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經說到這一步,紀顏就再沒有別的什麽法子,到這會兒才真切體會到這事兒棘手,才知道太原刺史為什麽拚著被自己彈劾,也要把奎師那都等人送來京中。
他與長孫無忌先前的談話,已經多次觸及了大不敬的內容,照理說他倆長十個腦袋,也不夠大理寺的鬼頭大刀來砍,實在是兩人心系社稷,心憂龍體,李治一個做兒子的都能理解體諒,曉得他們並沒有詆毀聖譽的意思。
搖了搖頭,長孫無忌也是換了個話題,道:“你原本是不管事的,今天消息卻端的靈通,我猜是尉遲老國公給你通風報信,說不得還對你發了通脾氣,你被他逼得沒法,才跑來我這裡打聽。”
又開始了,劇透模式……紀顏腹誹著,這就道:“尉遲伯伯嫉惡如仇,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他曉得奎師那都的底細,自然不能容他在宮中待著。我一個做小輩的,還要長輩時常提點,就覺得自己著實懈怠,再不敢耽擱分毫。”
長孫無忌活得快要生尾巴,就聽出了他話語中的無奈來,才笑道:“他這人就是這樣,越是跟你親近,越是把邪火發你身上,反倒是素不相識之人,不曉得他脾氣這麽醜哩!不過他這股火,也燒不了太久,前線傳來了消息,說是薛延陀大敗虧輸,他家尉遲寶林立了大功,朝廷不日就要下詔褒獎,想來也夠他樂呵一陣子了!”
這倒是真轉移了紀顏的注意力,才叫他忍不住問道:“薛延陀竟然如此不堪一擊,我記得朝廷出兵征討還不到一年!不過寶林那傻小子的確有些本事,跟尉遲伯伯一樣都是天生的帥才,卻不知還有一位姓薛的大將,在此戰中有沒有建樹?”
這下就輪到長孫無忌驚訝,才道:“嘿,你這小子,消息很靈通哩!你說的那位薛仁貴,在此戰中可謂大放異彩,寶林那小子再厲害,也沒能蓋過了他的風頭。只是他出身寒微,先前又得了陛下厚賞,若是再多加恩賜,只怕軍中老將不滿,我們才將此事瞞下,等著大軍還朝,再作褒獎!”
紀顏聞言點頭,笑道:“我可不敢在內朝消息靈通,即便我是內臣,刺探朝政也是連累一家的罪過。先前征討高句麗之時,我就瞧著那薛仁貴不凡,料定他定有一番作為,才多嘴問了一句。”
這話李治倒是敢接,這就輕聲道:“那位薛將軍我也見過,父皇對他也十分看重,還讓我多跟他親近往來,說他是我大唐的保國棟梁哩!”
他這話倒是不讓人意外,李世民扶植年輕一輩的武官,原本就是要留給李治用的,讓他提前與武將們親近,就是對他徹底放心的意思。
別人不知道,紀顏卻一清二楚,大唐此番征討高句麗铩羽而歸,高句麗的國祚卻是已經走到了頭,李世民自己沒能成就的偉績豐功,遲早要由面前這個清秀文弱的小孩兒來完成,貞觀一朝的興盛,也將在他的手上得到延續。
長孫無忌雖然不通曉未來機密,卻也能從現在的情況窺見幾分天機,這就跟紀顏相視一笑,隻吩咐李治道:“陛下對你的信任,你不要逢人就說,新豐候不是外人,朝中卻還有心思活絡的。我這話不是以老師的身份跟你說,是當你舅舅才告訴你的。”
李治點頭稱是,紀顏這就起身告辭,既然事情已經跟長孫無忌說了,他們這些老臣自然會多加留意,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也輪不到他一個不上朝的人事事操心。
長孫無忌親自送他出府,指著府門東面方向笑道:“來時候不認得路,只怕這會兒也回不去了!你順著這條街一直往東,走到頭就能瞧見朱雀街,可別半路上又走丟了,叫人瞧了笑話。”
這是玩笑話,隻把紀顏當成了路癡一般,紀顏也就拱手笑笑,這就翻身上馬,朝著朱雀坊方向趕去。
長安城有東西兩市,每一個集市都有一坊那麽大,可要是說熱鬧,東西兩市加起來也比不上一條朱雀街,才是這條街一天到晚,一年四季都熱鬧非常,燕語鶯聲更是晝夜不絕,饒是京中有極為嚴苛的宵禁,還是阻止不了朱雀街的生意紅火。
紀顏潔身自好,從不來這種地方消遣,每每上下朝路過之時,都盡量繃著臉目不斜視,活像個木頭人一樣騎在馬上,絕不敢往旁邊多看一眼,就怕看見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遇見了什麽不該遇見的人。
不過這一切都是他想的太多,教坊的姑娘不怕被他瞧見,朝中的大小官員更不怕被他遇上,其實朱雀坊乃是清流場所,大家夥兒花錢也只是聽喝作詩,就算真有那風流韻事,拿出來也是一樁美談,就甚少避諱,也不怕旁人的眼光。
然而今天的紀顏,卻是與往常不同,才見他騎在馬上,兩眼直勾勾盯著不遠處一高一矮兩人,瞳仁中幾乎要噴出火來,那兩人卻嘻嘻哈哈還不自知,直到他禦馬搶步上前,才聽他雷鳴般吼道:“孫德!你帶著波爾來這兒作甚?”
孫德被他這一聲震得耳膜劇痛,波爾拉夫更是差點昏死當場,好不容易穩住了心神,兩人才瞧見他怒氣衝衝模樣,都嚇得臉色發白,還是孫德反映的快,連忙道:“侯爺怎會在此?我奉侯爺之命,領這小子到處轉轉,開開眼界哩!”
紀顏氣得頭髮都快豎起來,才罵道:“開眼界也去瞧點好的,怎能帶他來這種煙花柳巷?是我家小姨管不住你,還是你假借我的意思,專門來逛窯子的?”
孫德還沒說話,一旁就有道尖酸刻薄的聲音響起,道:“喲!這是哪來的大官,好大的威風!咱們這裡可是正經營生,姑娘們全都是東坊調教出來的!清清白白的身子,可不是你一張嘴就能汙蔑了的!說誰是窯子呢?”
踏著話音,就有一個濃妝豔抹的半老徐娘在紀顏馬頭前站定,一手叉著腰,一手拉住了他的韁繩,大有一副要跟他要個說法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