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加州湧進了一批難民,不少住宅區受到了騷擾,到了七點鍾,加州城早就沒什麽人,便利店都已經打烊。黑澤明簽了法院的流動檢察官的合約就不能再從事相同的工作,例如私人提供法律意見都是犯法的,他的財產進入了保護列表裡。表面上是保護,實際上就是調查他的收入是否與工作待遇相互吻合,每一筆進帳都必須注明來源,是哪些工作使他賺得這些金錢,是哪個公司為他提供的資金,必須說清楚,否則將會面臨起訴。現在他的生活可以說是相當清閑,偶爾就回法院處理一下普通的交通事故、民事糾紛、小偷小摸、非法持有色情資源並用作傳播、盈利等用途的起訴案件。他的工作任務很簡單就是盡量為法院節省資源,有些案件可以庭外和解就庭外和解;可以撤銷控訴就得撤銷控訴;加州的失業率在近期有些上漲的趨勢,社會處於緊張、焦慮不安的狀態,失業率與犯罪率是相互存在的,資源短缺是普遍的現象。
不過他如果想要提高收入水平還是有一件事可以做的,那就是發表演講,當然不是免費。偶爾會有金主給錢他在公眾場合做演講,或許是在時代廣場;又或者是托邁斯大街;總之人流最多的場合,他就在那裡演講。演講的主題是什麽?很顯然是針對過去布達拉美宮的各種不平等現象。各種政治黑幕層出不窮,他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堅持使用某人或者是它代稱,但稍微了解過拉丁美洲的過去歷史的人都明白他在說誰。做演講有一個好處,不僅可以收獲不明群眾的掌聲又能賺錢,同時還能帶來名利雙收。下面的人才不懂什麽政治黑幕,他們只知道某個國家或者某個階層被批評,他們就會莫名其妙興奮,只要你不是在指責美國,那你就會安然無恙。當然,你也可以指責美國,可是有一群極端分子常常會因為你指責他們所在的國家種種弊端而做出指控:你因為不夠了解美國所做出譴責是不對的,你不夠愛它。情況稍微有點失控就會很容易引發嚴重的後果。例如會有人在人群中向他扔石頭或者雞蛋,他的額頭多次遭受石頭的襲擊,好幾次都找不到行凶者。
他在家裡,看著在沙發熟睡中的女兒,他不禁感到擔憂起來,半個月過去了,他仍然沒有為女兒找到合適的學校,很多地方都知道她曾經有過反宗教的舉動,跟著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焚燒了教堂區的旗幟,搗毀了十字架,惹惱了基督教教徒。自然沒有學校跟收留她,她的加入只會導致更多的人開始反教會反宗教,那樣等於破壞了自古以來的規矩。他曾經多次寫信給各個州的政府,向他們求助,最後得到的回復竟然是讓他女兒決定建立一種宗教信仰才能得到教徒們的原諒。他放棄了,他認為讓固執不已的女兒建立宗教信仰等於是強迫自己的孩子做不願意做的事情,就算他肯這樣做,他明知道女兒不是真心的,哪怕欺騙了所有人,說她信仰天主教什麽的,她進入學校以後,不用多久也會暴露本性,她根本不服宗教,這是關鍵的要點。幫女兒找學校的事情一拖再拖,前妻不斷抱怨他,還找個借口嘲諷他,這讓他很是生氣,誰都可以批評他,唯獨是前妻不可以,這是作為一個男人最後應該有的尊嚴。為此他必須要盡快解決這件事。
在解決這件事之前,他必先要解決女兒持有槍械的行為。不然哪怕解決了入學上課的問題,他也不能解決女兒惹事生非的苦惱。他可不想哪天在法庭上擔任檢察官的職責的時候,突然來了兩個聯邦警察對他說:黑澤明先生,你的女兒在教會學校蓄意開槍傷害他人,目前已經被逮捕,麻煩你跟我們回一趟警局協助調查。
接著他就會遭遇以下幾個問題:
“你是否知道你的女兒會持有槍械?”
“知道。”
“你是否知道她有開槍的傾向?”
