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閣中,北漢國主劉繼元,就像是個木頭人一樣,呆若木雞地坐在勤政閣的青石地板上,跟前的地板上,還放著打了開來的包裹。
包裹裡,遼國冊封特使韓知范雙眼圓瞪,至死都沒閉上眼睛,仿佛正怒目瞪視著劉繼元一樣!
最初打開包裹的時候,發現裡麵包著的,竟然是韓知范的首級,劉繼元就直接被嚇得雙腿發軟,癱坐在了地上。
之後,劉繼元就像是失了魂一樣,坐在地板上,久久的沒能回過神來。
勤政閣裡,湧進來的侍衛親軍,也如同泥塑木雕一樣,立在殿裡,劉繼元不說話,他們就沒有任何的反應。
趙德昭他們已經大搖大擺的離開勤政閣,離開晉陽宮了,沒有劉繼元的旨意,宮中的禁衛,甚至連攔都沒攔一下。
那些有幸聽到趙德昭話的侍衛親軍,都在心裡,捫心自問,思考著一件事,他們到底是要做華夏一統的功臣,還是要做割裂中國的歷史罪人?
實際上,不僅僅是那些侍衛親軍,全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劉繼元也一樣!
原本,劉繼元以為,遼人可以作為自己的倚仗,靠山,可以保護漢國,保護他,不說開疆拓土,恢復高祖時的漢國疆域,保存漢國現在這十三軍州之地,總是可以的吧?
遼國冊封特使抵達太原之後,劉繼元對他也是竭盡所能的招待他,將他當上賓對待!
可現在……
遼國冊封特使韓知范的首級,就鮮血淋漓地擺在自己的眼前!
若非剛才那幾個刺客,放過了自己,自己現在,恐怕也已經跟韓知范一樣,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屍了!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
然而布衣之怒呢?
布衣之怒,伏屍兩人,流血五步,卻能天下縞素!
剛才那幾個刺客,若是真想要了自己的性命,他們固然難免為萬刃分屍,難逃一死,而自己呢,恐怕同樣也會身首異處吧?
如今,宋國大軍壓境,兵圍太原,遼國冊封特使韓知范,又身首異處,死在了太原城裡,遼國,還會南下,救援自己,救援漢國嗎?
漢國的出路,又到底在哪?
或許,那個刺客說得對,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北漢中原,本就一國!
唐末以來,藩鎮割據,人為地將中國割裂成了大大小小十余國,天下紛爭,戰亂不休,堪比戰國。
如今,中原分裂,已逾六十余載,天下一統之局勢,已然明了!
宋國代周,南平荊湖,西定孟蜀,南唐吳越,盡皆俯首,唯一抗拒統一的,就只有漢國了!
而宋國傾國出動,兵圍太原,漢國又能堅持多久?
十天?
半個月?
還是三個月,五個月,一年半載?
這次擊退了宋軍,那下次呢?
下下次呢?
宋國幅員萬裡,丁口千萬,翻手之間,百萬大軍,唾手可得!
而漢國呢?
傾其所有,漢國又還能征募到多少漢軍?
至於遼國……
遼國,真的靠得住嗎?
為了區區一個漢國,與中原開戰,遼國新君,真的肯嗎?
一時之間,劉繼元腦袋裡就像是塞滿了漿糊一樣,一片混亂,許久都沒能理出個頭緒來!
正失魂落魄地胡思亂想著,一個侍衛親軍,卻又慌裡慌張地衝了進來,看到勤政閣裡站滿了的同袍,還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然後才硬著頭皮,走上前去,走到劉繼元跟前,跪地行禮說道:
“啟稟陛下,北,北門來報,遼人從北門殺,殺了出去,殺我守軍,數十余人。”
劉繼元像是突然回過魂來一樣,猛地轉頭,瞪著那個侍衛親軍,那個侍衛親軍心中一顫,說話也變得更加的結巴起來:
“出,出城後,遼,遼人還,還朝北門,射了一箭,叫,叫嚷著‘漢,漢國背盟,殺其使節,今,今日之仇,他,他日必,必報’。”
“漢國背盟,漢國背盟……”
劉繼元呢喃了幾遍,然後無力地朝那個侍衛親軍揮了揮手,說道:
“知道了,下去吧。”
侍衛親軍再次愣了一下,然後躬身行禮,退出了勤政閣。
“你們也都出去吧,讓寡人好好靜一靜。”
勤政閣中眾人,頓時如蒙大赦,一起行禮後,退出了勤政閣,偌大一個勤政閣,頓時便只剩下了劉繼元一人!
劉繼元伸開雙手,直直地往後倒了下去,倒在青石地板上,雙眼直愣愣地望著大殿上方的棟梁橫木,嘴裡呢喃道:
“華夏一統,勢不可擋,華夏一統,勢不可擋!”
“我大漢,為何就不能一統華夏?”
“為何不能?”
“天命,真的不在我大漢麽?”
“老天,我不服!寡人不服!”
“寡人不服啊!”
說到最後,劉繼元已經眼淚縱橫,淚珠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樣,從眼角流了下去,眼睛也緩緩地閉了起來。
遼國冊封特使被殺,遼人護衛衝殺出城,事情的經過,劉繼元已經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那夥刺客,能夠從容的混入晉陽宮中,就是打著遼人內亂的幌子,在追殺漢軍禁卒。
那些漢軍禁卒,原本就是劉繼元派去保護韓知范的,為何卻突然遭受到了遼人護衛的追殺?
很顯然,是因為那幾個刺客,穿著漢軍軍服,殺了遼國冊封特使,從而引起了遼人的反殺!
這本只是一個誤會,可現在,遼國特使,在太原城中,身首異處,遼國護衛,又口口聲聲,說是漢國背盟,殺其使節!
等這些遼人護衛回到遼國,這個誤會,怕是永遠都解釋不清了!
韓知范,不是漢國殺的,也變成漢國殺的了!
在這種情況下,遼國還會承認漢國嗎?還會派兵南下,支援漢國嗎?
還會為了漢國,與國勢兵力,不輸於其,天下數一數二的宋國開戰嗎?
為了一個毫不相乾的撮爾小國,不惜冒著兩敗俱傷,甚至還有戰敗的可能的風險,與宋國開戰,可能嗎?
在遼國新君心中,漢國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石晉高祖,尚有燕雲十六州,可以割讓遼國,以此借兵,求契丹派兵南下!
而自己呢,地不過十三州,丁口不足百萬,自給尚且不能,又能拿得出什麽,去割肉飼狼,乞求遼人派兵南下?
引狼入室,難道自己真的還要重蹈五胡亂華時的覆轍嗎?
想到這些,劉繼元不由得又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眼角的淚珠,更是滴答滴答的,不停地往下掉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