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明在旅館裡度過了煎熬的時光。反抗的聲音浪潮還在繼續,外面的世界仍然處於鬥爭的狀態。
東區暫時沒有宣布宵禁令,畢竟沒有恐怖襲擊也沒有極端分子在搞事,他走不出去,他想回西區,想見一面妻子,還有女兒。這段時間他的確在發脾氣才會跑到東區來。其實認真想明白了也就那麽一回事,哪個律師是真的乾淨的,難道他們真的沒有觸犯過法律?這可沒有那麽絕對的說法吧?他自己也做過不少觸碰法律底線的行為,只是沒有人知道而已。他不應該責怪她,一想到這個,他就越是自責。
旅館裡的床被燃燒彈給燒清光,這幾天他都是躺在沙發上度過寂寥的夜晚,他滿腦子都是妻子的身影,他實在無法控制,他爬起來,打開電腦,發現電量用完了,充電器在抽屜裡,他沒有心情給電腦充電。他拉開抽屜看了一眼充電器,剛好發現了塔羅牌,一副新的塔羅牌,他不相信這種玩意。這一副牌是一位愛爾蘭女士留下來的。她剛好被襲擊,在他的旅館房間裡借度一宵,在那晚他們都失眠了,她教他玩塔羅牌。
塔羅牌呢是一種可以預測未來或者預測即將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她首先給自己佔卜了關於自己的未來,塔羅牌的指示是,未來不明朗也不樂觀,她得小心謹慎。
他笑了笑,轉移了注意力,他根本就不相信這些東西,更何況還是塔羅牌,在他看來,這些只是小女生的玩意。瞎編還可以,真的能預測命運,他們也不必那麽努力去讀書,修讀法律,拚命賺錢,麻木道德情感,出賣憐憫之心。
“換言之你是不相信塔羅牌的神奇力量了。”她說話的語氣很平靜。
他很傲嬌地說著:當然不相信。你想讓我相信是吧?很好,你幫我預測什麽時候可以逃出該死的圍城。
她無奈地說著:塔羅牌的神奇力量並沒有表現在這種地方……不過我倒是想到很關鍵的一點。
“什麽意思。”他的好奇心被激起了。
“我可以幫你預測未來,就使用塔羅牌的力量。”
他絕對不會相信的,因此他可以純粹利用對塔羅牌的假裝信任來獲取快樂的渠道,消遣作樂。
“好吧,被你說得我也有點嘗試的欲望。”他故意這樣說。
她把塔羅牌放在桌子上,然後閉上眼睛在祈禱,在他看來,她就是在假裝祈禱,可是她必須讓他看起來是在真正祈禱。
5分鍾過後,她洗切塔羅牌,挪開二分之一的牌組,從最上面抽出三張牌,將其覆蓋在桌面上。她指著這些牌說著:這三張牌就是會預言你未來的命運。現在我們來翻第一張。
第一張是以白色背景為主題的圖案卡牌,她詭秘地冷笑著:哼?揭示你命運的牌出現了。第一張牌的背景是白色,建築物較為單調,有輪廓,兩根柱子扎在左右兩邊,敞開大門,看來這裡的提示是一家較為大型的醫院,模糊不清的身影那是醫生的象征;第二張。嗯?仍然是建築物,不過有兩棟大樓,一高一低,黑色的部分代表著惡魔,出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褐色的是可憐的羔羊,矮了半截,相對於惡魔的建築物而言。很明顯這裡的提示是羔羊背對著惡魔,惡魔的出現,羔羊全然不知;最後一張牌……噢。糟糕了,是一塊紅磚,凌空出現,血跡浮現在下方,說明你將會被紅磚砸中腦袋。地上的血就是最好的證明。你將來的命運就是……死在醫院裡……
他被說得心慌慌,之前的鎮定、嬉戲、抱著捉弄的心態全然消失。他嚴厲地喝止她:夠了!夠了!別再給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她冷笑著,藏起了塔羅牌,念叨著:既然你不相信那就算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最後那張牌並沒有出現死神,也就是說你絕對不會因此喪命。不過塔羅牌始終是塔羅牌,它可以做的只能預測未來,但是未來可能會發生改變。到了那個時候可沒有人可以保證死神不會降臨。
