不希望斷送自己的前途,於是對懷有身孕的前任女朋友痛下殺手。她急於想與這個人談話,她點了私聊的按鈕,發了信息過去,結果被拒收。她隻好在聊天室裡與對方對話:你如此清楚凶手的殺人動機。究竟是你希望殺人動機就是如此,還是根本就是你憑空捏造的。
對方沒有回應,很快就下線了。
她追查了對方的地址,結果發現是虛擬的定位,她仔細查看才發現這個網絡ID與發送匿名信件的ID是同一個人。她立馬就想到有人在背後操縱著這一切,她再次發消息過去,結果還是沒有回應。她很生氣地合上電腦,咒罵了一句:縮頭烏龜!不敢見人!
她拿著酒杯,走到窗邊,風吹拂著她的頭髮,腦袋一陣清涼,那股熟悉的氣味突然迸進她的鼻子裡,使她想起了黑澤明的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美麗往事昔日浮現,她有預感,他這一次可能會出事。如果他真的出事了,會發生什麽事?他的外祖母該怎麽辦呢?或許她要計劃照顧他的外祖母了,順便她還想試探他的外祖母是否知道這件事。
一想到這裡,她立馬趕去養老院,當然,她並不打算告訴黑澤明。
在院長的引領下,辛波斯卡弗來到了外祖母正在曬太陽的後花園那裡。院長也有看新聞的習慣,他當然知道黑澤明的事情,只不過他並沒有透露任何的風聲,他並不希望增加老人家的擔憂。
她看著外祖母如此孤單,一個人坐在輪椅上眺望遠方,孤獨淒慘,她忍不住哭了起來,但很快她又擦幹了眼淚。她走過去,很安靜地蹲在外祖母的身旁,外祖母撫摸著她的頭:你終於來了。黑澤明呢?那個傻孩子怎麽沒有來?她想起外祖母的病情,精準地配合起來:他很快就要參加司法考試了,這是……第五次司法考試,他要是再失敗,事情可就沒有那麽理想了。所以他必須認真複習司法課程。
外祖母笑了笑:這孩子那麽聰明,他肯定沒有問題。說起來,還得感謝你一直陪在他身邊,沒有你,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跟著笑了起來,其實心裡很心虛,她還在考慮著是否要告訴她:你的外孫給我控告謀殺,很快他就要坐牢了!她當然知道不能這樣說,很容易嚇到老人家的。
外祖母突然問了句: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呢?
她有點反應不過來:啊?他還沒有畢業呢,那麽快就結婚了?不太好吧?
外祖母不以為然地對她說:婚姻是人生的必經階段,如果你們覺得彼此合適,差不多就可以結婚了,別等太久了。
她在不經意間說了實話:我的家人不會同意這段婚姻的,他們很排外,我們的婚姻不會得到他們的祝福。說著說著,她突然就注意到外祖母的頭頂圍著一頂小小的帽子,淡藍色的格子圖案,她也有相同尺寸的帽子,那是猶太人的宗教習慣,不允許用頭對著上帝,猶太人辨認猶太人,戴小帽子就是其中一個行為習慣。她看著外祖母,說不出話。但是外祖母卻說起了一段陳年舊事:
“我還記得小時候的生活,很艱苦,很被動,當時的德國被納粹分子控制了政權,大量迫害猶太人,我跟著我的媽媽四處流浪,在不少的地方寄宿過,但始終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居留地。那會雖然很艱苦,可是日子也沒有白白浪費,我養成了四處奔波的習慣。只能說,猶太人在那個年代是真的命苦,被迫遠離家鄉,四處流浪。不過還好,現在布達拉美宮政府對待猶太人還算友好,還單獨給了一個州作為我們的家鄉。我打算啊,再過幾年就去猶太州重新生活。不過,我想帶著我的孩子一同前去。”
她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你的意思是說……你是猶太人?
外祖母很自然地露出笑容:我的樣子看起來不像猶太人嗎?
她問著:可是你為什麽不告訴黑澤明,他是猶太人呢?
外祖母在歎息著:那個孩子很反感猶太人,認為他們太排外。我之所以沒有告訴他猶太人的身份,完全是為了不讓他討厭自己。
這下子她心裡的憂慮一下子就消除了,既然黑澤明是猶太人,他的血緣隨媽媽,媽媽隨外祖母,他們一家三代都是猶太人,那麽她與他通婚就不算與外族人通婚,他們的婚姻沒有問題了,他們終於可以組建家庭而不用擔心婚姻受到阻礙與反對聲音而遇到的障礙。
外祖母又說了句:既然你已經知道他是猶太人,你還要猶豫是否結婚的念頭嗎?去找他吧。
她滿心歡喜地在後花園原地轉圈,突然覺得很奇怪,問了一句:你怎麽知道我是猶太人?
外祖母指了指鼻子的位置:這裡出賣了你。我明白你為什麽要隱瞞自己的血緣問題。可是,婚姻可不允許有欺騙的成分。
她這下子不太相信外祖母的老人癡呆症:你確定你有腦退化?
