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終是能做大事的人,面對紀顏這樣一個幾乎無所不知,隨便一句話就有可能改變已經發生的未來的人物,李世民還能保持克制和冷靜,只聽見他不想再說,也就不再逼迫,便道:“我想知道的事情,現在都已經知道了;只是不曉得你來的那個地方,究竟是什麽模樣?”
這才是真正的眼界開闊長遠,紀顏也忍不住佩服,倒也沒有什麽顧忌,就將自己所見所聞,所致所懂的事物都給李世民細細講來,直聽得他瞠目結舌,又是難以置信,怎麽也搞不懂長安到洛陽只要一個時辰,凡人坐在鐵殼子裡就能飛上九天,著實是開了眼界,也有些激動難抑。
從燧人取火,有巢安居,人道流傳以來,到如今的大唐盛世,世界的變化也沒有紀顏口中所說的那麽大,簡直是翻天覆地一般,著實超出了李世民的想象,哪怕以他的胸懷和見識,也很難完全接受紀顏口中的那個世界。
紀顏則是越說越真切,越說越動情,自打來到大唐盛世,他就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前世種種,隻當自己是個土生土長的大唐百姓,就連身邊最親近的翠娘等人也不曉得他的來歷,更不知道他的皮囊中藏著千年後的思想。
這會兒李世民問起,也是給了紀顏一個傾訴的機會,才叫他一時間陷入了回憶之中,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是淚流滿面,渾不顧李世民已經精神不濟,歪著腦袋昏睡了過去。
雨越下越大,雨聲越來越嘈雜,也不知過了多久,紀顏才被逐漸黯淡的燭光提醒,回過神發現李世民已經睡著,不由得搖頭輕歎了一聲,伸手去扶李世民躺好,入手卻是一片不詳的冰涼,那具飽經滄桑的軀殼只剩下淡淡的余溫,一代帝王沉浸在紀顏述說的美夢中,早已與世長辭。
心中一驚,紀顏也就冷靜,還是服侍李世民躺好,替他拉上了薄被,瞧著他嘴角那一絲笑容,輕聲道:“陛下天恩浩蕩,紀某畢生難報,送你最後一程,也算是全了忠義。陛下安心去吧,日月流轉,人道昌明,華夏不滅,炎黃永存。”
說完這一句,他便轉身頭也不回的走出寢宮,才瞧見廊下避雨的李治及一眾老臣,見他們臉上焦急的神情,微微一笑,輕聲道:“陛下,駕崩了。”
喀拉拉一道驚雷落下,李治當場昏倒在地,房玄齡和長孫無忌還算冷靜,顫聲道:“話可不能亂說,你確定麽?”
紀顏點點頭,隻覺得這一切都跟自己再也沒有關系,瞧著漂落大雨傾盆而下,歎道:“宣張太醫罷。”
然而他這一句命令,注定無法得到貫徹執行。就在李世民駕崩的時候,張太醫也端坐在太醫署中魂歸天際。徒弟們隻當他徹夜照顧李世民辛苦,正在案桌旁小憩,聞聽紀顏宣他,才慌忙前來呼喚,卻發現他早已沒了鼻息,已然追隨舊主去了。
消息傳來,眾人都是默然,好半天李治緩醒過來,老臣們才在他的帶領下走進了寢宮,紛紛跪在龍榻前落淚磕頭,一時間誰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麽。早在心中演練了無數遍的場景,事到臨頭還是覺得陌生難以接受,太極宮中一時間沉默冷清。
好半天,還是房玄齡先回過神來,顫顫巍巍從龍榻的玉枕下摸出一份詔書,歎道:“陛下駕崩,臣身為左仆射,宣讀遺詔。”
才起身的眾人又紛紛跪下,便曉得這遺詔是李世民一早留下,房玄齡身為百官之首左仆射,在如今先皇大行,新君尚未登基的情況下,已經短暫的成為了朝中第一人,自然應該由他來宣詔。
李世民生前用近十年的時間,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將通向龍椅的大路給李治鋪平,這一次權力的讓渡就十分順利,詔書上無非是誇讚李治仁德,認可他的正統而已。然而房玄齡讀到一半,卻突然住口,隻抬頭看向紀顏,滿臉上都是難以置信的模樣。
紀顏此刻心如止水,直如旁觀的看客一般,見房玄齡如此,就輕聲道:“若是詔書中提到我,左仆射也請如實宣讀便是。大行皇帝有何吩咐,紀某都願遵從。”
房玄齡點點頭,道:“大行皇帝令,褫奪紀顏新豐候爵位,收回對長襄和王芷玲的誥封,命百官修起居注,刪改史冊,抹消……抹消紀顏及其相關人等的存在!”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驚,才聽長孫無忌低聲道:“是否大行皇帝病危之時,神志模糊,寫下這份遺詔?新豐候,不,紀顏究竟有何過失,大行皇帝要這樣對他?如此如何服人,如何服眾?又叫咱們如何遵從?”
然而紀顏卻是冷靜淡定,似乎這事兒跟他沒有絲毫關系,就知道自己的秘密早在多年前就被李世民窺破,出於各種考慮,也不能讓他這樣一個本不該存在的人物名留青史。於情於理,自己就應該順應天數,歸於虛無,倒是李世民考慮周到,省得自己多費口舌。
眾人正疑惑著,就聽門外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道:“紫薇黯淡,帝星隕落,大行皇帝屍骨未寒,爾等怎敢生出悖逆之心?”
回頭一看,原來是李淳風突然出現,紀顏隻跟他對視一眼,就曉得了他的意思,便道:“無論大行皇帝有何吩咐,紀某都願遵從!草民紀顏,領旨,謝恩!”
說著話,他就從愣住的房玄齡手中接過遺詔,頭也不回,邁步向前,只在經過李淳風身邊的時候,聽他輕聲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往後天高地闊,綠水青山,任君逍遙。恭喜,恭喜。”
紀顏微笑點頭,片刻就不見了蹤影,留下目瞪口呆的眾人,只聽房玄齡喊道:“遺詔!遺詔還在他手上!”
長孫無忌這會兒似乎是明白了什麽,笑著擺手道:“大行皇帝有命,抹消有關那人的一切,自然包括遺詔。左仆射,咱們得重新準備一份詔書了……這小子,終究叫他走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