那晚,他無心睡眠,直到第二天的天亮,愛爾蘭女巫就離開了。他在內心深處是這樣稱呼她的,她玩塔羅牌在他心裡就已經是女巫的形象。他甚至沒有問她的名字,可能對他來說,女巫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女巫,其他的名字則顯得毫無意義。
他的回憶思緒回到了現實,此時的他手中已經緊握著塔羅牌。他嚇得松開了手,整副牌散落在抽屜的隙縫裡,他慌裡慌張地撿起散落的牌,手裡好像被觸電了似的,他突然一陣激靈,頓時就有了某種衝動,想要再來玩一次塔羅牌。他把散落的牌全部整理好,疊在一起,沒有像她那樣祈禱,他洗切了好幾次,沒有對半撤開一部分,直接從最上面抽三張。首先全部覆蓋在桌面上,然後一張張翻開,結果與上次的牌完全一樣。他開始慌了,如果說是她翻開的牌就有可能是事先就安排好的,但是他自己翻開也是一樣的牌,這就不是偶然的現象了。他向來迷信科學,他不相信命運,可是這一次真的有那麽巧合的現象?他望著窗外混亂不已的世界陷入了沉思……沒多久他再次聽到炸彈發生爆炸的聲音。
或許他應該去一趟醫院。在西班牙大流感結束之前。
他想體驗注定要死亡的命運,哪怕沒有看到死神,他也要嘗試。
庭審開始了,每個人都無精打采,東區出現的西班牙大流感導致人心惶惶,社會動蕩不安,市民精神壓力巨大,日夜奔勞無休止。其中也包括了白左陪審團,他們從外面進來,在人還沒到齊之前,他們就開始竊竊私語,討論著東區的流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未來的走向以及股市的動蕩。看來東區的社會風氣也開始效仿西區,典型的消費主義,人均股票專家。在西區生活,你可以不懂拉丁美洲的歷史,你可以不懂美國的獨立日,但是你不能不懂股票市場的遊戲規則。因為那關乎到你自身的福利。
雷蒙今天很單調,沒有帶助理,手裡也沒有準備好在法庭上需要用到的文件,她今天隻想聽證,那些什麽反對之類的話,她再也沒有心情。
辛波斯卡弗出現了,她身上的律師袍其實也經歷了不少的歲月,皺巴巴的,很久才洗一次,顏色都褪掉了,看上去還竟有一種薄薄的透明感。
茱莉婭法官咳嗽了幾聲,她內心有點局促不安,在這個非常時期,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患上西班牙流感,或許只是普通咳嗽而已?不管了,她可不想因為自尋煩惱而一再延遲審訊的進度。對於被告而言,一直無法獲得自由也是一種困擾。
“辯方律師,你可以開始。”
辛波斯卡弗:法官閣下,我要求傳召瑪格麗特·諾維克出庭作證。
諾維克其實就是維爾納的姐姐。她之所以會出庭作證,是因為她想在所有人面前證明她的妹妹是無辜的。
雷蒙感覺到很頭疼,辯方律師的證人名單順序已經發生了變化,不過她已經答應了自己,今天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喊反對的。
諾維克十分虔誠地在法庭上宣誓:我本人在此主張、作證、宣誓並嚴肅澄清對案件的客觀事實的陳述絕無虛言。否則我願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法律製裁。
辛波斯卡弗:請問你與我的當事人是什麽關系?
諾維克:親姐妹。
辛波斯卡弗:你們有多久沒有見面?
諾維克:10年。
辛波斯卡弗:為什麽會那麽久?
諾維克:因為她失蹤了10年,我也尋找了她10年,直到最近我才找到她的蹤影,不過是在精神病院裡。他們還告訴我,我的妹妹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病,而且將會面臨刑事檢控。
辛波斯卡弗:她失蹤了10年,你有沒有去報案?
諾維克:有。我第一時間去報案,然後我私底下還委托了不同的私家偵探去尋找她的蹤影,只可惜始終沒有結果。
辛波斯卡弗:警察那邊也沒有消息?
諾維克:如果警察可以幫到我,我的妹妹就不用失蹤長達10年那麽久。
辛波斯卡弗:當你再次見到我當事人的時候,她是怎麽一個狀態?