“知道,以前有過嚇人的經歷。”
“既然你知道,為什麽你仍然縱容她隨身攜帶槍支?”
“我覺得她需要擁有保護自我的能力。”
“先生,她開槍射擊的人也是個小孩。”
“美國法律好像是自由攜帶槍支。”
“沒錯,是可以,但是她沒有遇到危險是沒有權利非法使用槍械。”
到最後他必然也是無話可說,畢竟他肯定是有責任的。
因此,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房子裡尋找隱藏在內的槍械就成了他每天晚上的保留節目,他自問這套房子的空間不算很大,也就四個房間兩個客廳還有兩個廚房三個衛生間,還有一個書房,他不明白為什麽找一支普通的槍械都那麽麻煩的呢?他嘗試過很多遍,結果都失敗了。這讓他很苦惱。他很擔心女兒會再次闖禍,不過他得先解決入學的問題,最起碼他能堵住前妻的嘴巴。
他經過莫妮卡的介紹下,找到了猶克。猶克不僅僅是擅長數據方面的統計、查找。更厲害的是,她修改數據也很專業,包括過往的歷史。就好像檔案中的某些經歷。這也是她為什麽當初要離開中情局的主要原因,她發現她的行為都是非正義的,各種核進服務器,竊聽他人之間的對話,修改看上去不太理想的數據,使其變得理想起來。目的就是說服群眾。她在中情局的工作經歷也是經過自身的刪改才得以隱藏。莫妮卡只知道她擅長查找與分析數據,當然更改數據也擅長,其他的一概不知。
猶克在心情鬱悶的時候就喜歡吸煙,她翹起二郎腿,說著:我懂了,你想讓我刪改你女兒反對宗教的官方記錄,這不是問題。
他高興得不行,如果他不是處於離異狀態,他早就想上前親吻她作為一種感謝的信號,他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興奮情感,只能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太好了。
“不過。”她歪著腦袋盯著他看:你的女兒那麽小就學會反宗教,你不覺得很嚇人嗎?在美國是很不尋常的。
他解釋著:我們是拉丁裔,前不久才過來美國。他不知道如何解釋女兒的反常行為,只能隨便編個理由。
“是嗎?難怪美國社會割裂那麽嚴重。”她的煙燃燒殆盡,從煙盒裡拿出一支新的,放在嘴裡,並沒有點燃。
“這跟拉丁裔有什麽關系呢?”他很尷尬地問著,畢竟冒認拉丁裔是很心虛的一件事,似乎在敗壞形象。
“美國過去的社會總體民族是白人,如今多年過去了,沒有及時限制移民,導致白人數量劇減,反而拉丁裔與非洲裔數量劇增,哪怕限制移民的法案法規出台多時,也沒能改變拉丁裔佔了多數的事實。當一個主體民族佔比在逐漸減少的時候,社會矛盾就會不斷爆發。選舉方面也會十分謹慎。”
“哦,是嗎?”他沉默了。畢竟他可不了解美國,不發表意見是最好的。
“對了。”她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我知道加州有一所宗教學校教育比較好,免費的教會學校,裡面的環境對孩子相對來說很算寬容。如果你能保證你的寶貝女兒不再鬧事,我可以幫你寫推薦信。不過,記住不要把反宗教的行為表現得那麽明顯,你要反宗教可以,但是不要在學校裡的范圍宣布你的立場,我尊重你的自由,但是你也得尊重教會學校。
“我知道該怎麽做。”他點了點頭。
這下子他需要做的就是為女兒做好思想工作,例如給她一個規定,用來約束她的行為。
這是在拉丁美洲分開以來,父女倆第一次如此嚴肅的談話,他發現他從來沒有認真嚴肅對待過她,對她太縱容才會導致她的個性如此放肆。個性張揚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影響到社會的穩定發展就會很容易變得橫蠻無理。當然,小孩子大概率是聽不懂這些話,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給她設立一條道德底線,告訴她底線就在那裡,不允許越過底線,否則就無法被原諒。
“學校我已經幫你找到,是一所宗教學校,在加州南部。”他很平靜地陳述著,簡單又簡潔。
“哦,好吧,盡管我不是很想去,可是你當然不會允許的,對吧?”她正在使用媽媽購買的iPad,其他小孩多半是拿來繪畫,她可倒好,直接拿來玩遊戲,而且還是那種古老又簡單的植物大戰僵屍。都不知道出到多少代了,她還在玩簡單的第一代。機器設備裡傳出玉米加農炮轟炸僵屍的聲音,伴隨著僵屍們的慘叫,看得出她樂在其中,並且很迷戀這種虐殺小鬼的快感。場面一度十分血腥,而她樂此不疲。
“沒錯,你必須在那裡上課。而且,你不能表達你的觀點,不允許表露反宗教的行為。”
“我本來就沒有想過要反他們,只不過教會學校總是逼我做不願意做的事情,我才討厭他們!”
