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命運已經定了,安龍大座中赴死。在這生死之間,我明白了很多的道理。
未來,有著自我圓滿的趨勢,它為了自我實現,可以調用一切資源,可以犧牲所有的人。大家都在未來的圈套裡忙活而不自知,每個人都在付出自己的所有,只是為了一個目的,讓未來實現。
就算我明白這個道理,從這個局面裡也擇不出去。整個局非我自己,這其中還牽扯了很多人,棋盤落子既涇渭分明又混沌一片,而我則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歷史的十字路口。
看著松葉先生要走,我趕忙追過去:“松葉先生,我還有一事相問。”
松葉先生回頭看我:“請講。”
“貴派伊賀谷是否有一種法器,類似盒子,名曰式鬼五行盒?”我說。
松葉先生站定:“齊先生為什麽如此一問?”
我遲疑一下:“很多年前我曾在一家古董店見過類似的盒子,古董店的老師傅就是這麽跟我說的,說此物是伊賀谷的法器,可以預見未來。”
松葉和海鬥對視一眼,海鬥道:“齊先生是否還記得那家古董店?”
我搖搖頭:“很久遠了,在山東。當時我也沒留意,問完就走了,今天見到二位突然想了起來。”
海鬥道:“那你是認錯了,或許是奸商冒充也有可能。我們伊賀谷沒有這種法器。”
我有些迷惑,似乎推想出了什麽,亂七八糟一團,此時不是細細琢磨的時候,我隻好說道:“好吧,打擾二位。”
我正要走,松葉先生叫住我:“齊先生,伊賀谷也不能說沒有這種法器。”
我陡然一驚,回頭看他,海鬥也有些迷惑。
松葉先生道:“你可知剛才我和海鬥在院子裡所行法事的名字?”
“式鬼五行陣。”我說,我對這個名字印象很深。
松葉先生點點頭:“我和海鬥都是伊賀谷傳人,我們所行陣法能感召式鬼破解天道,在法陣中形成結界。院子是正方形的,我們的結界范圍也擴展到院子的邊緣,自然也是正方形的。整個院子其實就是大法器,若從上俯瞰那正是一個正方形的盒子,和齊先生在古董店所見之物並無差別。”
我的嘴張得老大,完全被松葉先生這番話說懵了,一身都是冷汗。
松葉先生道:“從這個意義來講,如果硬說伊賀谷有這樣的法器也沒錯。我和海鬥在院內做法結界,形成法器,預兆未來,名字叫‘式鬼五行’。”
“老師,齊先生在古董店所見到的盒子又是怎麽回事?”海鬥問。
松葉先生大有深意地看著我:“齊先生乃是大機緣之人,所見所行非常人能夠理解,他所見的這個盒子必然暗合了一些天機所在。”
我臉煞白,腦子嗡嗡響,已經完全懵掉,看松葉先生要走,我趕忙說:“我還有一事請教。”
松葉先生看我。
“多年前,你曾經給龜先生佔卜一卦,當時是怎麽佔的?”我問。
神識之境裡我聽過古董店的赫師傅說過這段往事,當時松葉就是用式鬼五行盒佔卜未來。
松葉看著我,眼神很滄桑,老人緩緩說:“當時是我和老師一起到的山城,那時他還健在,我們受到了禮遇更有質疑,和如今的遭遇極為相似。我和老師在一家茶樓的後院進行了式鬼五行的法陣,預測十年後的未來。”
“沒有用盒子?”我問。
松葉先生笑笑:“沒有盒子,只有我和老師兩個人而已。”
“好吧。”我說:“我再問一句,當時現場有一個孩子,不知道松葉先生有沒有印象?”
