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利的從冰箱裡拿出凍著的大塊牛肉和雞肉，扔到水盆裡解凍，然後將剛剛從超市裡買來的蔬菜倒在一張已經鋪好的報紙上，步青雲拿過一個板凳，像個大媽一樣的坐了下來，然後開始擇菜，同時轉頭對董林說：“找個地方坐好了。”

  董林有些局促的看了看這間遠算不上豪華，僅僅只能算是比較整潔，格局還算不錯的二居室，眼中閃過一絲羨慕。

  沒有坐在沙發上，也沒有找凳子坐下來，董林就那麽站著，低聲感歎了一句：“這房子是你的吧？真好。”

  步青雲轉頭看了董林一眼，也沒繼續讓他坐下，而是轉過頭再次開始擇菜，隨意的說：“這房子不是我的，我也是租客，就住那個小房間而已。”

  “你一場比賽就掙二十五萬啊。”董林這下真的詫異了。

  “也就這一場，哪有這麽好掙的錢。”步青雲笑了起來：“而且現在也沒到手呢。”

  董林哦了一聲，然後不說什麽了，就站在那裡，呆呆的看著步青雲擇菜。

  剛才從學校裡出來，步青雲就帶著董林上了一輛公交車，可憐董林真算得上是身無分文，連坐公交車的兩個硬幣都沒有，還是步青雲幫他掏的。

  慢悠悠的把菜擇完，生菜用手撕開，其他的上刀切片，然後拌上沙拉醬放在一邊，接著從水盆裡撈出牛肉雞肉，步青雲開始運刀如飛，切成一塊一塊之後開煮，這才擦了擦手，轉身拉著董林在沙發上坐下，笑著說了一句：“從基地裡出來的人，想要混口飯吃，有時候也挺難的啊。”

  董林如遭雷擊，愣愣的看著步青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別這樣看著我……你大概沒聽過我的名字，不過也難怪，我最後一次知道其他基地裡有個十三歲就長到一米九的大塊頭，那還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看著比步青雲成熟多了卻實際上和步青雲同樣是十六歲，比步青雲還小了兩個月的董林低頭不語。

  “怎麽被淘汰的？”步青雲笑著問了一句。

  “過人、跑動沒有達到標準。”董林低聲回答。

  步青雲笑了起來。

  看到步青雲沒有說話，董林抬頭看了步青雲一眼，猶豫了一下之後問：“你也是基地裡的嗎？幾號基地？”

  “三號。”步青雲回答說。

  “專門訓練中場球員的三號基地啊，難怪你的技術這麽好。”董林有些羨慕的說。

  步青雲聳聳肩膀。

  董林這才想起面前這個臉嫩的家夥會和自己一樣為了錢去幫人踢球，多半也是被基地淘汰出來的，現在自己問這個，是不是又給人家傷口上撒了一把鹽啊？
  步青雲卻似乎並不在乎這個，追問了一句：“你是三年前就被淘汰的嗎？這三年在幹嘛？”

  董林想了想，然後開始老老實實的回答。

  步青雲就聽到了一個比較淒慘的故事。

  三年前離開基地之後，和步青雲一樣，董林也沒有進入職業足壇的世界裡——不過不一樣的是，步青雲拒絕了程修然教練的推薦，而董林則似乎比步青雲混得更慘一些，在基地裡雖然好脾氣的董林和任何人都沒有發生過衝突，卻也沒幾個教練會對他另眼相看，自然也沒有什麽推薦機會。

  當然了，那時候才十三歲的董林，就算有這樣的機會，也未必能夠進入職業足壇的梯隊，要知道職業球隊的青年梯隊現在基本上都是一脈相承的，所有人都是從小一起踢過來的，董林這老實性格，就算進去了，還不得被人排擠死。

  董林家裡都是山區的農民，日子過得苦巴巴的，當時把董林送去踢球也難免不是有著讓這個年紀小個子大胃口更大的兒子找個飯轍，至少比在家裡吃窮老子要好得多，現在回來了之後，董林家裡就抓了瞎，看著不怎麽吃米飯每餐都要吃不少肉的兒子，董林老爹都快愁死了。

  養了兒子一年之後，整個村子裡的雞硬是被董林給吃絕了戶，頭疼之下，托鎮子上的熟人給才十四歲的董林辦了個身份證，出生年月給他調大了兩歲，反正那時候董林身高就快兩米了，長得也早熟，說他十六歲也沒人懷疑——然後家人給他湊足了路費，讓他出門打工，好歹能自己養活自己不是？最起碼以董林的力氣和塊頭，在城市裡能掙到的錢可比在土裡能刨到的要多得多了。

