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正午,李世民親自祭祀天地,犒賞三軍,每一位將士都分到了豐盛的酒肉,又見到皇帝真顏,盡皆熱血沸騰,齊呼萬歲。
此時的李世民已經年逾不惑,照理說不應該像年輕人那麽衝動熱血,然而數萬大軍在底下高呼,祭台上的眾人都不能保持淡定,別說是李世民,尉遲敬德年紀更大些,這會兒也是眼眶濕潤,低聲道:“老子帶兵這麽久,還沒見過這等場面!年輕娃娃們真是鬥志昂揚哩!”
長孫無忌是文官,這會兒還能保持淡定,歎道:“老夫自以為心如止水,見了這般場面還是覺得心血湧動,大唐兒郎如此,天下便不愁長治久安……看來陛下親赴前線,好處多過了壞處,提振士氣,穩定軍心,的確還是由陛下親自來做,效果最好。”
紀顏則是冷靜瞧著黑壓壓萬余人,心想不知道這一場戰打下來,還有多少人能活著回去。事情已經如此,自己也做不了什麽,只能奮力殺敵,擊潰敵軍,才能給已經陣亡及準備犧牲的兄弟們一個交代。
一晃神的功夫,李世民的禱文就已經念完大半,紀顏回過神來,就聽他朗聲道:“高句麗乃中原心腹大患,若不將其拔除,勢必養虎為患。朕親征高句麗,有幸與大唐好兒郎共擊外敵,乃是千秋功業,保我大唐萬世國祚!爾等投身行伍,保家衛國,是為大唐兒郎之楷模,朕敬你們一杯!”
說是敬酒,其實也就是象征性舉一下杯子,然而這對一眾兵將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榮幸,可以吹噓一輩子的天恩,這就個個豪飲,齊聲吼道:“敢不為陛下死?”
紀顏被這浩蕩吼聲震得耳朵生疼,心中卻也暗暗佩服,不由得輕聲道:“陛下不愧是大將出身,一身功夫簡直是出神入化,一開口便如洪鍾一般,字字入耳,我自忖沒有這份修為!”
尉遲敬德嘿嘿怪笑,道:“你還沒見識過陛下的弓術,那才是驚世駭俗的功夫!咱們大唐天下,要說武功,民間高人眾多,可要論騎射,陛下乃是第一!你隻瞧見陛下深居宮中,卻不知他多年來苦練不輟,莫說你,就是我與陛下過招,五十步開外,也是必敗無疑!”
李世民的弓術驚人,紀顏早就知道,可不知道他竟然厲害到了這個程度。尉遲敬德天生神力,自視甚高,當世已經沒有幾人是他的對手,卻還肯心甘情願拜服在李世民的弓術之下,就叫紀顏心驚,著實佩服李世民的本事。
歷來開國皇帝,大多都有不俗的武藝在身,無論是秦始皇統禦千乘戰車,漢武帝劍斬神異白蛇,李世民強弓百步穿楊,宋太祖一條長棍打遍天下,便是這江山之主,大多是從屍山血海中拚殺出來,但凡本事稍微弱些,就坐不穩這天子大位。
紀顏早就從史書和演繹中聽聞過李世民的厲害,可自己練了武功,才曉得他的本領,武者之間總是惺惺相惜,他這才重新審視這個久居深宮的皇帝。
得了李世民的恩典,一眾將士都感念皇恩,大快朵頤,緊繃了許久的神經得到了些許舒緩,低迷已久的士氣也逐漸高昂,到得第二天一早,眾兵將都是神采奕奕,精神煥發,摩拳擦掌等著給高句麗一個厲害瞧。
而以李世民為首的高層將領集團,卻湊在一處眉頭緊鎖,苦思戰局,才聽尉遲敬德道:“要打下高句麗,最大的難處在於安市城。安市城乃是高句麗副都,地勢易守難攻,楊廣出兵三次,都是被安市城攔住。只要拿下安市城,半個高句麗就落入大唐手中,屆時要將其滅國,便是易如反掌。”
李世民點頭,道:“朕已命新羅在海上襲擾,又命契丹從側面攻入,以此牽製高句麗兵力,方便李道宗他們長驅直入。如今蓋牟城危如累卵,十日之內必將陷落,屆時打通了糧草通路,大軍便能深入高句麗,直取安市城。”
話是這樣說,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安市城難打,乃是隋煬帝用舉國之力得出的血淚經驗,如今大唐雖強於隋朝,卻也沒有強到無視一切阻礙的程度,便是眾人都皺著眉頭,曉得這才是一塊真正的硬骨頭。
沉默半晌,李世民又開口道:“薛延陀那邊動向如何?吩咐人盯住他們!若是薛延陀暴起,大唐便將腹背受敵,屆時征討逆賊不成,只怕還要吃虧。”
長孫無忌笑笑,道:“陛下英明神武,一早給薛延陀降下詔書,如今他們老實的很,應該不會輕舉妄動。況且我們也有三萬大軍戍守邊疆,即便他們暴起,也可拖延數月,想來權衡利弊,他們不會動手。”
說到這兒,紀顏突然開口,道:“陛下,我聽說高句麗權臣淵蓋蘇文,不單是謀臣,更是個猛將,此人精於兵法,韜略不凡,若與我們對上,便是一員大敵,不可小覷。”
淵蓋蘇文……李世民沉吟著,突然猛一拍案幾,道:“這廝弑主篡國,朕正是討伐他來的!我也聽說過他武道不凡,早有心與他過上幾招,如今我大唐名將在此,倒要給這逆賊見識見識!”
紀顏默默歎氣,不置可否,又道:“此人把持朝政,只怕輕易不會露面,若是他親自領兵出征,陛下可千萬不能留情,務必一擊致命,才能消弭大患!”
這就叫李世民有些疑心,盯著紀顏的雙眼道:“你一向安於享樂,怎會對高句麗這麽熟悉?聽你這話的意思,竟是要教朕怎麽辦了!不過你也一向直言不諱,是不是聽到了什麽消息或是傳聞,說來給朕聽聽!亦或是那位傳授你道理的老神仙,又跟你說什麽了?”
哪裡有什麽傳聞?紀顏只是知道得太多而已……輕歎一聲,他這就拱手道:“臣只是認為,‘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此人乃是大敵,自該先拿下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