諾維克:衣服破爛不堪,渾身是傷痕,精神異常,瘋瘋癲癲,說話含糊不清,表達能力基本喪失……就好像一個瘋子那樣。她幾乎連我也認不出來了,但是還好,在我的提醒下,她還是認出我了。在她被保釋期間,是我一直在照顧她,幫助她恢復昔日的語言功能,希望嘗試去重拾與別人交流的勇氣。10年了……我自己都不記得有那麽久,一個親人就這樣失蹤了10年,足足浪費了10年的青春,留給我們的時間還有多少呢?
辛波斯卡弗:法官閣下,我這裡有一份來自失蹤人口調查的案底記錄。這一份報告顯示,我當事人的確是屬於失蹤人口,並且失蹤時間已經幾乎超過10年。法院方面一直在嘗試與我當事人的親屬聯系,讓他們接受現實,說不定我當事人已經死亡。然而我當事人的家屬堅決拒絕法院的要求,只要沒有看到屍體,他們都不會相信她已經死亡。他們堅持了10年,終於有了結果。到了這裡,其實我自己多多少少是有點感動的。換了是我,如果是我的丈夫失蹤了5年,我都已經拿一些材料去法院開證明,證明他已經死了,至少在法律上的意義是如此。哪怕沒有找到屍體。我就是無法堅持那麽久的那種人。因此我很佩服我當事人的親屬,他們勇氣可嘉,始終沒有放棄過尋找我的當事人。法官閣下,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朱莉婭法官:檢控官,你可以開始質詢證人。
雷蒙本來想放棄質詢證人,可是珍就隱藏在聆聽席上,很明顯她在期待著她的表現,在法庭上的表現,她可不能什麽問題都沒有。哪怕是在上司面前表現自己,逼著也要如此。
雷蒙:你覺得一個精神病人殺了人是否需要判刑?
辛波斯卡弗:反對!法官閣下!檢控官的問題完全與本案無關。
雷蒙:法官閣下,我有論點。
茱莉婭法官:當你告訴我你有論點的時候,你最好真的有。
雷蒙:證人,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諾維克:精神科醫生都說了,精神病人在殺人的時候是處於無意識的狀態,既然是無意識狀態,當然不能算有罪。
雷蒙:這是你的法律觀點,還是你迫切希望此等現象出現在你妹妹的身上。
諾維克: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雷蒙:你是不是曾經搜尋過上百宗外國的案例。例如英國、法國以及德國,關於精神病人殺人最後被判無罪的案例。
諾維克:我沒有。
雷蒙:你說謊!這些就是你電腦的瀏覽記錄!
本來她什麽也沒有準備,結果珍擅自安排了檢控官助理及時將這些文件給送過來,她不得不展現出來。
諾維克:就算我真的在網絡上搜尋這些案例也不能說明什麽。互聯網有自由搜索的權利,你不能限制我的搜索自由。
雷蒙:我當然不能限制你的搜索自由。可是你刻意將被告塑造成一個可憐的精神病患者就很有問題了。只不過不知道有問題的那個人到底是你還是我。你說是吧?
諾維克:我搜尋這些案例與被告毫無關系,我搜尋這些案例純粹是好奇心發作而已。
雷蒙:你是否覺得被告是一個精神病患者?
諾維克:我剛才已經回答過一次了,她的確精神有問題,但是在我的陪同下已經恢復了一部分。
雷蒙:噢,那麽她就不算是精神病患者。
諾維克:不!她當時是精神狀態失常……
雷蒙:你指的當時是……殺人的時候?
諾維克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被套牢了,她忍不住發作:我們已經分開了10年!為什麽你們就是不肯放過她!難道你們真的看不出來誰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嗎?是真的看不到還是假裝看不到!
茱莉婭法官:證人,請你不要在法庭上大聲喧嘩,否則本席將會控告你藐視法庭。
諾維克的眼眶裡飽含淚水。
雷蒙:你是不是很希望被告因為精神障礙的問題而無罪釋放?告訴我你內心真正的想法。
諾維克一字一句地陳述著: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以前我還會藐視一切,可是現在我願意相信法律,因為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我相信法律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
雷蒙:那恐怕你要失望了。法官閣下,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庭審結束得十分及時,雷蒙都快要逼瘋了諾維克。
她走出法庭之後,辛波斯卡弗剛好與她碰上了。
她很期待地問著:我今天在法庭上的表現怎麽樣?