“什麽孩子?”他問。
我說:“我也形容不上來,他姓赫。算了,當我沒說過。”
“是不是滿人孩子?”松葉先生忽然說道。
我大吃一驚:“對,對,是個滿人。”
“我記得很清楚,”松葉先生說:“當時龜先生的門客裡有很多是以前在旗的滿人,還有是從滿洲過來伺候過皇上的。其中有一個滿人孩子我有印象,不知是不是你說的,他姓什麽我也不知道。當時之所以對他留意,是因為這個孩子眉清目秀,頗有根骨,是個很好的苗子。”
我回想著赫師傅的長相,他那時已經很老了,滿臉皺紋,雞皮鶴發,和松葉先生所說的眉清目秀完全搭不上邊。可人家畢竟上歲數了,幾十年的紅塵經歷,能讓一個清秀的孩子變成垂垂老者,這也是有的。
我心中還是存了一線希望,假定赫師傅存在現實世界裡,如此說來順藤摸瓜便可以找到寫我命運的兒子寫手了。
但這裡有個問題,赫師傅之所以能出現在我的神識之境,是因為境中的我,也就是撈魚食的中年漢子去古董店賣伊賀谷的法器盒子。
式鬼五行盒是赫師傅和神識之境聯系的橋梁,松葉先生卻明明白白告訴我,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那個盒子,這根鏈條一旦動搖,赫師傅存在的可能也在坍塌。
我正思索著,松葉先生和海鬥朝我微微點點頭,出門走遠了。
我癱坐在沙發上,心裡一團亂麻,未來之路不用我想,已經有很多人為我定好了,那條赴死之路是我必走的。
為什麽這個角色會落到我的身上?除了我就沒人去嗎?
我感受到死亡帶來的恐懼,手指插在頭髮裡,非常痛苦。為什麽未來的命運會選中我,是不是神識之境中兒子寫手寫到了我的死?
他為什麽要寫我死呢?能不能再去創造個別人,讓我遠離所有是非,安安靜靜的生活?
這時門開了,一個人出現:“老齊。”
我抬起頭看到是二龍,他坐在我的身邊,輕輕說:“你決定好了?”
我看著他:“其實,這裡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稀裡糊塗到了這一步。不過我想,就算我知道了那些事,也改變不了即將赴死的命運。”
二龍拍拍我:“老齊,你信不信我?”
我看著他:“我如果不信你,就不會來了。”
“那就好。”他沉吟一下:“老齊,你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八家將那裡你去解釋和善後吧,我就不管了。”我說:“我只有一個人放不下。”
“你父親。”二龍看我。
“對。我媽媽過世的早,我和我爸相依為命,他拉扯我這麽大不容易,我知道他付出了什麽。現如今我沒結婚沒生子沒成家,就這麽沒有了,我得給他個交代。”
“以後你父親就是我父親,你走之後我會去的,他以後養老我全權負責。”二龍說。
我說道:“你帶手機了嗎?”
二龍道:“你現在不能往家打。”
我搖搖頭:“我知道。我不是往家裡打電話,我是讓你打開手機的錄像功能,我想說兩句話,我走之後麻煩你帶到家裡。”
二龍從兜裡掏出手機,打開錄像功能放在桌子上,靠著茶杯支起來。我對著手機深吸口氣:“爸爸,你看到錄像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在了。我渾渾噩噩一生,如今走到盡頭,平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奉養你到老。爸爸,我走之後你千萬勿念,好好保重自己,我在九泉之下也會瞑目。今日給你磕三個頭,權當報答今生養育之恩。孩兒不孝,先走一步!”
說到最後我泣不成聲,跪在地上規規矩矩磕三個頭,再起來時,腦門已滲出血跡。
二龍沒說話,慢慢走到桌前,把手機錄像關掉,又重新檢查了一遍剛才拍攝的影像。
我跪坐在地上,萬念俱灰。
到安龍大座的典禮現場去搗亂,不管有沒有成功,都不會活著回來。這和荊軻刺秦王沒什麽區別。日後洪先生若大成,我會被歷史列進奸臣傳,如果他敗了,我或許會被列入刺客傳,又或者我壓根就不會留下任何姓名,就這麽無聲無息的在歷史長河中湮沒。
我在會所住下,每天都是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沒人找我。二龍有時候會過來,大部分時間也看不到他的人影。
我在腦子裡反覆推衍未來安龍大座那天,我會怎麽辦,會發生什麽,我最後的結局是什麽。想了無數種可能,每天吃飯都味同嚼蠟。
這天我正在地下一層的游泳池游泳,這裡空無一人,只有我自己。正遊著,二龍從外面進來,蹲在水池邊看我:“老齊,跟我走一趟,有個人想見你。”
“誰?”我問。
二龍道:“我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這個人是和鳥叔單線聯系的,他能讓你混進安龍大座的現場。”
我愣了:“這人這麽大能量?”
二龍把手伸過來,我猶豫片刻,抓住他的手濕淋淋出了水面。他頗有深意地看著我:“老齊,你是條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