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連綿的秋雨之後,原本煙塵四起的官道變得泥濘不堪,坑坑窪窪的路面上到處是積水,毫無緩衝的木製車輪壓過去,車廂便是一陣劇烈的搖晃,車速若是太快,車廂裡的人只怕在那一刹那要被顛簸得騰空而起,若是太慢,又擔心車輪陷進坑裡進出不得。
好在江南富庶,早有地方上類似路政司的機構動用閑散勞工往道路上鋪設了散碎石子,這才避免了往來行人泥足深陷的情景發生,只是這一路的劇烈顛簸,卻無法避免。
縱然各地的水泥工坊都在加緊建設,只是當下的實際情況是,水泥還屬於緊俏的奢侈品,而且需求量很大,只在城中銷售況且供不應求,又哪裡有多余的用來鋪設這連接城與城之間的官道?
原本唐鈺一家倒也沒有如此的嬌生慣養,只是雲采菱懷有身孕,又是剛剛懷上不久,縱然唐鈺的專業不是婦產科,卻也知道前三個月裡這個小生命極其脆弱,實在經不起磕碰,雲采菱對這個孩子又極為看中,實在不宜受著舟車勞頓之苦。
看著車窗外隨著球風到處飛散的零星雨點,唐鈺忽的有些後悔,早知湖州會有一場雨,便還是坐船原路返回了。
正在唐鈺皺眉之際,先行探路的虎子策馬飛奔而來:“前面不遠有一個小鎮,我們可以休息一夜,等雨停了再上路。”
這是一座十分經典的江南小鎮,白牆黑瓦的房舍掩映在青山綠水之中,小鎮的四周並未修築如同北方城鎮那般毫無防禦力卻又低矮難看的土城牆,經過雨水的衝刷,更顯清新整潔,清一色的尖頂小樓上雨水擊打著瓦片彈跳起來四散飄落,宛如一個個快樂的音符。
一條不算寬闊的街道從鎮外向內延伸,路面由一塊塊大小不一的青石板鋪就而成,磚塊的縫隙間點綴著幾朵青苔,街道上撐著油紙傘的行人熙熙攘攘,兩旁的店鋪門前,一面面各具特色的旌旗迎風舞動著旗角,給人一種“水村山郭酒旗風”的既視感。
望著鎮外那一處朱紅色的高大牌樓上“臨水鎮”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唐鈺也不得不感歎一句,果然還是江南好,豐衣足食又不失愜意,難怪多年以後的趙括隻願守著錢塘不願北上奪回汴京,此地才是人間天堂啊。
在鎮中唯一的一間客棧門前,眾人下了馬車,女眷們見到因為第一次騎馬雙腿飽受折磨之苦後無法站立的方小四,都是掩嘴一陣竊笑,只有唐鈺深諳其中難言之痛的唐鈺面帶同情之色地拍拍他的肩膀:“忍忍吧,還有七八日便到京城了。”
聽唐鈺說的輕描淡寫,方小四與身後的於景、陶毅險些按奈不住跳起來揍人的衝動,三人商議著若是騎著馬一路去汴京,大腿非斷了不可,明日還是去鎮外的驛站換輛馬車的好。
十多人站在客棧外的廊簷上避雨,虎子從客棧裡走了出來,帶著一抹懨懨之色:“客棧被人包了,沒有客房讓我們入住。”
“被人包了?”唐鈺皺了皺眉,若是找不到落腳的地方,今夜便要露宿,幾個男子倒是沒什麽,只是女眷們實在不太方便,特別是懷有身孕的雲采菱。
“告訴掌櫃的,我們出雙倍房價,安排女眷住下即可,至於我們,去鎮外露宿。”
江南的秋夜更深露重,晝夜溫差極大,若是雲采菱受了風寒,會很麻煩。
聽了唐鈺的安排,雲采菱卻是有些不滿,她朝著白漁兒撅了撅嘴:“當日我們從廣陵城逃婚出城,漁兒也有著身孕,那時還是春寒料峭,比如今可冷多了,那時漁兒能露宿,為何今日我不能?”