“不管怎麽樣,你哪怕有再多的不滿,你可以跟我傾訴,甚至可以在家裡發泄!但是,不可以在學校裡搗亂!”
“如果我告訴你一些秘密,你是不是就會改變主意。”
“教會學校能有什麽秘密?”他問著。他記起小時候也曾經在教會學校裡成長過一段時間,不過寄宿製的宿舍環境就有點惡劣,總是散發著飄忽不定的石炭酸皂的氣味,很多男孩在中途就轉學了,或者心理出現了異常,需要心理醫生的安慰,後來有幾個神父遭到警察的調查,教會學校封閉了幾個星期後才恢復正常。他之後也離開了,然後再也沒有回去過。現在想起來的確有異常的現象。多年以前的困惑不應該帶到現在,他只是好奇後來離開了的孩子長大後會過著怎麽樣的生活。
她欲言又止,最後她的注意力仍然停留在小孩遊戲上,就不了了之。
他向她命令道:我不擔心你在教會學校弄出小風波,但是我擔心你隨身攜帶的槍械會誘發你體內的衝動,不管如何,我要你交出槍械,不允許帶回學校。
她關掉了遊戲,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外面的世界非常危險!失去了自我保護的能力就會失去為自己爭取合法權利的機會!我是不會妥協的!
還沒等他說完,她就跑回了房間,並且反鎖起來。
他在門外敲了很久的門,她都沒有反應,喊了很多次,她也拒絕產生對話。她的手機還在外面,碰巧前妻剛好來電,他一時憤怒,接起電話,對著前妻就是一頓發泄。兩人本來就是處於感情破裂的狀態,現在剛好一觸即發,雙方的心情都很糟糕,剛好碰到一個爆發點,於是他們倆在電話裡吵了兩個多小時,直到手機沒電為止。
他都快要氣瘋了。
診所槍擊案終於要開聽證會,法官召開了聽證會席,由檢察官與辯護律師相互陳述觀點,然後由法官決定是否要召開審訊。一旦檢察官的陳述力度不夠,很容易在聽證會上就讓被告當庭釋放,因此聽證會就是最關鍵的一個程序。
黑澤明雖然貴為流動檢察官,但是他很少碰到刑事案件的起訴工作,難得他有機會聆聽這個案件的雙方陳述,他當然要到現在尋找感覺。為以後的職業生涯發展鋪平道路。拉丁美洲他肯定是回不去了,朱迪斯的那種制度讓他無法適應,再回去只有禁錮自由的日子,他不想再返回那種被嚴重封控的生活。
莫妮卡率先表達了檢控觀點:法官閣下,被告很明顯是精心策劃、蓄意以及刻意地計劃了這麽一次槍擊的行為。在案件發生之前,他曾經多次恐嚇本案中的傷者,其中恐嚇的手段就包括有:郵寄小動物的屍體、撰寫匿名信件、偷拍受害者的日常照片,然後分時間段寄給受害者本人。那種恐嚇的力量是逐漸遞增的。第一次是恐嚇信,然後是偷拍照片,最後是動物的屍體。最終的結果,被告槍擊了受害者,身上中了五顆子彈,槍槍打中要害,被告根本就是蓄意謀殺。無論是殺人動機還是策劃的過程都足以顯示了他的處心積慮。槍擊他人是一種極度危險的社會行為,被告這種情況是不應該輕易寬恕,無論如何,被告一定要他的冷血行為負上責任!否則社會將會陷入恐慌的局面!市民的安全與財產得不到保證,我們的法律也就毫無意義!
