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王氏祖宅的大門,王康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先前勉強壓抑的憤怒,這會兒才湧上心頭,叫他一時覺得悲涼,體會到人情冷暖。
他雖然不是王氏嫡系,卻也的確是嫡系的旁支,他爹是當今家主的親兄弟,王世寧便算是他的堂兄,再怎麽說也是血脈相連,卻對他像是對仆從一般,平日裡看不起就罷了,今天竟然因一個稱呼而動了手,兄弟之間的情義,就被那幾腳踹得散了。
原本王世寧的狀態,大夥兒都能理解,家族中也多有包容,長輩們從來不多說什麽。然而王康對王世寧,並不僅僅是兄弟之間的情義,還有一份救命的大恩在其中。
當日若非他說動了紀顏,又千裡迢迢將芷然送去長安,王世寧還不知要跟尿桶作伴到什麽時候。知恩不報,已經是背信棄義的舉動;恩將仇報,就更叫人心中發寒。
其實這麽多年,王康也都熬過來了,無論是面對長輩的輕視,還是面對嫡系公子的嘲諷,他都能一忍再忍,就是為著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然而今天王世寧這一腳,算是踢碎了他的幻想,叫他看清了現實,明確告訴他,在嫡系子弟的眼中,他們這些出身旁支的,都只是狗一般的存在罷了。
一念至此,王康隻覺得萬般淒涼,好端端一個七尺男兒,也忍不住在大街上落下淚來,熱淚才出眼眶,就被寒風吹冷,連帶著他的一顆心,也像石頭一樣冰涼。
回想起來,王世寧對他的態度,甚至還比不上作為敵人的紀顏。好歹紀顏是真心欣賞他的談吐學識,也真心把他當成朋友,窘迫時請他喝過好茶,維持了他的自尊和面子。
人最怕跟人比,這個念頭一湧現出來,就像是毒草一般在王康的心底生根發芽,才叫他糾結片刻,這就狠狠一跺腳,轉身朝著城東茶樓的方向走去,留下一個落寞失望的背影。
另一邊,紀顏和孫德跟著芷然走出小院,正想著要如何安撫暴走的芷然,就聽見一道驚喜的聲音響起,喊道:“紀顏大哥!你們果然在這兒!叫我好找!”
紀顏心中一動,這就抬頭去看,才瞧見一名高挑結實的少年站在路口,臉上帶著激動而熱切的歡笑,青澀的臉上已經蓄起胡須,眉眼間有一股藏不住的英氣,正是長大的馬東沒,才叫他一時激動,快步上前,一拳頭打在馬東沒肩上,道:“好啊,幾年不見,都長這麽大了!都麽不去京城瞧我?”
馬東沒自從到太原執掌茶葉生意以來,就在這邊落下了根,將親人全都接來了太原,便再不曾返回長安。這原本不是他薄情寡義,而是太原這邊的生意時刻離不開他,他跟隨紀顏許久,實在不願意辜負紀顏的信任和期待,才全心全意經營生意,顧不得回長安訪親探友。
紀顏跟他是兄弟一般的感情,心中自然也是十分掛念,只是京中事務繁忙,他也沒空跑來千裡之外的太原,兩人雖時常有書信往來,卻一直不曾見面,這會兒才激動非常,不住打量了馬東沒,又歎道:“我記得你還是個小孩兒,你就長成個大小夥子了!你瞧瞧我,是不是快成糟老頭子了?”
馬東沒笑得眼眶發熱,聞言就連忙道:“紀顏大哥豐神俊朗,哪裡像老頭子,只不過愈發穩重了!哎喲,姐,你也來了!”
翠娘聞言走上前,也是好一通寒暄,才叫芷然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扭頭看向孫德。孫德常年負責太原茶葉的供應,跟馬東沒混得很熟,這就解釋道:“娘子有所不知,這位就是太原聽雨閣的大掌櫃,侯爺的好兄弟,姓馬,大號東沒。當年救解救娘子,他也出了不少力氣!”
芷然恩怨分明,聞聽恩人就在眼前,前一刻還處於暴走狀態,這一刻就恢復了大戶人家風范,當即上前,款款下拜,輕聲道:“原來是馬恩公,恕我未曾當面答謝!奴家王芷然,多謝恩公救命大恩!”
當年王康送芷然去長安的時候,馬東沒曾經見過她,只是她當時神志不清,並不記得。這些年來,他也從孫德口中聽見了不少消息,見她拜謝,就連忙擺手,道:“不敢,不敢!不過是聽從紀顏大哥吩咐罷了!別這麽客氣,我不習慣哩!”
大夥兒聞言都笑,氣氛這就緩和,才聽紀顏問道:“我先前進城之時,聽說城中做禳災法事,全城許入不許出,究竟是什麽緣故?”
馬東沒一聽,這就變了臉色,左右看了幾眼,這才壓低了聲音道:“紀顏大哥,這事兒不能在大街上說,咱們先回茶樓,我在細細跟你說明!”
紀顏瞧他這樣,就知道內情並不簡單,也就微微點頭,吩咐孫德牽過牛車來,服侍姐妹倆上車,自己則是與馬東沒步行,一路上說著這些年發生的種種,兩個人都是感慨非常。
也沒過多久,幾人就來到了位於城東的太原聽雨閣分店,紀顏瞧著氣勢恢宏的三層茶樓,不由得點頭感慨道:“不得了,你這小子,真有本事,太原這家聽雨閣,比之京城也不遜分毫!咱們在京城那家,可是得了陛下的大力相助,才建起來哩!”
馬東沒摸著鼻子笑,道:“這多虧了太原王氏的‘鼎力相助’,將這茶樓拱手想讓。這裡便是當年他們搶咱們的茶葉,自己開起來的茶樓,我不過是換了塊牌子,其他的到沒有多少變化。”
紀顏聞言點頭,歎道:“王氏這手筆,果真比陛下還大!這般風光招搖,難怪自取其禍!嘿,花他們的錢蓋樓,讓給我來開店,這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咱們撿了個大便宜!”
說到這兒,紀顏突然轉頭朝後瞧去,才瞧見王康咬牙切齒,滿臉決絕的朝著茶樓走來。他臉上的表情陰沉猙獰,就像是要吃人一樣,才叫紀顏心中一驚,連忙大步迎上前去,道:“這是吹得哪陣風,將貴客給吹來了!我還說在京城瞧不見你,原來你回太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