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賀魯卻對孟拾此言置若罔聞，他口中神神叨叨的又說了幾句意義不明的詞匯，接著便似整個人垮掉了般又哭又笑，眼看著竟從嘴角處淌下了幾縷涎水。

  “賀魯！”

  孟拾見狀咬了咬牙大喊了一句，隨即掄起蒲扇般大小的巴掌狠狠甩了賀魯一嘴巴。

  這雖是以下犯上的逆舉，可事到如今，孟拾也管不了那許多了，他本就是率領可汗親兵‘流沙’的大將，性子若急起來就算可汗親至也未必將其放在眼中。

  突厥為草原以北，雖民風剽悍，可對鬼神之兆甚是敬重，因此也總結出了很多應對如賀魯此般離了魂一般症狀的方法。

  這其中最為簡單粗暴的分為兩種，第一種是在晴天霹靂之時以馬鞭抽擊其人，突厥認為馬為神聖之獸，馬鞭也是神使交由突厥子民禦使神獸的聖物，這種方法可以將人離體的三魂七魄通通呼喚回來。

  然而此刻戰場之上除了遠方滔天的火勢，便是卷著焦糊惡臭的獵獵黑風，上哪裡給被嚇得離了魂的賀魯找晴天霹靂去。

  孟拾一咬牙一跺腳選了第二種。

  賀魯猛遭了孟拾一耳光，刹那間便覺天旋地轉，等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已徑直躺倒在了地上，口鼻之中腥鹹四溢，眼瞅是淌出了血。

  “趙楓！趙楓是惡鬼！”

  他下意識的念了一句，隨即便反應過來自己已身處戰場數裡之外，此刻已身至大恆河畔了。

  “清醒點了嗎？”

  孟拾瞪了一旁被他掄賀魯耳光的舉動震驚當場的蘇丹一眼。

  賀魯張了張嘴輕點了下頭，這一身腱子肉身高近兩米的漢子依舊被大恆河流動著燃燒的場面嚇得有些魂不附體。

  “全軍後撤！退回到朔州城！”

  ‘流沙’自隋朝年間便未曾遭此大敗，孟拾緊咬著牙關對身後亂作一團的部隊下令喊了一聲，他一隻掌心被自己指甲深深刺入肉中，心中的屈辱憤怒如決堤之水般湧現。

  可他卻無可奈何。

  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他心底除了羞愧和惱怒外還有另一種情緒。

  這情緒讓他即便置身於烘爐般的燎原火焰中，即便置身於濃煙四起如烏龍之勢的戰場裡，都能清楚的感覺心底的一絲寒意如跗骨之蛆般難以消除。

  那是一絲他此前從未有過的懼意。

  趙楓氣定神閑的於寧道縣唐軍陣前，甚至還在突厥士兵聲傳數裡的哀嚎中自在的飲下了一杯早便準備好的涼茶，聽那呼救聲逐漸向著大恆河遠去，他輕拍了下身下坐騎開口道。

  “傳我將令，全軍整頓軍備，是時候一鼓作氣收回朔州了！”

  聽聞趙楓開口，被冥火之勢鎮得鴉雀無聲的軍陣立刻沸騰起來。

  “傳王爺將令！一鼓作氣，收回朔州！”

  “一鼓作氣！收回朔州！”

  片刻之後，不知是誰帶了個頭，全軍數萬人竟不約而同一般喊出了猶如雷震般的整齊劃一聲音。

  “北平有王！神策詭謀！用兵如神！興我大唐！”

  “北平有王！神策詭謀！用兵如神！興我大唐！”

  趙楓聽著耳畔聲聲呐喊，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了一絲微笑，他猛一抖馬鞭在空中發出了啪的一聲，隨即一夾身下駿馬如離弦箭般帶頭衝了出去。

  三個時辰後，本應是夕陽沉暮月色將出之時，一行浩浩蕩蕩的人馬逐漸現身在寧道縣二裡之外的地方。

  尉遲恭有些疑惑的伸手抹了下從鐵盔當中不斷流出的汗水，他手搭涼棚觀望了許久遠方天色，隨即對身邊一人開口問道。

  “徐參軍，你是丞相之後，閱書無數見多識廣，你可曾見過哪本書中提及過如此景象？”

  隨尉遲恭並排騎馬立於兵馬之前的一位纖弱男子重重的歎了口氣，他隨即直接將頭上鐵盔摘了下來。

  “算算時間現在應是亥時……尉遲將軍，饒是我自幼讀書也不曾聽聞有亥時沉陽不落，燃霞如火之景啊……”

  就在此時，一位身著輕便軟甲的先行軍已急速駕馭坐騎趕到了尉遲恭身前，他神色相當怪異，指著身後斜陽對尉遲恭張了好幾次嘴都沒能吐出半個字。

  “嗯？”

  尉遲恭見狀不禁皺了皺眉頭。

  “有話快說！你見了活鬼不成？”

  按先行軍迫於尉遲恭威勢，一聽尉遲恭悶雷般的聲音身體都抖了三抖。

  “報……報告將軍……報告參軍……”

  “此地往前一裡之遙……”

  那先行軍說到這便支支吾吾又說不出聲了，尉遲恭何等性子，直接大罵一聲揚起馬鞭抽了他一下。

  “往前一裡之遙，火海漫天，有如冥河通幽，隨處可見突厥士卒殘軀遺骸被烈火炙烤……他們，他們……嘔……！”

  那先行軍被尉遲恭馬鞭一抽，口中話語連珠炮般吐了出來，可說道此處時，他似再難以忍受，彎下腰來徑直從馬匹上跌落，口中哇哇兩聲竟是吐了一地。

  “……”

  尉遲恭心中詫異，他再度瞭望了下遠方紅霞漫天鉛雲如幕的景色，隨後便高聲喊道。

  “全軍疾行！老子倒是要看看是什麽東西能把活生生的人嚇成這般德行！”

  他身後眾將兵士聞言立刻加快了行進速度，沒過多久二十萬唐軍便已行至了趙楓燃火焚燒突厥之地。

  只見那戰陣當中盡是滿地的焦黑屍骨，撲鼻而來的除去滾滾熱風外還有幾分濃鬱的油脂腥臭，滾滾黑煙即便此刻仍舊衝天而起，散落的殘盔棄甲灼如黑炭。

  婉如遊龍般的烈火自地面湧動不止，就連百步開外的大恆河上都隱約浮現流動不息的幽幽藍火。

  那徐參軍已手掩鼻甕聲甕氣的問了一句。

  “這是什麽味道？”

  尉遲恭聞言冷哼一聲將目光放遠，可不論他如何遠望，依舊能看到燎原之勢的熊熊烈火和多不勝數的滿地陳屍。

  他過了許久才牽動嘴角對一旁還心生疑惑徐參軍緩緩開口道。

  “徐參軍……你所說的，是這方圓幾裡的遍地殘屍，是數萬突厥人被趙楓以撲天火勢焚成焦炭所散發出的。”

  “烹人焚屍之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