外祖母隻說了句:想辦法救他吧,你們肯定還有別的方法。
她徹底驚了,看來外祖母什麽都知道,只不過在裝糊塗罷了。現在她決定了,在這個時刻,黑澤明最需要的是別人的支持,她不能再擔任檢控官的職責,她離開老人院,直接回律政司找詹斯,粗暴地推開他辦公室的門,一鼓作氣地向他宣告:我不想再負責珍妮絲那個案件的檢控工作。
詹斯對此並不感到驚訝,他認為這個要求早晚會被提出來,只不過他沒有想到會是現在提。他放下手中的工作,維持著耐心: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她慌亂地找了個借口:辯方律師很狡猾,我沒有信心,我會輸官司!我不希望因為這個案件影響到我的獲勝率。
他才不接受這一套說辭:我有觀察這個案件的審訊情況。你在法庭上的表現很好,辯方暫時是處於下風,這是難得一見的情況。我從來沒有質疑過你的專業能力,哪怕你現在告訴我,你完全把握贏這宗官司,我也不會考慮更換檢控官,所以你別再往那方面想了。不可能的,你以前回不了頭,你要麽成功要麽失敗,你都必須把檢控進行到底。
她不再說話,沉住氣,她不明白,為什麽詹斯這一次會那麽執著。
黑澤明是猶太人的後裔,這件事使辛波斯卡弗改變了一些事情的態度,不過她還沒想到解決辦法,只能躲在公寓裡烤麵包,她一個人在家覺得很孤寂,於是她喊了珍妮特過來。
珍妮特自從黑澤明的“暫時消失”之後,獲得了不少的好處,最起碼她可以名正言順地過來陪伴辛波斯卡弗。
兩人坐在椅子上,面對面,餐桌上擺了多種果醬,她們把心儀的果醬抹在烤好的麵包上,喝咖啡補充味覺,這種吃法其實很節省時間,倒是很適合辛波斯卡弗,因為她因為黑澤明的事情傷透了腦筋,她想退出遊戲,但是詹斯又不允許,她只能硬著頭皮在法庭上繼續指證黑澤明。指證自己最心愛的人毫無疑問是一種很痛苦的過程,她想讓自己停止,但卻做不到。
珍妮特向來喜歡演戲,她看到辛波斯卡弗如此煩惱,故意做出一副關心的態度:你還在煩惱他的案件啊?進展如何?
辛波斯卡弗搖了搖頭,把一罐牛油果的果醬抹在麵包上,回答著:情況很不樂觀,其實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不過上面的人似乎沒有想過讓我停止下來,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珍妮特得意洋洋,小聲嘀咕著:這樣就行了,你都覺得沒有希望,他這一次死定了!
她問著:你剛剛在說什麽?
珍妮特趕緊說著:沒事沒事,我只是為他感到難過而已。好好的一個大律師,無緣無故被人告,還要告謀殺,就算他這一次真的可以脫身,以後也肯定會聲譽受損,後遺症可不小。
她表示憂心忡忡:有後遺症還可以,最怕的就是沒有後遺症,直接死掉。
珍妮特嘗試著動搖她對黑澤明的信心:你說他……會不會真的殺了人呢?死者真的懷上了他的孩子。
她很堅決地為他辯解:我很了解他,雖然他平時小氣、不務正業、玩世不恭、時間較快、老不正經……但是他始終擁有著善良的一面。我不會相信他殺人,就算珍妮絲真的懷了他的孩子,也不能證明什麽。
珍妮特沒想到她會如此信任他,說了句:還好你們沒有結婚,要不然他要是出了什麽事,你豈不是很可憐?
一說到這一點,她就表現得有些羞澀:其實……我都想好了,如果他這一次可以脫身,我們就可以結婚了……噢,不,是準備結婚了。
珍妮特的笑容頓時僵硬了,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她假裝不經意地說了句:你是猶太人,只能與猶太人通婚吧?他又不是……
她很興奮地笑著說:嗯……其實我之前也有在考慮這個問題。可是我見過他的外祖母,發現她也是猶太人。猶太族是母系社會,猶太人的血統是隨媽媽的,換言之,他的外祖母是猶太人,他的媽媽也是猶太人,他也是猶太人。只不過他並不知道自己是猶太人罷了。你絕對想象不到,當我知道他是猶太人之後,我是多麽的開心!他是猶太人,說明我們的婚姻會得到上帝的祝福!現在阻擋著我們的只剩下眼前的案件,等這件事完了以後,我們會結婚的。這一點,我老清楚了。
珍妮特的心情瞬間掉落谷底,本來她策劃了那麽多環環相扣的事情,就是想阻礙他們在一起,現在看來,反而是促進了他們的關系。她不能任由事態持續發展下去,她絕對不能讓黑澤明有命走出法庭。當然,她不會在拘留所下毒手,這樣的舉動很容易惹人懷疑,她倒是有一個不錯的方法可以報復他。她找了幾個同樣被囚困在拘留所的小混混,在夜裡痛扁他一頓!
