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的路出乎意料的順利，長長的通道裡水真真一個人也沒有遇見，就像是有人刻意把所有人都驅趕開了一樣，但是這至少讓她跌跌撞撞地奔跑不會再慢下來了。

  她的心臟正在瘋狂地跳動著，就像是一個過載了的水泵一樣，血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她全身奔流著，汗水就像是流淌一樣從她身上滲落而出，脖頸上的血管已經明顯鼓了起來，還在微微地跳動著，她光著的腳每次踩在地上時都會留下一個濕漉漉的印記，水真真猛地躍上了三級台階，伸手抓住了門把手，一拉。

  門鎖上了。

  水真真突然顫抖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就像是賭什麽一樣，握著門把手的右手朝後一拉，就像是拉開一扇腐朽的木門一樣，門後插著兩道門閂的防盜門被她硬生生拉開了一個口子。

  應該是朝裡開的。

  “誰……是誰？！”門後有人怒吼道。

  水真真抬起了一隻腳，縮腳，出腳。

  門被她這一腳踢的瞬間轟然朝內炸開，門閂就像是加熱了的塑料棒一樣被輕易彎折成了九十度，襯著鐵皮的門更是被她踹的從中恐怖地凹陷了下去，門後的人躺在一邊的地上沒了聲音，水真真顧不上再多想，但是她剛想要抬腿，一陣刺痛從腳踝上驟然爆起，順著她小腿的肌肉帶著惡毒地急速蜿蜒而上，讓她整隻腿都不可控制地抽搐了起來，水真真一個踉蹌，扶著旁邊的牆壁站穩了。但是她胸口跳動著的心臟驟然停頓了一刹——雖然只是一刹那，但也使得她眼前一黑，幾乎要昏厥過去，汗水就像是潑水一般地灑在地上，她猛烈地咳嗽了起來，跪坐在地上劇烈地乾嘔著，四肢都在不受控制地發著抖，她的胃部一陣抽搐，一彎腰，猛地吐出了一口帶著血絲的酸水，口腔裡滾燙的感覺讓她甚至有了一種自己吞下去了一團火的錯覺。

  要出去才可以。

  水真真扶著牆壁站了起來，但是又無力地坐了下去，她隱約能看見前面的那扇小門，對，她就是從這裡進來的……

  一雙手扶住了她，隨後那雙手掐住了她的嘴，用力地捏了捏。

  “什麽啊，這不還是吸收不了嘛，”那雙手的主人失望地說道，“果然你比不上那家夥啊。”

  “你……你是……誰……”

  “我？”那個聲音嗤笑道，“我不知道哦，我是誰這個問題。”

  水真真的頭就像是被一柄斧頭猛地砍中了一般，尖銳又龐大地疼痛正好讓她幾乎昏厥了過去，她胡亂揮舞著手，那雙手放開了她，她趴在地上，努力朝著門口拖拉著身子。

  “想要出去麽？”那個聲音是個女孩，在停頓了好一會之後，女孩有些無聊地說道，“出去之後，你想做什麽呢？”

  “或者你根本就沒想過這個問題啊。”

  “只是單純的‘想要出去’而已，覺得只要出去了就可以解決問題了，總之只要出去就好了。”

  水真真沒有回答，她沒有力氣回答。

  “我說啊，出去之後，你還是想踢球麽？”

  “為什麽這麽拚命地想踢球呢？”女孩輕笑道，“或者你也不知道，只是單純的‘想踢球’而已？用踢球來給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找一個借口。”

  水真真的眼前又開始模糊了，她原本滾燙的身子緩緩冷卻了下去，就像是散熱過度的鐵片，她甚至可以聽見自己肌肉緩緩撕裂開了哀鳴聲。

  “真方便啊，這種有‘夢想’的樣子，雖然這種自說自話的夢想一點意思也沒有。”女孩突然說道，她走到了水真真前面，用腳撥開了水真真向前伸著的手，俯下身子，伸出手抓住了水真真的頭髮，另一隻手把水真真的下巴托住了，把她的整個頭都向上抬起。

  “要是讓你被那群無聊的人抓住了，我又會很沒趣了。”她自言自語地說道，隨後自嘲似的嗤笑了一聲，把面具掀開了一半，從兜裡摸出了一顆小小的藥丸丟進了嘴裡，又用力嚼碎了，她索性把面具全都取了下來，隨手丟在了地上。

  水真真的嘴唇在下一秒被她凶橫地咬住了，女孩就像是噬咬般地吻住了水真真的嘴唇，舌頭把嚼碎了的藥粉全都送到了水真真的嘴裡，水真真又被那股疼痛抓住了，她本能地想要離開，但是女孩的一隻手已經緊緊攬住了她的脊柱讓她無處可逃，女孩地舌尖就像是施暴一般地攪動著，水真真卻一點反抗地能力都沒有，只能無助地發出嗚嗚的聲音。

  但是隨後，她的身子再次滾燙了起來，無力地心臟又一次被迫猛烈地鼓動了起來。女孩又輕輕咬了一下水真真的舌尖，這才放開了她，而水真真卻依舊大口地喘著氣，什麽也說不了，什麽也做不了。

  “出去了之後，要是你不再踢球的話，應該我們就再也不會見面了。”女孩笑著說道，沒等水真真回答，她就轉過了身子。

  “我給過你選擇了。”

  “足球真沒什麽好玩的，不要再玩了。”

  “……真真？你怎麽了？”

