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白看著嬰兒床內的小祖宗,乾裂的嘴唇微微抽搐,眼圈也跟著通紅了起來。但最後他什麽話都沒說,扭頭走出了臥室。
我回頭又看了一眼安靜的躺在嬰兒床上但一雙淡眉卻輕輕皺在一起的小祖宗,最後咬著牙輕手輕腳的退出了臥室並且將臥室的門給帶上。
偌大的客廳內我和白叔、容顏以及明家倆兄弟相對無言的坐在沙發上,大口大口的吸食著手裡的香煙。不知是忘了還是怎麽的,即便是白天日上三竿,客廳裡的暖光燈依舊開著。
“我給您發短信詢問小祖宗的事時就察覺到了不對,因為之前注射了小祖宗血液的項溫風身體出現了點狀況……”我抽著煙面色蒼白,眉頭緊皺著將在北京機場時接到西裝人電話的事情告知了顧白。
顧白搖著頭,聲音沙啞的回道:“那時候孩子還沒有什麽異常,問題是昨天下午才出的……短短一天的時間,就……就變成這樣了……”
“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對嗎?”我手裡夾著煙,抬起頭看向顧白問。
顧白閉著眼睛回答說:“從二十多年前我把他從方家莊內帶出來直至現在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這是第一次。”
“既然二十多年來都沒出現過這種情況,那為什麽偏偏這個時候出現了這種事?”容顏看著我們異常費解的問道。
我和顧白均是沒吭聲,一直沒說話的明智忽然插了一句嘴,問:“會不會是……時間到了?”
我們幾人皆是一愣,隨後扭頭看向了明智。明智見我們幾人都盯著他,立馬意識到自己可能話有些多,忙擺著手解釋說:“我也不懂這些,我就隨口一說……”
“1993年美國馬裡蘭州出生的不老女嬰活了二十年,在2013年去世時死因雖一直沒有對外公布,但可以明確肯定的是這不老女嬰在臨死前,身體特征並沒有快速的衰老。”顧白將手裡的煙蒂掐滅在堆滿煙頭的煙灰缸內,隨後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塞進嘴角,拿著打火機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的將香煙點燃,隨機又說:“這孩子的情況和那不老女嬰的狀況完全不同,他比不老女嬰活的時間更長……如果你們的調查和推測是正確的,那這孩子最起碼已經活了四十多年……但誰能想到現在他的身體狀況會出現快速衰老的跡象?”
話到這時,顧白扭頭看向我,皺著眉問:“有德,現在擺在眼前的情況已經很明朗。如果……如果再一直這麽下去,這孩子就保不住了!短短一天的時間他就衰老到了現在的地步,要再繼續衰老下去不出兩天就……就……”
白叔夾著煙的手指戳著玻璃茶幾,他緊咬著牙努力了半天,後面的話仍然是沒能說出口。
“叔!我知道您要說什麽,也明白您現在是什麽心情!但問題是,我能怎麽辦?我們能怎麽辦?小祖宗現在的情況不是尋常的病發,也不是常見的病狀,您想怎麽辦?找醫生來給他看嗎?那些醫生對這事能有辦法嗎??”我側著頭和顧白對視著,一連串的發問讓顧白無處反駁。
容顏和明家倆兄弟皆是低著頭悶聲抽煙,一句話沒敢多說。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製住內心深處的急躁,看著顧白面容蒼白中帶著疲憊的臉頰於心不忍的想要開口再度說兩句,誰知顧白卻掐滅了手裡的香煙扶著膝蓋從沙發上站起來,聲音沙啞的說了一句:“我進屋看看,你們聊吧。”
我張著嘴還想說什麽,但顧白卻對我擺了擺手,神色沒落的走向小祖宗所在的臥室。
“哥……”明智想了半天,聲音很低語氣卻很認真的說:“雖然小祖宗是你們方家的活物,但要說感情其實你們方家任何一個人都比不上白叔……白叔和小祖宗一塊生活了二十多年,即便這二十多年來小祖宗不能說話,也不記事、不記人,但倆人終歸還是朝夕相處了那麽長的時間。你可能不知道,白叔這二十多年來一直沒娶妻生子,一直把小祖宗視如己出,即便他心裡知道小祖宗有朝一日會離他而去,但他還是一直把小祖宗當自己的孩子對待。現在出了這種事,白叔心裡肯定難受。”
“白叔其實心裡清楚找個醫生過來看也是無濟於事,但他要不這麽做,萬一……萬一小祖宗真的走了,他心裡得愧疚一輩子!”明征低頭抽著煙的時候也跟著輕聲說了一句。
我明白明家倆兄弟話裡的意思,同樣也明白顧白的心情。其實現在的顧白就和病人家屬一樣,明知道病人患的是不治之症,但還是想盡最大的可能、努力去醫治。如果病情能有所好轉,那就再好不過。若是真的無能為力,最起碼病人家屬也問心無愧。
“……我去打個電話!”我從茶幾上拿起容顏和我的手機,隨機扶著膝蓋站起身奔著二樓開放式的陽台走去。
一直低頭不語的容顏在我離開後,皺著眉對明家倆兄弟輕聲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小祖宗出這事不光白叔難受,大家都挺難受。你倆能少說兩句,就少說兩句吧。”
明家倆兄弟對視了一眼,皆是搖著頭歎息了一聲。
走到開放式陽台的護欄旁,我低著頭用手指滑動著屏幕裡的通訊錄找著聯系人的電話號碼,等號碼找到後我又用容顏的手機把號碼輸入進去,並且撥通。
忙音響起時,我左手搭在護欄上手指起伏不停的敲打著護欄。過了約有七八秒後,忙音中斷,電話被人接起,但接聽電話的人根本就沒說話。
“是我!”我咬著牙沉默了一下,對著電話裡的人開口道。
從我的聲音辨別出我是誰後,電話裡的人微微一愣,隨機問:“怎麽了?有事?”
