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鈺當著全家立下重誓絕不厚此薄彼,對幾個子女一視同仁,這才將水慕兒穩住,不曾想後院剛剛安定,辛讚又急匆匆找來。
“你從京城帶回漁州的小祖宗,到底要如何安排?”
短暫的愕然之後,唐鈺總算想起,當日離開汴京時,自己應了丞相大人的要求,將二皇子趙僅帶了回來。
苦於應付家事,唐鈺只能將那燙手山芋扔給了知州辛讚,面對趙僅,辛讚更是束手無策,讓他去學堂跟著一幫尋常百姓的孩童讀書?那是玷汙了皇家,若是被朝廷得知,只怕自己烏紗不保。放在知州府親自教導?漁州城事務繁多,他作為知州每日忙得廢寢忘食不說,作為一個家世清貧的窮苦書生,他又哪裡會教一個皇子?
百般思索無果,辛讚別無他法,只能將趙僅重新送回了唐家。
唐鈺看一眼坐在身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辛讚欲言又止,辛讚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模樣,自領著趙僅登門那一刻,他便做好了決定,任由唐鈺巧舌如簧說得天花亂墜,他也隻抱著一個目的不松口,那便是送還趙僅,愛怎怎地。
看來今日不太好忽悠了。
唐鈺輕咳了一聲,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水,朝著門外喊了一聲:“芙兒,將二皇子殿下帶去後院,我與辛大人有事相商。”
趙僅聽聞,眼珠轉了一轉,賴在椅子上不願離去:“事關小爺去留,你們二人最好當著小爺的面將話說清楚,否則等小爺回京稟報父皇,定然饒不了你們。”
“還請皇子殿下莫要忘了臨行之前相爺交代過什麽。”
趙僅還在憤憤然說著威脅之言,卻被唐鈺突然變冷的語氣驚了個不敢吱聲,訥訥站起身子,任由芙兒牽著手走出了會客廳,竟連頭也不敢抬一次。
目送趙僅離去,辛讚朝唐鈺伸出大拇指以示稱讚:“還是你有法子,這位小爺還是交還給你吧,我實在應付不來。”
唐鈺搖頭輕歎:“看你平日裡精明狡黠,不曾想卻連這點迷霧都看不透?”
“還請唐兄指點迷津。”
唐鈺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翹著二郎腿,神色也甚是隨意,但說出的話卻令辛讚感覺自己的脊背一陣陣發涼。
“皇帝將他最為寵愛的皇子送來漁州,其根本目的是讓趙僅遠離后宮爭鬥,按照皇帝的設想,趙僅最好終生留在漁州不回京城,若是我所料不錯,不日便會有朝廷分封趙僅為藩王的旨意傳來漁州。”
“而送趙僅來漁州的始作俑者卻並非皇帝,而是相爺。”
辛讚聞言皺眉:“何故?”
唐鈺輕哼一聲繼續解釋:“大宋幅員遼闊,天南海北,趙僅哪裡去不得,非要來漁州?這其中若非丞相王安石推波助瀾,我這姓氏倒著寫。”
“丞相視你為家中子侄,其子王旁又在漁州任職,向官家諫言將皇子送來漁州也是再正常不過。”
“正常人都能想到這一層面,足以證明相爺的謀略之深。”
王安石醉心於改革,在目睹漁州的日新月異之後,對唐鈺此前所言的前瞻性深信不疑,看他近期的一系列舉動,分明是在做成立內閣議會的準備。
他的種種舉措,旁人或許無法察覺,可惜這些手段在唐鈺眼中卻甚是拙劣,只需稍加分析,唐鈺便得知王安石索要探索的政治新格局是架空皇權的君主立憲製。
一個政治體制的改變絕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對於王安石而言,最大的一隻攔路虎便是他一手捧上皇位的趙頊。
只可惜趙頊與王安石甚是器重,自熙寧元年以來一直排除爭議,全力支持變法,作為傳統文人的王安石投桃報李,也不會做出挾天子以令諸侯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
體制需要改革,卻又不能弑君奪權,面對這一個無可調和的矛盾,幾經思量之後,王安石決定放緩變革腳步,培養新的接班人。
出生皇室,至高無上的皇權思想在趙頊腦中根深蒂固,這是他的逆鱗,更是底線,便連隻手遮天的王安石也不敢觸碰,但若是下一個皇帝從小接受新思維的洗腦,從內心深處認可他的變革理念,會不會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放眼整個大宋,最新的思想在何處?便是唐鈺所在的漁州城。
“你的意思是說,丞相大人將二皇子送來漁州,目的是為了培養下一個傀儡皇帝?”得出這個結論之時,辛讚的整個身子處於微微顫抖之中。
“這是王安石想要在有生之年達成宏偉計劃的最快捷徑,即便他最終失敗,也必將在史書裡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社會形態變革之先驅,如此盛名還不夠王安石流芳百世嗎?
“那我們需要做什麽配合丞相?”
唐鈺聞言淡淡一笑:“自然是教授趙僅帝王之術了。”
辛讚默然,這帝王術皇帝應該是榮登大寶之後自行領悟的馭人之術吧,好比菩薩的千副面孔一般,每一任皇帝心境與經歷不同,所悟的帝王之術也有不同,漢朝劉徹崇尚以武服人,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衛青霍去病遠征匈奴,打下赫赫威名,是為“武帝”,當朝皇帝趙禎以仁聞名於世,便連大遼皇帝也被他的仁義折服,是為“仁宗”,而趙僅如今還未稱帝,又要他如何參悟帝王術?
“趙僅的帝王術可沒有如此複雜,簡而言之便是四個字:吃喝玩樂。”
辛讚恍然,一個傀儡皇帝而已,的確不需要什麽出眾的治國才華與深沉的馭人心機,王安石所需的,只是流淌於趙僅體內的皇室血脈。
心境已被唐鈺所言動搖,辛讚還是略顯不安:“這一切均是你的揣測,若是事實並非如此,你我又當如何?”
“最多也就是為大宋培養出一個廢材王爺。”
辛讚略一沉吟,終於認同了唐鈺的推斷,轉而又問道:“那王桐那小子又當如何安排?”
提及王桐,唐鈺便是滿腹邪火:“你轉告王旁,讓他好生看管他家這位子侄,若是讓我知道王桐有意接近棉兒,必定打折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