第二天,他的臉全是傷痕,部分淤青還很明顯,他本來心情就已經很糟糕,遭受此等襲擊,他的狀態更加不好了。
辛波斯卡弗去探望他,看到他臉上的傷勢的時候,她實在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在他看來,她的笑其實就是在幸災樂禍。
他很不滿意地問著:你在笑什麽?
她盡量控制著自己的笑聲:我想起高興的事情。
他又問著:什麽高興的事情?
她回答:我想到了新的指控論點來控告你。
他面不改色地反問:你這幾天一直在想這些事情?
她否認了:不是,是同一天想到了這件事。
他反覆強調:我再說一次!我沒在開玩笑!
她回答著:對對對……可是為什麽你臉上的傷會那麽嚴重呢?不可能有警察虐待你吧?
他惡狠狠地嚷著:那些警察敢打我?等我出去以後肯定保留追究的權利!揍我的人是同一個牢房的小混混,不知道是犯了什麽事情進來的,半夜三更玩偷襲,揍了我一頓。聲稱是我以前的當事人,被我害過,現在要玩報復。
她覺得這個理由很離譜:我怎麽感覺他們在瞎掰,就是隨便找個理由揍你一頓。
他覺得很痛,捂著臉上的淤青,不禁發出痛苦的叫聲:不知道……我以前做律師的時候不知好歹,得罪了很多人,現在我落難了,自然會有人找我算帳!
她強忍著因為歡笑帶來的肌肉抽搐:要不你申請保釋外出吧,我怕你還沒熬過審訊就在裡面被人打死了。
他反問著:你新來乍到的?不知道謀殺案很難保釋外出?我覺得你就是故意的。
她“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趴在桌子上笑個不停,他沒好氣地問:有沒有那麽好笑啊?
她隻好道歉:很遺憾……可是真的很難忍嘛。
他失望至極地說了句: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好歹說句關心的話好吧?混蛋!
她調整了情緒與狀態,恢復了嚴肅的表情:其實我試過自我撤銷,可是我的上司不同意,非讓我處理這個案件不可。
他有些感動,問了句:為什麽要自我撤銷呢?
她握著他的手:我不希望親手指證你!就算我很尊重法律,我也做不出這種事情。可是你也看到了,事情的發展根本就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他握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如果我真的罪名成立了,你肯定會很內疚,這樣你就會一輩子都記著我,還算不錯。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個時候你還在想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
他松開她的手:我向來都是這樣,你早就習慣了,不是嗎?
她突然快要哭了,鼻子酸酸的:就是因為習慣你了,我才不想習慣別人呢。我不想重新開始啊。
他也跟著變得紅鼻子,紅眼睛:我也不想重新開始,重新適應另外一個人。我想,我會沒事的。
珍妮特正在同性戀酒吧喝酒消遣時光,這幾天她的心情可算是頹敗到了極點。本來她以為暗自曝光DNA報告可以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最起碼會使他們產生了互相猜疑的局面,但是沒想到,弄巧成拙,反而還幫助了他們一把。她意識到,如果黑澤明真的無罪釋放,他們可能會踏入婚姻殿堂。她絕對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她決定加緊對該案件的審訊進程的監視,在案件進入審訊的階段裡,她一定要保證,沒有人可以為黑澤明作證。
在另外一個舞台的邊緣,她很快就注意到卡爾也在喝酒,不過她的精神意志可就沒有那麽好了,自從珍妮特利用她殺死珍妮絲之後,她就不斷地反思自己到底有沒有做錯。珍妮絲死了,她的怨恨得到了釋放;黑澤明也被告上法庭,她的計劃相當順利,根本就沒有人想到,她會是凶手。不過,她回想起整個事件發生的經過,發展太快,她有些猝不及防,仿佛死亡與分離、背叛與深愛都在昨天發生那樣。
她殺死珍妮絲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那個房子,報復的快感並不能使她找到愉悅的感覺,她甚至很容易忘記當初的報復心態的輪廓。
她猶如遊走在一條延長的走廊上,迷霧籠罩著前方的方向,她看不清前方有什麽東西在等待著她,她只能不斷地探索,追尋缺失的東西。
珍妮特還是像老樣子監視著卡爾,不過在整個報復計劃裡,卡爾的利用價值是延伸到出庭作證之後,才算是完成了她的任務。在此之前,她都還算有利用價值,不過珍妮特擔心她會叛變,或者改變主意,最擔心的是她會良心發現,在法庭說出真相。萬一真的發生了她所擔心的現象,她之前處心積慮所做的一切就白費心機了,她必須要嚴密監視著卡爾,不能讓計劃中途破產。
現在她的生活全然失去了本來應該有的意義,內心只剩下了如何報復他人,如何以陷害他人來滿足自己內心變態的那一面。她善於隱藏自己,掩蓋內心的哀傷與惆悵,假裝一切都不在乎,假裝對外界的事物漠不關心,但其實暗地裡卻在操控著一切。她的報復欲望越來越強烈,黑澤明就是她勢要除去的目標,她認為如果黑澤明不消失,她永遠也無法與辛波斯卡弗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有的時候她會不斷地懷念從前美好的日子,要是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那該有多好。
但是很快她就清醒了過來,她永遠也做不回辛波斯卡弗身邊的那個無可替代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