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自家親姐被一個粗魯鏢師蠱惑,行為逐漸變得比當時神志失常都不如,翠娘終於坐不住,逮到機會,向紀顏問道:“相公,那孫德真是好人麽?我瞧他連日驚動親姐,叫她不得安寧,可真是正人君子所為?”
紀顏正喝著一碗太鹹的湯,聞言就放下碗,笑道:“娘子這話說得,有些稀奇,叫我無從作答……好人壞人,只在人心,我說了原不作數;至於驚動小姨,乃是小姨願意被驚動,否則長安人口眾多,小姨豈非不得安寧?娘子,你我相識,即是緣分,為何至今,你都不肯相信緣分如此?”
翠娘不信佛道,倒是相信緣分,這就道:“我與相公相識,乃是諸天神佛庇佑。只是孫師傅與親姐……唉!你不是說,這等混世魔王,都是三妻四妾的勾當麽?”
在唐朝,三妻四妾乃是人之常情,有本事的養一屋子女人也不為過,除去律法承認的正妻平妻之外,養小妾原本是沒有什麽限制的。像是紀顏這樣一心忠貞,唯有正室的角色,在朝廷裡原本不多,剩下的無非是有色心沒色膽,實現不了罷了。
故而“三妻四妾”的言論,在李唐實屬標配,要不是翠娘對紀顏說,換另一個人,都是再正常不過,沒有必要拿上飯桌討論的。
只是紀顏原本是現代人,就知道夫妻之間忠誠的要緊,也不敢胡言亂語,這就道:“要是我一無所知,這事兒也還有個計較。只是孫德那小子,為人十分正直,這些年既不曾調戲良家婦女,也不曾與娼妓為伴,怕是一雙手老繭橫生,也不曾越雷池半步。這等人物,潔身自好,乃是萬世楷模;要挑毛病,只能說他行為放蕩,喜歡惹事生非,可這卻不委屈小姨……”
這番話粗俗到底,唐朝人一般難以接受,翠娘也是受了紀顏熏陶,才能勉強理解,便道:“既然他……潔身自好,不取娼妓,倒也算是爭執……只是他倆天差地別,勝過螢火昊日,萬難相合,怎能婚配?”
紀顏笑笑,才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娘子何必為他人擔憂?難道以小姨的智慧,以孫德的癡心,這段情誼還難以維持麽?若是如此,普天下芸芸眾生,何以自持,難不成要遍歷‘七出’之律,鬧個家破人亡麽?”
他這番話說得有些嚴重,翠娘倒也能理解他的意思,這就曉得他尊重兩人的情義,卻又始終當心自家親姐,一時間無從回復,隻得長歎了一聲,這就起身為紀顏盛粥,生怕他餓壞了身子。
沒過兩天,翠娘就捧著一件剛做好的長衫遞給紀顏,紀顏二話不說就抖開披在身上,左右試了幾圈,笑道:“自打娘子做了侯府夫人,手藝的確生疏了許多,這件袍子繡工精美,只可惜太大了些……”
說著話,他就瞧見翠娘臉色不對,連忙補充道:“不過外面天寒地凍,難免要多穿幾件,寬松些正好,勒上帶子也就穩當了。”
翠娘瞪他一眼,道:“相公別鬧,快脫下來,這是親姐做給孫師傅的,你穿了成什麽體統?”
本來孫德就比紀顏壯實許多,五大三粗的像是隻狗熊一樣,故而專門做給他的衣服,穿在紀顏身上就顯得太大,才叫他倍覺尷尬,連忙脫下來疊好,道:“我說呢,這麽肥……娘子要早告訴我才是,這原是小姨的一片深情哩!”
翠娘無奈,道:“你還說!原是遞給你轉交孫師傅,我還沒說話你就穿上了!唉!親姐的確用心,我瞧這袍子大小正好……既然她連寒衣都做好了,想來已經有了打算,隻盼著孫師傅能懂得這片情義,莫要辜負她才好!”
紀顏笑笑,就知道她姐妹倆互相關心,有些太過,應了一句“關心則亂”,有時候想的太多,徒惹煩惱,就安慰道:“你放心,這不還有我麽?若是孫德那小子敢辜負小姨,我第一個要打斷他的狗腿!只是瞧如今這情況,你們姐們倆別欺負他就謝天謝地,他可是怕極了你這個夫人哩!”
這話逗得翠娘臉紅輕笑,就是她每次接收孫德送來的帳款,都要仔細清點許多遍,一個銅子都不能差,非要錢和帳目嚴絲合縫的對上,才肯放孫德離去。
現如今鏢局和茶樓的生意蒸蒸日上,經手的錢幣都要用牛車來拉,點算到每一枚銅錢,所需要的時間和精力都極其龐大,便是孫德那樣的粗漢,既沒有耐心,又不敢抱怨,時間久了一見翠娘就本能害怕,深知自家主母著實不好糊弄。
好在翠娘也好,芷然也罷,兩人都不是那種沒事找事的,說她倆欺負別人,其實也就是句玩笑,紀顏自己心中有數,就默默祝福孫德能有一份圓滿的姻緣。
為了不耽誤這份姻緣,紀顏第二天就冒著寒風去了孫德家裡,將芷然的一片情意當面交割給他。
收到寒衣的孫德,完美展現了什麽叫“受寵若驚”,捧著那件袍子就渾身發抖,愣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肯抬起頭來,淚眼汪汪的瞧著紀顏,哽咽道:“侯爺,這真是小姨為我做的麽?”
紀顏這會兒正皺著眉頭,環顧打量孫德狗窩一樣的住處,隻瞧著衣帽鞋襪丟得到處都是,鍋碗瓢盆也髒得不成樣子,整個屋子裡彌漫著一股單身狗的味道,就忍不住吐槽道:“那衣服自然是小姨親手縫製,只是我要瞧瞧你要把它收在哪裡!瞧你這狗窩,哪像是人住的地方!”
孫德聞言就是愣住,左看右看,果然是屋子雖大,卻沒有一處能存下他的寶貝衣服,這就尷尬笑了兩聲,道:“侯爺也不是不知道,我原本就是個莽夫,家裡又沒個女人,難免疏於整理,才叫侯爺見笑了……”
紀顏白他一眼,玩笑道:“小姨要是跟你,才真是倒了大霉,單為你操持家務,也要花不少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