她發言完畢。其實她根本想不出更好的起訴陳述,她是匆匆忙忙、臨時臨急地翻尋了幾十個英國的案例,幾乎是同一類型的槍擊案,她不僅找到了共同點還找到了合理指證的要點。因此今天的發言是她昨晚熬夜趕出來的成果。對她來說,效果不錯,法官聽了都無可奈何,眼神裡充斥著對被告的鄙視與厭惡。她的目的基本已經達到。
理查德倒是挺輕描淡寫的:法官閣下,我的當事人是一個長期飽受感情挫折的精神折磨受害者。他當時正面臨著數不盡的困境與苦難。在精神異常焦慮的時候情緒無法得到合理的釋放,也沒有得到心理醫生的建議,在種種心理壓力共存的情況下,他才做出了極端與愚蠢的行為。他蓄意謀殺的行為是根本不成立,六顆子彈他隻發射了五顆,基本上他沒有想過要殺害受害者。事後他也沒有拒捕或者傷害其他無辜的人,很快他就被抓捕。一個在社會上浮沉多年的年輕人,偶爾遇到感情挫折而走向極端的過程是可以被原諒的。因此是無法構成謀殺,那樣是不合理,也不符合州法院的法律條文。我們只能說他在一時的情緒失控,無法及時調整心理狀態而做出傷害他人的行為。而他這種從來不傷及無辜的行為是不會危害社會,因此我不是很明白檢察官所指向危害社會安定的可能性究竟從何而來,從哪裡得出的結論。因此我懇請法官閣下撤銷對我當事人的謀殺指控。
班奇法官很是鄙視槍擊案中的被告,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接受辯方的陳述。因此他宣布被告謀殺罪名被接納。具體的審訊日期稍後會在法院系統裡正式公開。理查德的努力嘗試失敗,不過他早就猜到這種結果。槍擊案既有目擊證人又有物證,不可能跑得了。疑罪從無的方法顯然已經不再適用這個案件,他必須轉換方法,打同情的牌,這樣較能博取陪審團的同情心泛濫。社會的過度指責很快就會演變成一種可憐的目光。他早就已經適應了這種美國社會風氣。
他走在法院附近的那條羅蘭街道的時候,莫妮卡剛好在沿路安撫流浪小貓,她蹲在那裡轉過身就看到了他,絲毫不覺得意外。看來她是故意在他必經之路等待著他,前面不遠的拐彎處就是停車場,他必然會出現。
他看到她第一句就是讚美:你今天的表現真的讓我大開眼界呢!很少有新人能有這種程度的指控觀點,怎麽看你也不像新人。
“你的陳述也很有特點,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沒有人會同情一個罪犯而讓他無罪釋放。”
“那要看誰是他的辯護律師。遇到我,一切皆有可能。”
她笑了笑:先生,你可真的夠自信。
“男人不夠自信,根本不像男人。”他的眼神相當堅定。轉眼他注意到地上的流浪貓,也跟著蹲下去,安撫著小貓咪的頭:怎麽?你喜歡喂養小動物?小貓咪在野外的生存能力基本很強。
“算了吧,它完全照顧不了自己,前幾天才弄傷了左腿,也不知道它是怎麽弄傷的。”
“所以你帶它去醫院治療了左腿的傷?”他問著。
“沒錯,嗯,簡單處理了傷口,對附近的皮肉進行了消毒。給她喂了點貓糧,醫生吩咐我好好照顧它。”
“你做到了嗎?”
“怎麽可能,我每天都會照顧它。”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就是沒有帶它回家,我仍然讓它在外面流浪。”
“你這樣很不負責任,照顧它,又不帶它回家。”
“我現在的工作任務十分飽滿,怕是沒有時間照顧它,只能在街上偶爾遇到它的時候才能幫忙。”
“你就沒有想過它會突然消失,再也找不回了呢。”
她撫摸著小貓咪的尾巴,帶著迷人的口吻:不會的,我相信它一定會在原地等我照顧它。誰都知道被拋棄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