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瓊一世英名,到這會兒也知道自己命在旦夕,雖然口不能言,心裡卻是清楚得很,過往一切經歷,似乎都在腦海中浮現,每一件事情都歷歷在目,分毫不亂,似乎將這輩子再活了一遍,連許多早已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東西都紛紛湧現出來。
回望自己的一生,秦瓊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麽波瀾壯闊,自覺與世人傳說的英雄事跡還有很大距離,也不過就是個無愧於心,便感到一種莫名的平靜,也沒有太多遺憾,眼瞧著面前眾人的悲戚,就想告訴他們不必如此。
只可惜眾人並不能體會到他的平靜與安寧,隻沉浸在即將與他永訣的痛苦中,特別是紀顏感觸最深,隻覺得身處夢中,難以置信,無法接受秦瓊即將離去的現實。
他突兀回到一千多年前的大唐,與這些名留青史,流芳百世的英雄人物相聚,與他們說笑玩鬧,與他們征戰沙場,看待眾人的眼光便有不同,心知他們都是有血有肉的存在,就不舍任何一個人突兀離開。特別是秦瓊,他這會兒才發現在即有許多話還沒跟他說起,再想說卻是已經晚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離別的悲痛之中,屋外卻傳來了一陣不和諧的喧鬧,似乎有人在爭執些什麽,就叫紀顏頓時無名火起,暗道如今這等關頭,還有什麽事情值得拿來打攪秦瓊的安寧,就忍不住站起身來,推門朝外走去。
屋外,一眾家奴吵鬧著亂成一團,見紀顏出來才稍稍收斂了幾分,卻一個個滿臉不忿,似乎怒極,就聽紀顏沉聲道:“你家主人重病臥床,亟需靜養,爾等不思服侍,何故在此喧嘩?”
見他面色不善,眾人不敢招惹,才有大管家邁步上前,小心道:“回稟侯爺,非是我等刻意吵鬧,而是為著是否驚動小公子回府,起了爭執,言語上有些偏頗,這才吵鬧起來。”
細細問來,紀顏才知道,秦瓊的小兒子如今在禁軍之中受訓,還不曉得家中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家奴們有心尋他回來,大公子卻不許他們走漏風聲,才叫他們糾結為難,彼此爭執,吵鬧時又有人說了不吉利的話,才鬧得厲害起來。
原本清官難斷家務事,不過秦瓊家的家務事有些太過稀奇,天底下哪有老子臨終彌留,還不許給兒子報信的道理?道理最大莫過於人倫,君臣父子可不是說著玩的。
眼下連紀顏這等外人都被叫來了府中,秦瓊的小兒子卻還在禁軍中受訓,就有些說不過去,也很不合道理,要不是瞧那老管家表情認真,紀顏簡直要以為他在跟自己開玩笑了。
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疑惑,也是不願秦瓊父子見不到最後一面,才道:“你家大公子作何打算,為何不許小公子回府來侍奉床前?”
那這句話問的直接,一眾家奴就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說什麽,才瞧見早就站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的尉遲寶林快步上前來,湊在他耳邊道:“你不曉得人家的家事,眼下還是少出風頭的好。秦家小公子出身不是很好,我那妹夫一直瞧不上他,即便找他回來,也是於事無補。”
一聽這話,紀顏才想起來,秦家大公子娶了尉遲寶林的妹妹,他也算是人家的小叔子,本就該多知道些內情,才道:“看得上也好,看不上也罷,如今這般情況,大家心裡都有數,就不該悖逆人倫,叫人家父子見不到最後一面。”
尉遲寶林猶豫半天,才歎道:“唉,我不該說二叔壞話,只是秦二叔也不是很看重懷道,懷道跟他也不算太親,雖說血濃於水,始終是人家家裡的事,咱倆還是別攙和了,免得鬧大了動靜,驚動陛下,惹得他想起……”
聽尉遲寶林說得誠懇,紀顏也一時間沒了法子,轉念一想在場眾人之中,知道秦瓊家務事的也有不少,誰都沒有說話,就證明其中另有隱情,自己一個外人,要多干涉,似乎不太合適。
一念至此,紀顏才搖頭歎了口氣,道:“好吧,就不知你們這些門閥家中,怎麽有這麽多糟爛事情!剪不斷,理還亂!”
說著話,他就往屋裡走去,心裡自然對秦瓊的小兒子存了一份好奇,就瞧見李世民抬頭朝他看來,問道:“外面何事喧鬧?”
稍稍一愣,紀顏也就沒有明說,不想叫秦瓊聽見心煩,才道:“回稟陛下,下人不懂事,胡鬧罷了。臣怕他們驚擾聖駕,就把他們統統趕走了。”
說著話,就瞧見床榻上躺著的秦瓊輕輕眨了眨眼,似乎已經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掙扎著想要說些什麽,卻一口氣堵在了胸口,猛地一震,就昏死過去,直叫李世民大駭,疾呼道:“禦醫!快傳禦醫!”
隨著他一聲令下,就有幾名禦醫急匆匆趕了進來,先請無關人等回避,這就著手施救。
紀顏出得屋來,一時心煩意亂,暗道:“瞧秦伯伯那模樣,分明是掛牽幼子!”
心想著,他便一咬牙,叫過那老管家來,低聲道:“你找個人,快些找小公子回來,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是我吩咐,你不敢違抗就是!”
老管家連連點頭,也佩服紀顏什麽爛攤子都敢插手,這件事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搞不好事後還要遭到大公子嫉恨,然而他還是敢出頭,有這多管閑事的俠義心腸,就叫老管家心中一暖,倍覺感激。
其實服侍秦瓊多年,下人們多少都知道他對小公子的關心,只是他武將出身,脾氣有不是那麽溫和,有時候言辭犀利,小公子年紀小自然不懂,多少有些怨恨,也是理所應當,只是父子親情,不是那麽容易磨滅,兩人彼此牽掛,原本是人所共見的。
不一會兒,就聽見屋門緩緩推開,一位太醫小心翼翼來到李世民面前,低聲道:“啟稟陛下,國公……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李世民一驚,抬手就扯住太醫的脖頸,險些將他嚇死,才怒道:“什麽叫熬不過今晚?叔寶熬不過去,你們也別活了!盡是些屍位素餐的廢物,朕要你們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