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辦事的效率就要比紀顏自己高得多,再加上事關謀害皇帝,地方上的反應也是十分迅速,隻十天不到,太原刺史趙廉就被押解進京,押上了大理寺的公堂。
十天趕路千余裡,趙廉整個人已經形銷骨立,比之當日風光駕臨聽雨閣的樣子差之萬裡,要是摘取手腳鐐銬,把他丟在鬧市之中,只怕一般的叫花子都要繞著他走,實在見不得他這落魄模樣。
路上的風塵辛苦自然不提,摧毀趙廉心智的卻是濃墨一般漆黑的絕望,原本他打算借著進獻西域高人奎師那都作為契機,為自己的仕途再添上一筆,卻不料奎師那都莫名卷入了謀害皇帝的大案中,就牽連他也淪為階下囚,眼下求生的機會已經十分渺茫,隻盼著能夠保住一家老小也就是了。
故因此,趙廉在大堂上表現得十分配合,幾乎是有問必答,紀顏受李世民敕旨,參與對趙廉的會審,瞧著他這副模樣,也著實覺得心酸,便不忍過多責難,隻問道:“當日在太原城中,我明明已經將奎師那都的黨徒悉數捉拿交接給你,你明知他們是江湖騙子,為何還要送他們進京?”
趙廉抬頭看一眼紀顏,一對眼窩深陷宛如深淵一般,歎道:“當日新豐候雖然捉住奎師那都黨徒,卻沒有提供足夠的證據,加上奎師那都本人的確有些神異,我曾親眼見識過他作法,遭其蠱惑,才誤以為他真是高人,貪圖賞賜,便將他們一行人送入京中。”
這話合情合理,紀顏便點頭道:“如此說來,你並不知道奎師那都有意行刺陛下,只是貪圖榮華富貴,才將他作為高人送來?可是你太原城中死了那麽多百姓,你就不想著要為百姓們討一個公道麽?即便我沒能提供證據給你,你就不曉得遣派衙役走訪調查,或是動用刑罰逼問審訊麽?”
趙廉自嘲一笑,道:“整個太原都是王氏一手遮天,我區區一個刺史又怎能干涉許多。老百姓只知道太原有王氏,並不曉得我這個刺史,民不敬我,我又何須愛民?既然王氏對狐仙之事放任不管,我便再沒有立場繼續追查,更何況奎師那都一心依附於我,比之那些刁民就可靠得多。”
他這一番言論,要是放在別的時候說出來,只怕要給自己惹來滔天大禍,然而這會兒最大的禍端已經落在他身上,他就再沒有什麽可顧忌的,左右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把想說的話都給說了,免得死到臨頭還心中憋悶。
在場參與審訊他的官員,都是刑部、吏部和大理寺執牛耳者,為官多年,對他的言論倒也不覺得奇怪,才聽大理寺卿斥道:“陛下以水喻民,曉諭爾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卻將百姓當作了對頭,對王氏百般忍讓,老百姓求不到你,又畏懼王氏,自然不將你當作父母官。可憐你還以為自己明哲保身,卻不料這樣為官正是取死之道!”
趙廉輕笑一聲,道:“各位都是朝中重臣,自然不曉得地方上的厲害,王氏在太原盤踞數千年,豈是我一個到任不過幾年的刺史所能對抗?不單是我,凡有大家世族扎根之處,哪一個地方官不是明哲保身?你們說得輕巧,自然理直氣壯,卻也不見朝廷對氏族動手,隻苦了我們這些為朝廷賣命的人。”
大理寺卿聞言大怒,正要怒斥,就聽紀顏笑道:“寺卿不必與他多言,此人已經失了心智。其實難也好,易也罷,你這刺史之位,總不是陛下強加於你,難道不是你自己苦苦求來?你求官隻為榮華富貴,才會將老百姓的呼喊置若罔聞,原非無能,不過是自私罷了……我問你,王氏現在如何?”
聽紀顏說自己自私,趙廉也不多做反駁,似乎是默認,隻答道:“新豐候手段何其高明,區區一座茶樓,先抓了王氏二公子進京,後氣得其家主中風,王兆乾一支已然失勢,王氏內部正是暗流湧動,要不是你們突然抓我進京,我早已經對王氏下手……呵,無論如何,王氏也是我眼中釘啊……”
他這麽說,似乎是指朝廷下手太急,打亂了他的計劃,讓他沒能趁亂打壓王氏。然而紀顏卻曉得,他這人經營有余,機變不足,即便王氏內亂,也輪不到他插手;更何況以趙廉的性格,對王氏下手也不過是掠奪些許土地財產,盡數收入囊中,與朝廷也沒有什麽益處,便不覺得可惜,只是淡淡笑了一聲。
趙廉心知自己此來必死,只是不願意牽連到家人,才道:“奎師那都險些釀成大禍,我也算是他的幫凶,不敢求陛下寬恕我這條性命,隻盼著天恩浩蕩,莫要連累我的家人。我曉得奎師那都的底細,不敢隱瞞,只希望能夠換回家人平安。”
有道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趙廉自私了一輩子,臨死倒是能顧念到家人,也屬不易,才叫紀顏眼珠子一轉,輕聲道:“你也見過那婆羅門了麽?”
這句話嚇得趙廉一個哆嗦,還以為自己最後的底牌已經被紀顏把握,連忙道:“新豐候明鑒,陛下神聰!為我引薦奎師那都的,正是一位婆羅門長者,奎師那都對那人言聽計從,我以為他倆之間的關系非同一般!”
果然……紀顏暗暗點頭,這就命令趙廉將那婆羅門的形象仔細描述出來,讓一旁的畫師作畫。只可惜那人顯然戒心很重,趙廉又不擅長分辨西域人的相貌,說出來的特征都十分含糊,畫師隻畫出來一副平平無奇的老者畫像,並無什麽特殊。
眼瞧著趙廉再沒有什麽用處,紀顏便下令將他押下去候審,自己無奈搖頭歎了一聲,道:“原以為趙廉見過了幕後黑手,如今看只怕他也被易容術所迷惑……嗯,奎師那都關在大牢中十天,應該想通了不少道理,隻盼著他懂得進退,別叫我多費口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