唐鈺一臉苦笑地看一眼兩位夫人,白漁兒不覺得唐鈺的安排不妥,卻也被雲采菱的理由反駁得無話可說,兩年前的那一夜奔逃,她的確是懷著棉兒的。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束之高閣的大小姐,雲采菱的架勢咄咄逼人,現實的情況也並非是她無理取鬧,客棧被人包下了,的確是沒有了客房入住,為何一家人不能同甘共苦,非要低三下四地去求人讓出房間?
“那時候我們在逃命,自然不能似現在這般閑情逸致了,況且當日出逃時我們都是帶著羽絨被與羽絨服的,自然不懼寒冷,如今這些根本未曾準備,哪能讓你們在野外過夜?”
唐鈺的理由充足,雲采菱被他駁了個啞口無言,李韻兒上前勸慰道:“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該想想肚子裡的孩子,那可是唐家傳承的香火啊。”
便在此刻,虎子再次自客棧裡走出,此番臉上的神色不是失望,而是有些憤怒:“照大哥的意思說了,掌櫃的還是不應允,讓我不要為難。”
“哦?”唐鈺也犯了難色,想不到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小鎮,也能遇上如此只為了自己貪圖享受全然不顧及其他人的富家子。
無奈之下,唐鈺自己進了客棧,準備向掌櫃的租借幾床被子,對方既然包了客棧,與老板銀貨兩清,自己也不願找人家的不痛快,出門在外,只要麻煩不惹自己,自己也不便去惹麻煩。
“唐公子?”
剛剛走進客棧的大廳,便聽到一個十分熟悉的女子聲音,尋聲望去,眼中也滿是驚訝之色。
面前的女子身材高挑,嫵媚中帶著一絲孤傲,眼前的花翎語未施粉黛,卻依舊美豔不可方物,正用一雙帶著驚喜的丹鳳眼看著自己。
“剛才見到令弟唐鉦,還以為自己認錯了人,便未曾上前招呼,不想唐公子還真在此地。”花翎語忽而輕笑一聲,“聽說公子去了錢塘,怎麽又出現在湖州?若非妾身知道公子有三位貌美賢淑的妻子,還真就會錯了意以為公子對妾身有情呢。”
聽了花翎語的調侃,唐鈺也只能尷尬一笑:“這間客棧是姑娘所包麽?”
花翎語自然搖頭:“妾身哪有如此的財力,包下客棧的是妾身的一位朋友。”
便在此刻,客棧外一陣腳步聲傳來,七八個護衛模樣的男子簇擁著幾位年輕女子走進了大廳,唐鈺轉過身,正巧撞上了對面護衛首領掃視而來的凌厲目光,很顯然他對唐鈺這個不速之客心存芥蒂,倒是他身後那位主人模樣的少女盈盈幾步行至花翎語的身邊輕聲問道:“翎語,這位是你的朋友?”
這位少女身段玲瓏,膚色白皙,柳眉杏目,一根發簪插在發髻之上,垂下的飾物微微搖晃,帶著幾分俏皮,配上一張精雕玉琢般的小臉,類似後世怪蜀黍口中的小蘿莉。
只是身材嬌小卻難掩她與生俱來的那一股貴族之氣,也不知是那一個郡王家的女兒,難怪如此興師動眾,包下整個客棧。
只是如此一個貴族之女,卻跑來如此一個窮鄉僻壤的小鎮,還與廣陵花魁花翎語是朋友,倒是令唐鈺有些好奇了。
“這位便是廣陵第一才子……不對,如今已是江南第一才子,唐鈺唐公子。”在介紹唐鈺的頭銜時,說到一半的花翎語改了口,“這位是妾身的朋友,王恩澈王姑娘。”
唐鈺抱拳拱手:“王姑娘,幸會。”
王恩澈拜了萬福:“唐公子,久仰。”
“既然王姑娘包了客棧,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姑娘通融。”在講述了他們一行人的難處之後,唐鈺又道,“內子懷有身孕,實在不宜露宿,還請姑娘能夠讓出幾間房,至於余下的幾個男子,自然不敢叨擾,留在車上過夜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