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劉銘走後,韓立仁突然問起,“賢婿,你剛才對皇孫之言,是何意?聖學、聖人,不可褻瀆。讓外人聽到,那可是大罪。”
“嶽父之言有理。”楊繼業笑笑,“三皇五帝之時,孔聖未立,禮儀未顯。那時候的人們如何立身?”
韓立仁沒想到楊繼業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一時間也覺得不好回應。楊繼業並不等嶽父回答,又說,“孔聖之時,推崇禮儀,提出複古禮,尊周公。為何?是因為春秋戰國期間,禮儀崩壞,人心不古。
何為禮儀崩壞、何為人心不古?古人質樸,遇事待物,從善而選。心之所向皆為善,有善心善念,行為舉止盡皆相隨,才有三皇五帝之禮樂、盛世。孔聖所處之亂世,人心不向善,孔聖深憂之,然後周遊列國,再有《春秋》《論語》。嶽父,聖學由來,是如此吧……”
韓立仁當即站在那裡,沒有往前走,而是在思考。對於聖學,每一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理解和認知。特別是要說服別人,讚同自己對聖學的理解,這是非常難的。
立場不同,對立的立場之間,是不講對錯和道理的,只要否定對方,讓對方錯,就是最核心的支撐。至於自己對錯,完全可自圓其說,哪怕不能自圓其說,也會自我屏蔽,有選擇地將自認為對的東西說出來,批駁對手。
在後世,有些話題在朋友之間、同學之間、父子之間、夫妻之間、同事之間,都不能討論的。一旦提及,必然是爭吵,無理由地爭吵,不歡而散,更有甚者會動手打架。(如俄烏、芯片……)
古人對聖學,也是有派別和傳承的,立場並不一樣。彼此之間的爭論、辯駁,也是必然的。
韓立仁同楊繼業之間的關系不一樣,聽楊繼業這樣說,才不至於立即產生敵意,故而會思索。
“妹夫,對於聖人之學,還要慎言。”韓新勇說,他雖說也年輕,可在吏部做事,心裡那種敬畏更強。
楊繼業對韓新勇點點頭,笑著說,“二哥言之有理。孔孟之道,勸人心從善、行為善,是以有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為何習相遠?那是因為在人的每一時、每一刻,都在大善、小善、小惡、大惡之間選擇,亦使人心迷茫,唯有時時明心、向善,擇善,不忘本心本念,才是孔孟之學的核心。嶽父,是不是這個道理?”
“言之有理。”韓立仁說,我朝士林,對於聖學義理也是有不同學派,多師從前朝朱夫子之學。朱夫子編撰四書,乃是傳世大儒,令人敬仰。
“嶽父,朱夫子對儒學攻讀,確有所稱,不過,依舊是一家之言。如何領悟孔孟之道,聖學經義,總之還得看一個人的行止、擇訣之間,細微出見真意。”楊繼業說。
“妹夫,慎言啊慎言。”韓新勇顯然有些急切,對楊繼業述說的對聖學的理解,大為不滿,更多的卻是擔心他走向士林的對立面,從而受到打壓。
最為關鍵的是,楊繼業的科考還沒結束,如果在科考中所言,與考官的觀念不同,考試不過而落榜,那都是必然的結果。
而這樣的結果,不論是右丞相府還是韓家,或楊繼業本人,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等楊繼業科考之後,再怎麽發表自身對聖學的觀點,那就是學術之爭。雖有對錯高下之辯,卻不會乾連到科考。
楊繼業對明代王守仁之心學,還是有所接觸,結合自身在文朝所見所聞,以及文朝目前那些儒學、儒士,覺得有必要為士林吹起一股新風。
與韓新勇爭論沒有必要,等知書堂開辦之後,這樣的爭辯才真正具備影響力。至於說,自己提出心學的好處,真正導引人務實起來,對科考只有幫助。
一個人的文名鵲起,科考的成績也會相應地拉高,不然,張榜之後必然會受到質疑,閱卷官、主考官也有巨大壓力。
皇孫劉銘返回太子府,太子劉靜知道他在韓家做什麽。兒子到荊蠻楚地後,得到楊家那位么兒保護,同時,楊家么兒對兒子立志、意志力、價值觀等方面都產生了較多影響,使得目前兒子隻肯認楊繼業為先生,對於太子府的一些儒家名流、學士,並不認同。
“回來了。”劉靜說。
“父王。”劉銘上前行禮,“好久沒聽先生教導,今天的見先生,回來晚了。讓父親擔心了。”
劉靜點點頭,說,“主要是擔心你的安危,太子府如今力薄,而那些人肯定會盯著你的行止。我擔心他們窮凶極惡,不知會做出什麽來。”
“父親,孩兒知道了。以後我會小心的。父親,孩兒與先生在一起,才是最安全之地。阿德隨行,楊猛也送我回家,實際上,先生身邊有蠻族的人暗中保護,縱然有些人想做什麽,也無法做到的,您放心。”
“楊家這一位如此厲害?”劉靜也聽說過楊繼業的,阿德曾說到荊蠻楚地的情況,當時楊繼業與魔教對抗、與鷹巢山匪對抗等,多少還是聽說的。當然,蠻族軍體系裡稍微隱秘的東西,阿德也無法接觸。探聽不到這些事情。
“先生當然厲害啦。”劉銘語氣肯定,不容置疑,“我對先生很多事都不盡知,那時候在荊蠻楚地的巫家寨,先生辦的夜校,能夠讓全蠻族人向往,讓他們讀書、識字、辨數……先生說‘男兒當自強’,又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對了父親,今天在韓家,先生談到北地經營之策……你看看吧。”
劉銘說著,將之前在韓家做到筆錄拿出來,遞給太子劉靜。劉靜接了,他對楊繼業的詩才、對楊繼業關於蠻族多方面的事,確實有所知,可在大事上的政見,還不了解。
看到關於經營北地的論述,一條條列在那裡。雖說這些天來,太子府和朝堂群臣,都在討論北地經營策略,但對比楊繼業所說,就有較多差別。最大的差別在於,這些陳條,確實能夠一條條去做,落實下去。
“這些是你先生所說?”劉靜說。
“父親,自然是先生所說。”劉銘有些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