辛波斯卡弗老實地回答:還算不錯,如果沒有大聲喧嘩。
她氣得不行:我已經盡量控制我的臭脾氣,可是那個檢控官咄咄逼人,非要把我往死裡逼!我實在是控制不了!
辛波斯卡弗扶著她的肩膀說著:算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問題。關鍵的證人就是你妹妹,如果想讓陪審團完全相信她才是受害者,她就得出庭作證,為自己辯解。
一陣風吹過,諾維克的頭髮頓時凌亂起來,她的妝容淡了很多,她雙手插在衣兜裡,皺著眉頭說著:不,我不會允許她出庭作證。讓她重新講述一遍受害的經過,無疑是二次傷害。她不是馬太,沒有必要那麽偉大。
辛波斯卡弗低著頭,她的頭髮剪短了,禦寒能力降低不少,低著頭可以抵抗寒冷的氣溫:最能給陪審團直接的感受的只有她,如果她不出庭作證,沒有人可以幫得了她。檢控方在結案陳詞的時候會誇大事實,大放厥詞,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讓她出庭作證是最好的辦法。
諾維克的頭髮已經凌亂得不像樣:聽著,你是我的律師,你應該盡可能保障你當事人的利益而不是為了脫罪而脫罪。辦法是好,可是我希望你能采用另外一個方法。
辛波斯卡弗笑了笑:是的,女士。沒有什麽比當事人親口描述親身經歷更能打動人心。我懇求你考慮清楚。
諾維克停止了腳步,用一隻手阻擋她的去路:聽著,我隻說一次,我不會同意。你如果想不到更好的辦法,我可以撤換律師。
辛波斯卡弗艱難地抬起頭,面對著冷風刮過臉頰的痛感,從衣兜裡拿出一份皺得不像樣的文件:這裡有一份合同,是關於解除委托的。只要你簽了它,我們的合作關系就會終止。明天你重新找一位律師出庭辯護吧。律師費我會寄一份帳單過去給你。很遺憾無法繼續合作。
諾維克眨了眨眼,接過解除委托合同,說了句:我會慎重考慮。
辛波斯卡弗點了點頭:盡快考慮清楚。我得確認我明天到底要不要去法庭,你覺得呢?
諾維克說著:我很難不讚同你所說的這些。
辛波斯卡弗嘴裡在咒罵著:這該死的天氣真夠突然的。
她告別了當事人,誤打誤撞進了一家精品店,店主是一位來自烏克蘭的女人,她的店鋪裡陳設了許許多多的精小商品,五顏六色的搭配,看起來足夠眼花繚亂。她打量著貨架上稀奇古怪的商品,發現了不同類型的卡牌,有的是撲克,有的是很像撲克但又不完全一樣。她好奇拿起手中的一種撲克商品拿捏在手裡觀察著設計的樣式。
這一位烏克蘭女人朝她走過來,很客氣地說著:我是這裡的老板,你對這個商品很感興趣吧?
她放了回去:沒有。我只是隨便看看。不過這些撲克怎麽看上去那麽奇怪呢?
“親愛的,這些可不是什麽普通的撲克,這是塔羅牌。”
“塔羅牌?”她重複念了一遍,以前聽過,但具體怎麽玩還是一個謎,她從來沒有玩過。
“塔羅牌呢可以預測你的運勢以及你將來的命運,是一種另類的預示。”
“預測命運?”她笑了笑,拒絕了:我不相信這種東西的。
“看來你是沒有玩過,你玩過了就會相信塔羅牌隱藏著的真正力量。”
“我看我還是不需要。”她正準備離開。
“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嗎?你遇到了麻煩,也遇到了情感上的困難。你不想解決這些問題?”
“我不認為塔羅牌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我說可以它就可以。”
她尷尬而不失禮貌地離場,離開精品店,腦海裡卻想著塔羅牌上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圖案,難道真的可以預測未來?她動搖了,至少她目前還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到底在哪裡。不到20分鍾,她便折返精品店,買了一副塔羅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