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後,一則河北東路禁軍征召兵源的榜文貼滿了汴京城各處城門。
圍著新張貼的榜文,百姓們議論紛紛,不識字的莽夫催促識字的書生宣讀,書生卻在上下掃了一眼榜文之後便愣在了當場,那瞠目結舌的模樣好似魂魄被勾走了一般,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你倒是說啊,這榜文上寫著什麽。”
在周圍百姓再三的催促之下,書生又仔細閱讀了一遍,這才帶著驚愕之色讀了出來。
“因東征失敗,朝廷打算重組河北東路禁軍,但凡是年紀在十五至二十之間的大宋子民,不問籍貫均可前往河北東路禁軍駐地大名府報名。一經挑選入伍,賞銀二兩,家中佃租減去一成,以此類推,上不封頂。每月俸祿一百文,米一鬥。年底有賞銀。軍中級別越高,賞賜越加豐厚。”
一語既出,在場所有人均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這是朝廷的招兵榜文,待遇竟然如此優厚?
只不過驚愕歸驚愕,卻無人爭先恐後地準備跑去大名府投軍,若是換作從前的災荒年景,只怕他們早已削尖了腦袋,爭先恐後往河北東路鑽了,只不過如今的大宋豐衣足食,百姓們自然也無需以自己的性命換一口吃食。
沉默之中,有人詢問道:“‘家中佃租減去一成’是何意?上不封頂又是何解?”
立於一旁的軍士隨即解釋道:“便也是說,但凡有人投靠我河北東路禁軍,家中的佃租便減去一成,若是一家之中有十人投軍,佃租便能免了,若是有十一人,地主老爺還得返還你家一成,明白了?”
聽聞此言,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這也便是說,只要家中有十人投軍,地主家的地便隨便自家耕種,再也無需交租了?
得到士卒肯定的答覆,人群如同被煮沸的熱水,再次沸騰了起來。有人再次問道:“你河北東路征兵,跑來京城地界張貼榜文,難道河北東路的官還能管了京城的地主?若是我們去大名府投軍,我們的東家不認帳,又當如何?”
士卒嗤笑一聲,似在鄙視這人的不知所謂:“這位兄弟可知我河北東路禁軍主帥是何人?”
有人哈哈一笑:“不就是不久前在漠北草原上吃了敗仗,被人從側門偷偷摸摸抬入京城的當今國舅爺向郊向大人麽。”
這人話音未落,周圍便響起了一陣附庸的笑聲,如今的大宋禁軍屢戰屢勝,突然有人吃了敗仗,那還不淪為整個國家的笑柄?向郊的名譽盡毀,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強忍著心中的憤怒,士卒開口說道:“各位有所不知,此番我軍東征失敗,皆因不熟地利,這才令敵軍鑽了空子,我家統帥痛定思痛,重組河北東路禁軍的決心之強,隻從這榜文上便可見一二,這些可不是誆騙各位的戲言,須知道我家統帥不單單只是當朝國舅,還是天聖黨黨首,諸位可知道何為天聖黨?”
人群中立即有人附和:“天聖黨誰人不知,那是整個大宋境內的所有地主東家創建的黨派。”
“原來如此。”
眾人皆是恍然大悟,難怪這征兵榜文中能夠放出減免佃租的大話,卻不想這整個天下的田地均受人家天聖黨黨首的管轄。
“那河北東路此番征軍,是為此前的戰敗討回顏面嗎?”
這問題一出,剛剛有些意動的百姓又重新安靜了下來,河北東路所給出的條件的確不錯,但他們投軍的目的是為了改善生活,而並非被拉去漠北草原喪命,河北東路若是打算再與女真人打上一仗而征兵,那他們可絕不願意去送死。
“各位此前從未上過戰場,大統帥又怎會將毫無作戰經驗的新兵拉出去送死?新兵入營,自然是需要進行訓練的,至於漠北之戰中大宋丟失的顏面,自然由其他編制尚在的各路禁軍負責找回,河北東路近期的任務,只是擴大兵源,迅速恢復戰鬥力,僅此而已。”
他的言下之意是新軍不會被派上戰場,那便是徹底沒了後顧之憂,這樣的軍旅又有誰不願意投身?
於是乎,原本不算熱鬧的大名府頃刻之間變成了人山人海,城中的數十處報名點均是人滿為患,河北東路禁軍不得不在城外設立更多的報名點,以解燃眉之急。
短短幾日,新招收的士卒數量已然遠遠超出了河北東路原本的滿編數字,正以一個驚人的趨勢不斷上漲,而軍營宛如一個吃不飽的饕餮,對四面八方湧來投軍的青年來者不拒,如此征兵自然引起了其他各路禁軍的不滿。
相府議事廳內,王韶與馬昭坐在賓客的位置,看著主桌之上的相爺王安石仔細翻閱著手中的信件,這些均是各路禁軍統領所呈遞的匯報。大抵是說,因為河北東路的征兵政策,低下有將士對自己的待遇頗有微詞,雖被上官鎮壓,長此以往總是一個後患如此雲雲。
將手中的信件放下,王安石輕笑一聲:“向郊以本傷人,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下下之策,既然他舍得減租,令百姓得利,我等也樂見其成。”
王韶皺了皺眉,開口道:“只是如此一來,百姓只會念天聖黨的好,卻忘了我們熙寧黨的存在。”
王安石擺了擺手:“只要對百姓有利,我們損些名聲也無關緊要,至於那些打算投身河北東路的士卒,吩咐各路統帥,直接放人便可,留著也是禍患,不如統統送給向郊。”
相爺打算精簡手中的禁軍,馬昭立即面露焦急之色:“這豈非是白白便宜了天聖黨?”
王安石淡淡一笑:“馬將軍領軍數年,難道未曾聽過‘兵不在多貴在精’?”
“話雖如此,可……”
“以往的戰爭,自然是以參戰人數作為預測勝負的最大考量,可如今的戰事,卻並非如此了。”
王韶與馬昭相視一眼,即刻便領會了相爺的話中之意,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大宋的這幾場勝仗,可不就是場場以少勝多的戰局麽?
“只要有唐鈺那小子,縱然向郊手中有百萬精兵,又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