“從昨天開始方家的活物就開始逐漸衰老,我連夜趕過來看了一眼,發現問題有點大,如果……如果再這麽下去不出兩天這活物就……”話到最後我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沒把話繼續說下去。
電話內的人稍加沉默後,便是語氣清冷毫無感情波動的說:“不用管了。”
“不用管了??”我聲音不自覺的提高,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皺著眉問:“你知道方家莊的活物代表著什麽嗎?方家莊四百余口人的慘死,幾十年的陰謀詭計全都和這活物有關!現在你是什麽意思,是想讓活物自生自滅嗎?”
我話音落下,剛想開口繼續往下說,誰知電話裡的人卻聲音淡漠的打斷道:“你難道不知道活物為什麽會稱為活物嗎?”
“……”到了嘴邊的話瞬間被我咽了下去,我眉頭擰在一起沒吭聲。
電話裡的人稍作停頓後,語重心長的道:“活物代表的是永生不滅、長生不老。如果你那裡所謂的活物真的是真正的活物,為什麽會逐漸衰老?為什麽會面臨死亡?”
“你不用管他。”他在電話內語氣加重再度重申了一句,隨機就‘啪’的一聲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手裡握著手機目光有些呆滯的看著遠處,站在原地怔怔出神了許久方才緊握手裡的手機,重重的一拳錘在護欄上,低聲怒罵道:“我以為我他媽什麽都懂了、什麽都知道了……最後還他媽是讓人一次又一次的當猴耍!!”
站在陽台上我連續深吸了幾口氣,方才逐漸將心裡的怒焰平息下來。而後,我轉過身面無表情的走進了客廳,路過容顏時我把他的手機丟給他,隨機直奔著小祖宗所在的房間走去。
容顏坐在沙發上犯懵的接過手機,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我一眼。
來到小祖宗的臥室後,我手掌攀上門把手猶豫了一下才擰動門把手將房門給推開。
屋內的暖燈亮著,顧白背對著門口坐在地毯上,佝僂的背影顯得格外的蒼涼。嬰兒床內躺著的小祖宗伸出小手緊緊地抓著顧白的手指,顧白則眼神發直的一直盯著小家夥。
望著眼前的這一幕,我內心深處最為柔弱的地方仿佛再被人狠狠的抓撓著。在原地躊躇了許久,我方才動作很輕、很慢的走進房間,並且將房門給關上。
躡手躡腳的走到嬰兒床邊,我慢慢蹲下身子最後坐在顧白的對面。顧白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和他靜靜的對視著。他似乎從我眼神中看到了些信息,良久後臉上的褶子方才強行擠在一起,對我微微一笑。
“二十五年前我從方家莊把他抱出來的時候,他就這麽一直抓著我的手。當時啊,我雖然年輕,但不傻。知道那次的任務是奔著這小家夥去的……如果一直帶著他啊,他就是我的一個累贅,說不定我未來的日子都會提心吊膽。後來我就想……不如把他掐死,一了百了算了。就在我準備動手,雙手都已經放在他脖子上的時候,他還以為我是要抱他,一直對我‘咯咯’的傻笑個不停……人心都是肉長的啊,那會我哪知道他是活了好幾十年的小祖宗啊?一直以為他就是十多個月大的小孩,面對著這麽一個小孩……我怎麽能下的去手啊?後來我想開了,就自己安慰自己說,走的每一步都是老天爺安排好的,既然不能試圖去改變什麽,那就逆來順受……這麽一順,我就帶著他順了二十多年。”
顧白目光柔和的盯著嬰兒床內已經生出了白發的小祖宗,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腦袋,聲音很低的繼續說:“發現了這小家夥身上的秘密以後,我很驚訝,沒想到這小家夥還有那麽大的能耐。但這二十多年來我從來沒想過以後和未來,直到陳向南聯系我,你找上門,我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要和這小家夥分開了。當時嘴裡雖然說著解脫了,但心裡難不難受只有我自己知道。有德啊,二十多年的朝夕相處,就算是一條狗該有的感情也有了吧?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呢?”
“我好不容易做好了把這小家夥拱手讓出去的心裡打算,誰知道……誰知道又猝不及防的碰到了這種事……”顧白咬著牙嘴唇,眼圈通紅的感歎道:“他看著我從一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到如今的知命之年,我以為他會看著我閉上雙眼,躺進棺材。誰知道……誰知道卻是我看著他慢慢變老……”
“叔,對不起……”我虎目含淚,緩緩的低下頭。
顧白擺了擺手,輕聲一笑,說:“沒有誰對不起誰,沒能看著他出世,看著他離開……其實也挺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