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大小子的鬧騰,實在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哪怕是紀顏這通天徹地的武功,也被這群毛頭小子鬧得疲憊不堪。眼瞧著日頭西斜,漁網裡攔住了不少順流而下的魚兒,他便招呼大夥兒收網回家,再晚了天黑風大,可就沒時間收拾新鮮的河魚了。
小子們毛毛躁躁,這就下河去收網,卻有一個手上力道不夠的,拉網時不經意脫手,隻將半網魚漏的乾乾淨淨,連帶著漁網都被水衝走,大家夥兒一天的辛苦就大半泡湯。
都說這小子愣,這小子也真不給自己丟臉,眼瞧著漁網順水而去,他這就一個猛子朝著河心扎去,意圖挽回。
今年的河水因著上遊發了洪汛,深得嚇人,大人站在河裡都探不出頭來;再加上水流湍急,水性再好那個也不敢往河心去。隻瞧著那小子跳入河中,頓時就沒了影兒,再露頭已經在兩丈開外,整個人手腳不住撲騰,口中高呼救命,轉瞬又被一個浪頭打進了水裡。
紀顏見狀大駭,急忙進水救人,饒是有通天的功夫,在這自然之威面前也覺得力有不逮,好容易嗆了幾口髒水,才追上那個被卷走的小子,還沒來得及伸手拉他,腰杆就被愣小子一把抱住,頃刻間滿身的力氣也用不出來,隻覺得身子有萬鈞一般,才想起老人說過,救溺水的人一定要萬分小心。
這要是在岸上,全城人都上也不是紀顏的對手;可落在湍流之中,他的武功也做不到虛空生力,一時間兩人都被河流卷走,一眾半大小子急得又叫又哭,再不顧什麽布網撈魚,隻忙著跑回城裡求大人幫忙。
紀顏心知遠水救不得近火,隻覺得周身的力氣都在極速流逝,再不決斷只怕兩人都難逃一死,這才下狠心一把拍在那小孩兒後頸,打得他白眼一翻昏了過去,隨即松開紀顏的腰杆,當即就被紀顏攔腰提起,使盡渾身的力氣,將他拋向一旁的河岸。
湍流中拋出一個小孩兒,比當年安市城下甩出銀槍的力氣隻多不少,紀顏一瞬間渾身脫力,再沒有半分私藏,隻覺得這河流宛若汪洋大海,自己則是苦海上一夜扁舟,連維持身形都做不到,這就被一個急流浪頭打翻,口鼻中嗆入河水,意識也跟著模糊,眼前一陣發黑,這就昏死過去,沉入水底。
頭……好疼……死人也會頭疼麽?
“喂!你沒事吧?你怎麽了?喂!有人嗎!這人好像不對勁,誰幫著給報個警?”
急促的叫聲落在紀顏耳裡,模糊而又斷斷續續,才叫他強忍著割裂顱腦一樣的疼痛,還要腹誹道:“什麽報警……那叫報官……”
下一秒,無盡的眩暈與疲倦再度襲來,紀顏還沒來得及多吐槽兩句,這就又陷入了無知無覺的狀態之中。
滴——滴——滴——
不知過了多久,紀顏被某種規律的滴滴聲吵醒,掙扎著張開雙眼,就瞧見白茫茫一片,那白色鋪天蓋地,又是亮的刺眼,才叫他忍不住眯了眼睛,歎道:“原來天堂是存在的……只是這天堂的聖光,實在是太耀眼了些……”
話音未落,旁邊就有一位白衣天使幽幽開口,道:“隻消再多喝兩杯,你這會兒就真上天堂了!現在這些小年輕,一個個瘋得沒了邊,你究竟喝了多少酒,差點就死在街上了!好家夥,大半夜把你送急診來,多虧那個小姑娘力氣大!”
天堂……急診……紀顏轉頭看去,才發現說話的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姑娘,戴著護士帽,穿著護士裙,畫著不合時宜的濃妝,嘴裡厲害臉上滿滿是擔心,才叫紀顏一時間愣住,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大唐哪來的醫院和護士,自己現在究竟在哪裡?
正想著,就聽見碰一聲巨響,病房的門被人一把推開,幾個人急赤白臉的闖了進來,一個個都是宿醉未醒的模樣,身上一塌糊塗,就聽打頭那個粗聲喊道:“紀顏,你沒事吧?”
楊帆、吳昆鴻、葛興芃、李袁、馬晨、劉洲……好熟悉的名字,好熟悉的人……
紀顏的顱腦中宛若有一柄鋼絲刀在切割,許多久遠飄渺的記憶湧上他的心頭,才叫他想起自己昨晚跟這幾個瘋子喝酒,啤的白的,洋的紅的不曉得灌進去多少,也不曉得是誰結的帳,走出酒吧時自己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回家的半路上就失去了記憶。
然而這段記憶之後,又有許多光怪陸離的記憶浮現出來,似乎他在昏睡過去的這個晚上,經歷了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渡過了十余年光景,認識了很多人,體驗和很多事,真切無比,挑不出絲毫假來。長安、貞觀、生意、戰爭,一切如潮水般湧上,淹沒了他的心神。
“啊——”劇烈的疼痛攪動著紀顏的腦海,叫他一瞬間無法思考任何東西,隻無意識地喊道:“翠娘、長襄——”
“你講呢哪個翠娘?是哪家呢姑娘?你怕是喝傻掉了,白日做夢呢!”瘦高俊俏的馬晨急著吐槽,惹得旁邊幾個人都笑,才聽楊具凱捧著大肚子笑道:“你這點酒量還不得行嘛,是吃掉多少就頭昏了?我還想著你自己回去沒有問題,大清早上派出所就打電話來啦!”
紀顏心頭一片混沌,過往十年的記憶瞬間浮現出來,才叫他一時難辨真假,分不清真實與夢幻,直如吸了奎師那都的大香一般,簡直懷疑自己處於幻想與現實的交界點。
“今天是那年那月?我……我頭疼得很……”
馬晨聞言上前,一把將紀顏按在床上,左右開工給了他兩下貨真價實的嘴巴,才道:“現在是公元9102年,你給想起來啦?吃酒吃昏掉啦!你差著我五十萬給還記得呢?”
老子什麽時候欠你五十萬!紀顏心中一凜,這就將之前的事情想了起來——昨晚自己跟眼前這幾個不靠譜的家夥喝酒,回家路上莫名其妙失去了意識……可是那之後跳水捉魚,煮羊湯起家,迎娶翠娘和長襄,跟隨唐太宗親征高句麗的記憶,又是什麽?做夢麽?
自己經歷的貞觀盛世,真的只是一場夢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