  於是董林就來到了離老家近一點的寧水市，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涯。

  頭一年在寧水市的日子，董林過得有點兒慘。

  要說就算基地裡，會嚴格按照食譜進食的也不多，步青雲是其中的一個，其他人裡，於英銳勉強也算一個，不過於英銳雖然也很有職業素養，然而他卻比較嘴饞，七尺之軀的昂藏大漢，卻愛吃一些甜食，有時候也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至於朱玉成那一幫人，從他們大中午的就在寢室裡吃火鍋喝酒抽煙，就可見他們不是那種能夠承受清苦生活的人。

  董林卻是一個很難得的能夠遵循那種規定的人，也許是因為他懦弱，也許是因為他沒什麽主見，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在這方面，他在四號基地裡，是做得最好的，雖然這一點也沒能給他的環境帶來什麽轉機。

  所以他工作倒是很早就找到了——早到什麽地步呢？他剛剛從火車上下車，碰到了一個老裝卸工，要知道現在雖然科技發達了，可是貨運火車的貨物裝卸，很多還是要靠人力的，年輕人吃不起苦頭，還在乾的基本上都是四十歲以上的中老年人，這活兒累，收入也不是很高，就更別說什麽社會地位了，至少和白領什麽的比起來，這不算什麽拿得出手的活兒。

  在這樣的環境下，董林倒是如魚得水，他力氣大，乾活不惜力，雖然不是正式職工，拿的工錢也不少，然而在吃飯上面，就算是吃到了大苦頭，那些外賣啊什麽的他不想吃，自己做飯吧，又不太會，半生不熟的雞肉牛肉什麽的，他吃了足有大半年。

  一直到一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碰到了左峰，才再次走上了足球場。

  左峰腦子活絡，找到的活兒不算少，就算把董林坑得不輕，一場隻分他兩千塊，可是一個月要是有四場球踢，掙得就比之前在火車站卸貨要多了，更重要的是，他還會做飯，根據董林的要求，每天給董林做飯，雖然他自己是從來不沾那些少油少鹽的食物。

  “還能回到足球場上，也算是你的運氣了。”步青雲笑了起來，讓他在桌旁坐下準備吃飯：“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步青雲問這個問題之後，正在埋頭大嚼的董林停了一下，然後繼續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悶聲回答：“我也不知道，大不了再去火車站扛包，班長當時就和我說，什麽時候回去，他隨時歡迎。”

  步青雲笑了起來。

  這還真是一個單純的家夥，更難得的是，在再次回到足球場之後，他還能夠耐得住回去搬貨的寂寞，腦子裡，多半沒想過其他的吧。

  當下步青雲也沒說什麽，和董林一同大吃了起來，今天傅玉山單位有事，不能回來吃飯，傅樂的晚飯也是中午帶到學校裡去的，畢竟她還要上晚自習呢。

  吃完了飯之後，步青雲也有些怎舌，他的飯量其實不算小，畢竟他雖然體格看起來單薄，肌肉也數量不少，每天保持體內平衡就需要大量進食，看到董林那麽大塊頭，所以他做飯的時候也是做了自己平時三倍的量，心想董林比自己多一倍的飯量，也就差不多了。

  結果吃完之後一看，好家夥，董林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多半還能吃……

  “平時你也吃這麽多嗎？”步青雲問了一句。

  “差不多吧，八成飽就好，太飽了也不行，對身體不好。”董林摸了摸肚子，一臉的滿足愜意。

  步青雲點點頭，把碗筷都收拾好，一股腦的放進洗碗池裡，之前就和傅玉山說好了，做飯他來做，洗碗傅玉山來洗，有幾次步青雲吃完之後順手就洗了，反而遭到傅玉山的一頓抱怨，說沒當是自己人，絮絮叨叨的，從此步青雲每次都不敢洗碗。

  擦了擦手，步青雲坐回沙發上，想了想之後說：“接下來你是想繼續扛包還是繼續踢球？不管怎麽說，我們也都是從基地出來的，雖然不是一個基地吧，也算是有一份香火情，在寧水能碰到，也算是有緣分。以後吃飯不知道怎麽辦，來找我，我在附近幫你租個房子好了，總之有我吃的就少不了你的。”

  董林嘴唇蠕動了兩下，然後低聲說：“我……我沒錢。”

  步青雲笑了起來，他當然知道董林沒錢——他飯量是自己的一倍，自己一天夥食費就得一百五，他還不得三百？一月下來就是九千，按照之前和左峰一起踢球拿到的錢，大概就夠自己夥食費的，說不定還要左峰貼補一點，這樣的董林，能有錢？
  “我先幫你墊出來就好了，以後有錢還我就是，沒錢……那也無所謂。”步青雲笑道。

  董林陷入了沉思。

  過了幾分鍾，然後他毅然抬頭。

  “扛包的話，欠你的估計就很難還上了，還是踢球吧。”

  步青雲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