  水真真被衛裳輕輕推了推，在短暫地恍惚之後，比她矮了好多的女孩在旁邊乖乖地坐著，她平時才不會這麽乖呢，每次訓練的時候她都會嘗試偷襲水真真，但是每次都被水真真摁住頭輕松擋住，每次被摁住了她都會耍賴一般地在原地跺腳，大喊欺負我欺負我長得高了不起是不是到底我是隊長你是隊長，水真真每當這個時候解決方法就特別簡單，走上去一把攬住衛裳，把她攔腰抱起來，周圍的隊員就會馬上轉過頭去開始吹口哨的吹口哨系鞋帶的系鞋帶，衛裳就在水真真地懷裡踢打著抗議，最後以水真真和她一起分一個冰淇淋做結尾，而且蛋筒必須要一人一半。

  “隊長你……”水真真突然神差鬼使地問道，“為什麽會踢球呢？”

  “欸……問這個做什麽？”衛裳見水真真回過神來了剛要收回手，卻被這個問題給問的身子一抖，搪塞似的說道，“我……我不知道，就是，就是想踢球而已。”

  “隊長在騙人，”水真真輕聲說道，她猶豫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衛裳的臉頰，“……隊長不是那種隨便的人。”

  “我沒……”水真真這“俏皮”的動作讓衛裳也是一愣。

  “隊長，有‘夢想’的對吧？”

  衛裳看了水真真一眼，又垂下了眼睛，手局促地絞在一起，半晌之後才擠出了幾個字。

  “對不起，”她轉過眼睛說道，“之前的比賽，我太任性了。”

  水真真沒說話，衛裳也沒轉過臉去，她似乎不想和衛裳對視。

  “明明是……已經輸定了的比賽，我還是要去任性，才會害你受傷。”

  “我踢球沒有什麽夢想的啊，就是覺得和大家一起踢球會很開心，無論是做對手也好做隊友也好，踢球應該是開心的事情才對啊。”

  “我……沒有什麽夢想的呀。”衛裳垂下了眼睛，“就是想要和大家一直在一起，笑著踢球就好了。”

  “要是踢球，踢球很痛苦的話……”

  衛裳的腦子裡閃過了陳小蟻的表情，驕華的不敗隊長臉上面無表情，既不開心，也不難過，就像那樣平靜的、麻木的、寂靜的、哭泣著帶著球奔跑著。

  踢球不該是這樣的吧。

  開心了就會大笑，悲傷了就會大哭，憤怒了就大叫，疲憊了就拉著隊友的手。

  不要這樣啊。

  不要擺出這樣的表情，好像什麽都沒有關系，無論怎麽樣都好，就像一個木頭人一樣，把所有情緒都藏起來，呆滯地帶著球跑啊，跑啊，跑到跑不動為止，倒下的時候被人歎著氣說果然壞掉了，再換一個吧，流著誰也看不見的眼淚被丟棄在旁邊，這樣你的對手也會難過的呀，明明踢完了球之後還能一起去吃東西，說不定還能成為好朋友呢。

  所以才會衝出去吧。

  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就這麽莽撞地衝出去。

  “……要是踢球很痛苦的話，那為什麽還要踢球呢？”

  “因為校董事會是這麽安排的喲，不然我還想和你好好玩玩呢。”

  一個聲音從她們的座椅後面傳來，本來氣氛還介於告白和互訴衷腸之間，但是這個哼哼地聲音一下子把這個氣氛轉變成了相聲台。

  戴著一副巨大的茶色墨鏡的陳小蟻朝著兩人打了個招呼，上身就套著露背的淺藍色背心，粉色的抹胸和亮藍色的防曬外套配起來讓她看起來有些俏皮過了頭，而短到了大腿根的牛仔熱褲和腳下踩著的綁帶涼鞋讓她看起來好似在度假。

  “喲，上次比賽抱歉了，”陳小蟻朝著水真真擺擺手致歉道，“不過那個任意球打得真漂亮。”

  “你喲個什麽啊你這暴力狂？！”衛裳轉瞬進入了暴走模式，踩著凳子就要撲上去，但是卻被水真真一把拽住了胳膊。

  “沒事，”水真真扯了扯嘴角回答道，“……我習慣了。”

  “哎呀這氣勢，果然是隊長啊……”陳小蟻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翹著腿拿起可樂深深地喝了一口，“哇在看台上看比賽不用去跑來跑去爽死了，早知道我就快點退隊了。”

  還想要接著暴走的衛裳頓時愣住了。

  “你……”

  “哦呀，你們還不知道麽？”陳小蟻奇怪地撅噘嘴，隨即展露了一個齜牙咧嘴地笑容：“我不幹了啊，已經從驕華高中女子足球隊退隊了喲。”

  “退……隊？”衛裳有些難以置信地重複道，“那你們誰做隊長？”

  陳小蟻揉了揉眉心，無奈地出了口氣，目光看向了下面，兩邊的隊員面對面站著，驕華的氣勢不動如山，英閣的氣勢歡脫地過了頭，一群女孩對著看台各種揮手，看台上居然也有英閣的支持者，雖然大部分都是宛如支持偶像一般地齊齊喊著口號，對於球賽倒是一點都不沾邊……

  “我就是因為有一個家夥當隊長了……才會退隊了呀。”陳小蟻咬住了吸管，塑料吸管被她咬的格拉格拉響。

  “因為啊。”

  她看見了一個和周圍的女孩畫風格格不入的女孩，那個女孩留著火紅色的長發，臉頰的線條原本溫柔地讓人想給她一個大大的親吻，但是現在這線條卻凶狠地宛如大敵當前。

  “我不想和某個家夥一起踢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