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東漢以來,明黃色都是皇室專有的顏色,象征著皇權的尊嚴,老百姓根本無從得到,得到了也絕不敢用出來,否則一旦用了,就是大不敬之罪,才是自找麻煩。
然而普天之下,還真有兩種人可以放心使用明黃色,一種是伽藍中的僧侶,一種是觀宇中的道人,兩者皆因皇室恩準,允許他們在敬天禮佛的法事中使用皇室專有的明黃色,過了幾代以後,有些有聲望的高僧和道人也漸漸在日常生活中使用。
然而這種日常生活中的使用,還是受到極大的限制,不是說隨便誰剃個光頭,就能批一件明黃色的袈裟,非要是朝廷認可的高僧大德,或者有道有壽的道家真人,才有這種待遇。
一般的大德僧人,為了表示自己的地位與修行,多少會在袈裟的襯裡用上些明黃色布料,而絕大多數道人,都不會染指這皇室專有的顏色,一般都穿著灰藍色的道袍,以顯示清靜無為。
今天跟著太原刺史來的那頂步攆,自然就是老百姓口耳相傳的得道高人,隻瞧他那招搖過市的明黃色華蓋,紀顏就曉得他不是什麽正經的有道高人,甚至不一定研讀過道家的道理,否則不會不懂得清靜無為的道理,也不會這樣引人注意。
嘴角噙著冷笑,紀顏這就瞧見瘦削矮小的太原刺史下了步攆,親自去請了那位“高人”出來,兩人被一眾衙役簇擁著,亂亂哄哄朝著聽雨閣走來。
刺史已經是地方上最大的父母官,老百姓見了就紛紛躬身行禮,就連馬東沒和一眾夥計都迎出來,唯獨紀顏挺直了腰杆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就仗著“新豐候”的封號,多大的官見了他也要主動行禮。
太原刺史自知得罪不起紀顏,這就笑呵呵走上前來,一躬到地,道:“都是下面的人無禮,蒙蔽了下官的耳目,才叫下官不曉得新豐候駕臨太原,有失遠迎,還請侯爺恕罪!”
紀顏看他一眼,隨即笑著回禮道:“刺史不必自責,是我吩咐城門官不得透露,否則驚擾了地方上的百姓,紀某也心中不安。”
到這會兒,圍觀的百姓才知道紀顏的身份,之前根本不曉得他就是新豐候,就直瞧著他在茶樓中走來走去,還以為他是哪裡來的富商巨賈,一點官架子都沒有,就沒有太留意,錯失了與他結交的機會。
說話間,紀顏也就抬眼打量站在太原刺史身後那人,才見他身高過人,粗壯不凡,雖穿著一身做法事用的法袍,卻還是透著一股屠夫般的氣質。更稀奇的是,這人黑黃色皮膚,魚嘴一般的厚唇,眼眶裡兩隻眸子不是純黑,而是某種妖異的琥珀色。
色目人!紀顏心中一動,這就想起真武觀老道的話語,頓時曉得了此人的來歷,心中便有了些算計。
所謂的“色目人”,乃是中原百姓對西域人民的稱呼,源自於他們不同於中原人的各色眼眸,叫人一眼就能認出他們的身份。而眼前這一位色目人,相貌特征都比一般的西域人要明顯,無論是膚色還是鷹鉤鼻,都不像是來自高昌樓蘭一代,倒像是達官顯宦家中的昆侖奴,應該是來自昆侖山以西的身毒一帶。
一念至此,紀顏這才笑著朝那色目人雙手合十,故意道:“能在毗濕奴的夢中,與大師相遇,實在是恆河沙數一般的因緣中,最叫人喜悅慶幸的幸事!”
那色目人微微一愣,這就本能地捏出一個奇怪的手勢來,開口道:“沒想到在異國他鄉,也能遇上教友,但不知——”
話說一半,他就生生噎住,眼瞧著紀顏滿臉戲謔和不屑,就曉得自己著了他的道道,差點被他套出了實話,這才生生扭轉話題,又道:“但不知侯爺從哪裡知曉我家鄉的神明,又不知侯爺信的究竟是哪一位大神?我自遁入道門之後,已經許久沒有聽見這般熟悉的話語。”
紀顏冷笑著,知道這是對方給自己挖坑,朝廷侯爵信仰外邦神祈,罪過比謀逆造反還厲害,這便道:“我自博聞強識,幾有過目不忘之聞,也不記得是從哪裡聽過,原想跟大師打個招呼,沒想到弄巧成拙,還請大師原諒。”
色目人微微點頭,便道:“貧道奎師那都,拜見侯爺!聽聞侯爺為民除害,除去了攪擾太原城的狐仙,貧道特來拜訪,順便瞧一瞧那狐仙的模樣!”
來了!紀顏心中一動,這就笑道:“狐仙被我斬殺之後,已經化作一灘血水,沒有形骸留存世間。倒是它穿的衣袍,我還留存完好,大師要是相看,就請隨我來吧!”
只聽這自稱“奎師那都”的色目人開口,紀顏就曉得了他的打算,料定他就是杜撰狐仙謠言的幕後黑手,卻也不以為意,竭力做出一副配合的樣子來,伸手邀請他與太原刺史去現場勘察。
太原刺史本人沒有什麽主意,長期與王氏共存一城之中,已經教會了他裝聾作啞的本事,耳聽得紀顏邀請,他竟然轉頭看向奎師那都,看見對方微微點頭,這才道:“勘驗現場,原本是下官職責所在,勞煩侯爺帶路,咱們去瞧一瞧。”
紀顏含笑點頭,這就朝前領路,老百姓一聽要勘驗斬殺狐仙的現場,便都生出了好奇心來,紛紛跟在奎師那都身後,烏泱泱一大群人朝著小院走去。
昨晚紀顏已經吩咐,封鎖先前孫德住的屋子,故而此時那小屋之中,一切的場景還跟之前一樣,便是地上一件黑袍,蓋住滿地血水,床榻倒塌在一旁,除此外一無所有。
奎師那都一瞧見那黑袍,臉上的神情就變得凝重起來,伸手就要去抓,卻聽紀顏笑道:“大師小心,這血水堪比劇毒,能化去皮肉骨骼,不可隨便觸碰。”
奎師那都卻是微微一笑,無視紀顏的提醒,伸手去抓那道袍,還未碰到,手腕就被紀顏一把捏住,同時袖口的一個瓷瓶也落入紀顏手中,才聽他笑道:“大師小心,你東西掉了!這瓶子恁地可愛,摔壞了豈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