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太原王氏這樣的世家,存在的時間比絕大多數王朝都要長久,可謂是“流水的江山,鐵打的世家”,即便是改朝換代,江山易主這樣的大事,都不會動搖各大世家分毫。
李世民登基之初,就在魏征和房玄齡的提醒下注意到了這些世家豪族,曉得他們的存在對朝廷有百害而無一利,早就有心革除。奈何老樹盤根,錯綜複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以大唐天朝上國之威,懾服四夷,定鼎天下,也無法輕易對各大世家動手,反而縱容了他們愈髮根深蒂固。
現如今李世民逐漸上了年紀,當年追隨他打下江山的一眾老臣也逐漸退居幕後,類似太原王氏這樣的世家豪族又開始蠢蠢欲動,不再滿足於盤踞一方做個地方豪強,開始將自己的勢力朝著周邊蔓延,甚至滲入京中。
秦瓊雖是亂世出身,卻也不是尋常草莽之輩,自然曉得這些世家豪族的厲害,也多少與其有些接觸,才有王氏子弟進他府中品茶,叫他發作不得的這一幕。
那王世寧身為王氏宗家弟子,本身的眼界和城府就比一般公子強出許多,只在秦瓊這裡喝了杯聽雨閣的清茶,就敏銳察覺到茶葉背後的浩大利益,動了心思,盯上了紀顏。
秦瓊早年間征戰四方,立下汗馬功勞,也落下一身病痛,這些年飽受折磨。連日來,他傷痛愈發厲害,嚴重時甚至無法下地行走,自知時日無多,也不願四面樹敵,遇事能忍則忍,躲得開最好,躲不開也不肯多插手,面對王世寧的心思,就有些無力之感。
王氏幾人一聽王世寧這話,紛紛表達了讚同,才聽那王世興道:“我聽說那新豐候原是庶民草根,這幾年不知借了什麽東風扶搖而起,皆因在松州一戰中立下些功勞,才搏得了侯爵之位。沒想到此人武功之外,還有如此雅興。”
他這話分明是褒揚紀顏,言語中卻總有些傲慢和高高在上,就叫人聽著覺得討厭,秦瓊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似有不喜,隨即釋然,道:“從來英雄不問出處,既然陛下敕封他為新豐候,自然有其過人之處。”
幾人聞言一愣,隨即不置可否,王世寧的臉上更是露出一絲鄙夷笑容。
秦瓊的出身,在他們幾人眼裡,原本也不算什麽。
幾天后,李世民再次召見祿東讚。
幸幸苦苦籌措了一千貫錢,並且按照紀顏的要求敲鑼打鼓送去聽雨閣的祿東讚,得到李世民宣召的瞬間便激動得淚眼汪汪,心想自己這筆錢始終沒有百花,終於向大唐皇帝展現了自己的誠意,這就滿心歡喜入朝聽宣,卻得到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先前和親之事,朕思慮再三,深覺不妥,故而駁回爾等所求!”
李世民輕描淡寫一句話,祿東讚直如五雷轟頂一般,這就愣在了原地,不曉得說什麽好。
這一次他領奉松讚乾布之命,前來大唐和親,原有十成把握,篤定能夠順利完成任務,卻不料李世民突然來了這麽一手,就叫他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大驚之下,祿東讚轉頭看向跪坐一旁的紀顏,卻見他老神在在,兩眼直勾勾盯著地面不放,似乎被地板上的紋路迷住,已經入定,不受外界任何力量干擾,根本沒打算給他一個交代,也絕口不提那兩百斤茶葉的生意。
“大唐皇帝在上,祿東讚鬥膽請教,皇帝為何拒絕我吐蕃和親請求?難道在大唐皇帝眼中,我吐蕃就這麽不堪麽?”
心一橫,祿東讚便大著膽子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李世民看他一眼,道:“朕膝下兒女眾多,畢竟血濃於水,吐蕃苦寒之地,朕又如何舍得?況且松讚乾布有意和親,誠意很是不夠,區區金玉珠寶,真把朕當作市井小民,賣女兒麽?”
這一通話說得極重,祿東讚聽得渾身顫抖,也知道自己之前言語冒失,妄圖試探李世民卻不慎將其激怒,才是自找麻煩,竟不知如何收場。
與大唐和親,乃是松讚乾布鞏固王權,親善友邦的重要一步,這些年來為了和親,吐蕃不知遣出了多少使節,付出了多少代價。
此番松州一戰,吐蕃雖然戰敗,卻不曾傷及根本,頂多算是吃了點小虧,與大唐還有一戰之力,趁著這個關頭和親,原是最合適不過,但凡李世民不願掀起戰火,都應該欣然同意才對。
正是焦急無奈的時刻,祿東讚突然聽見有一人懶懶開口,道:“陛下,吐蕃求親多次,多年來鍥而不舍,要說誠意,其實也算夠了。陛下疼惜帝女,乃是人之常情,兩國邦交友好,卻是君王大義。依臣看來,此事還可再議。”
一聽這話,祿東讚頓時有柳暗花明之感,連忙抬頭看是誰這般宅心仁厚,肯為自己在大唐皇帝面前美言。
一抬頭,就瞧見朝臣前列,一名身形瘦削,鼻頭突出的老者眯著眼睛,笑呵呵看向自己,滿面和煦,令人心頭一暖,就叫他心中暗喜,連忙朝那人拱手道謝。
眾人瞧著他得意模樣,都在心中暗暗譏笑,暗罵此人全然不知好歹,被人賣了還要給人道謝。幫他說話那人,那裡是什麽和煦老者,分明是朝中上至皇帝,下至眾臣都不敢招惹,避之唯恐不及的魏征。他一開口,大夥兒就曉得祿東讚已然掉進了他的陷阱之中。
果然,就聽祿東讚趁熱打鐵,連聲道:“啟稟大唐皇帝,我吐蕃誠心求親,絕無分毫欺瞞,若陛下覺得吐蕃誠意不夠,大可提出要求!為著迎娶帝女,吐蕃不惜一切代價!”
此言一出,眾人臉上都露出了詭異的笑容,連帶著出神半天的紀顏都抬起頭來,輕輕一笑,知道祿東讚這句話說出來,一座宏偉壯觀,千古流傳的宮殿就要拔地而起,隻可憐他道現在還不知道,所謂“不惜一切代價”,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說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