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得好,“蘿卜白菜,各有所愛”,芷然雖是容貌損毀,叫大多數人都看著有點害怕,卻毫不影響孫德對她的好感,隻一見就叫這大老粗失神動心。
這也是孫德混跡市井許多年,什麽樣的女人都見過,唯獨不曾見過這種端莊大方的大家閨秀,一見之下說是自慚形穢也好,心向往之也罷,隻覺得自己粗鄙衝撞了芷然,就絕不敢嫌棄她臉上的疤痕,反而因著那些疤痕,叫他感到了某種殘破不全的美感。
當然,孫德哪裡知道什麽美感不美感,隻覺得自己在芷然面前手足無措,又是萬念衍生,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這就瞧著她走得遠了,不由得暗暗後悔,又覺得有些失落。
翠娘在一旁瞧著,倒也不覺得不妥,只在心中暗道:“親姐秀外慧中,看傻了這莽夫。只可惜這孫師傅乃是江湖中人,不說配不配得上,始終與親姐不是一路。否則……”
一念至此,翠娘也就微微一笑,道:“孫師傅別往心裡去,我親姐向來怕見生人。現如今侯爺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你在這發呆也不成體統,不如往前堂喝杯熱茶,稍等如何?”
尋常人聽見這話,識趣點兒就知道自己應該告辭,始終這侯府宅院之中,女眷往來之處,一個大老爺們出進,多少有些不方便。然而孫德的魂已經跟著芷然的倩影走了一半,這會兒整個人處於花癡狀態,竟然直接答應下來,道:“好……好……多謝、多謝夫人……”
翠娘無奈,也就引他往前堂喝茶,又吩咐下人送來點心,自己在一旁作陪,也瞧著他這樣不太對勁,想套他幾句話來聽聽。
尋常大戶人家的夫人,別說出面作陪一個粗漢,就是朝中大員來了,也難得見上一面。然而翠娘與眾不同,本身是苦日子過來的,也不將孫德他們當作下人,就看作一般朋友,又沒有什麽架子,在自家府中,說幾句話,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再加上翠娘點錢有癮,寫帳成癖,最喜歡跟銅錢打交道,順便也對經常送來銅錢的孫德有些好感,並不嫌棄,才道:“平常我也跟孫師傅來往,倒不曾過問你家中還有何人,眼看著快到年下,我這兒有幾件新衣,正想分給各家媳婦,也算是一場情意。”
孫德一聽見“媳婦”二字,就是渾身一個激靈,手一抖熱茶灑了半碗,這才回過神來,尷尬笑道:“多謝夫人好意,只是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家裡並無親眷,怕是受不起夫人恩澤了。”
其實翠娘早就知道他是個光棍,只是想試試他有沒有相好,畢竟對這些混跡市井的人物來說,男不娶女不嫁,搭夥過日子也不稀奇。一聽孫德連新衣都不要,就知道他沒有相好姘頭,翠娘莫名松了口氣,才道:“我瞧你青年才俊,如今也有了正經營生,怎不尋一門親事,也有個人照顧?”
這話就說到了孫德心坎裡,才叫他又是苦澀,又是無奈,道:“不瞞夫人說,我也有這個打算。只是早些年沒遇見侯爺的時候,哥幾個在這京城闖下不少禍事,頗有些名聲,現如今安定下來,再想成家,就有些不易,找來媒婆,才發現半城的媒婆都被咱消遣過,這不就……”
一聽這話,翠娘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才知道他們的處境,同情中也有些看笑話的意思。
被紀顏收編之前,孫德和他的一眾弟兄可謂是城裡的混世魔王,倒不是說他們吃喝嫖賭,只是經常尋釁滋事,尋常人與人為善,他們就專門跟人結仇,只怕沒架打,不怕打不過。城中正經人家,多少都聽說過他們的“大名”,誰也不敢招惹,就更別說把姑娘推進火坑。
鏢局落地之後,孫德也找過幾個媒婆說親,卻是媒婆一聽是他,個個摔杯子砸碗罵著往外就走,才叫孫德想起,早年間閑極無聊的時候,他經常與這些走東串西的媒婆胡鬧,隻嫌棄她們搬弄是非,就得罪了不少人。現如今再想請人家幫忙,那就是白日做夢,萬不可能了。
那會兒的婆子們最是厲害,舊有牙婆、虔婆、穩婆、媒婆、藥婆和師婆合稱“六婆”,走東串西,搬弄是非,平地裡都能興起風浪,晴天下也能呼風喚雨,一般的流氓也不招惹她們,也只有孫德這等混世魔王,還有本事跟她們結仇。這仇一結下,就再難解開,才叫他如今這般困頓為難,也算是自作自受,得了教訓。
笑一笑,翠娘也就擺正了臉色,才道:“這倒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得罪了幾個媒婆而已。孫師傅若是有意,我倒能幫你留意些許,只要你今後穩當,早年間的事也不算什麽。”
孫德撓撓頭,罕見的害羞起來,正要謝夫人疼惜,腦海裡就閃過芷然的影子,話到嘴邊就變了味兒,道:“也不敢勞煩夫人,我也配不上人家。”
翠娘一聽,眉頭一挑,道:“聽你這話的意思,竟是有了意中人麽?是哪家的姑娘,說與我聽聽。也別說門當戶對,也別管相配與否,兩情相悅最是難得,更何況你如今也頗有些身份,尋常小戶人家,只怕高攀了你。”
孫德哪裡敢說自己瞧上了芷然,說出來只怕要被翠娘叫人打死,隻當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就連連擺手,口稱不敢,又怕翠娘深究,這就一拍腦門,道:“對了,夫人不說,我還差點忘了!快到年下,該給兄弟們分點賞錢才好!這麽多年,也該叫他們過個好年了!”
說著話,他就匆忙起身,慌慌張張告退,踉蹌著往府門外走,剛走出去兩步,就左腳絆住右腳,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吃屎,這才手腳並用逃開了。
翠娘瞧他這樣,若有所思,看一眼逃走的孫德,撇一眼躲在屏風後的親姐,隻覺得思慮紛擾,腦門隱隱作痛,不由得歎了口氣,再不好多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