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的確不打算要錢,其他球員也都沒想過要錢。
“唐宋,你別有心理負擔,我們來踢球並沒有你想的那麽偉大。比如說我,在外人眼裡,我有家室也馬上就要有孩子,但我才二十二歲,我不想一輩子就這麽過下去。我老婆給了我三年時間,我不是要證明有多了不起,我就是想告訴陸霄,屬於我的東西,我會自己去拿,不用他恩賜!”
安吉恨恨的看向遠方。他在四廠一直是陸霄的跟屁蟲,陸霄說什麽,他就做什麽。如果不是聽陸霄親口說,他從沒意識到他在陸霄心中的地位那麽卑微。
這一次,四廠沒有陸霄,安吉一定要做給陸霄看,四廠球隊不是陸霄一個人的球隊,而是屬於四廠每個球員的球隊!
“安吉說得沒錯。”系著圍裙的趙敬苦笑著說:“四年前陸霄說過,四廠出去的人,不管幹什麽都要乾得最好。他現在成了職業球員,王建軍在別的城市還在實習期就破格提拔成了區域主管,而我們這些人……唐宋,你應該見過我吧,在七中外面的文具店……”
唐宋搖頭:“我的文具是學校獎勵的。”
趙敬愣了一下,在隊友的低笑聲中表情更苦了:“唐宋,你就不會稍微的說那麽一次謊嗎?算了,其實你去過也不一定會注意到我。當年高中畢業,我們這群人都沒考上大學,原本想著接廠裡的班,結果等來等去,廠裡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們又沒有其他的長處,要做到最好談何容易?踢球,是我們最後的希望。所以,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和你無關。”
其他人黯然點頭,方曉宇摸著自己那套劣質西裝,也是惆悵不已:“唐宋,說起來你的犧牲最大,記者的意思我們都懂,那是嫌棄我們配不上你。不過你放心,我們會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他們在這裡暢吐胸臆,那邊林雨曈不幹了:“才訓練多久就偷懶了?這就是你們說的會努力?”
嚴厲的聲音讓一群男人悚然變色,安吉更是拍著胸口後怕不已:“在家裡有悍婦,怎麽出來踢球又遇到了管家婆?”
“你說什麽!”林雨曈從旁邊翻出唐宋的鐵鎬,拖著就去追安吉,大叫道:“我今天就要把你活埋了!”
球隊相聚的第一天訓練很快就結束了,唐宋送完林雨曈後回家,發現唐明宇在客廳大魚大肉的自斟自酌。
他冷漠的看了一眼,默默的走進臥室。片刻之後,他又回到客廳,站在桌子前面。
“喲,乖兒子回來啦。”唐明宇醉眼惺忪,“今天又給咱老唐家長臉了,來,陪老爸喝一杯。”
唐宋推開杯子,冷冷的問:“我的錢呢?”
“錢?什麽錢?你這不是要踢球嗎?我給你弄了點好東西補身體。”唐明宇指著滿桌的殘羹。
“唐明宇!”唐宋一拳砸在桌子上,“那是我留著給球隊買東西的錢,你知不知道那筆錢攢得多辛苦!”
唐明宇緊張的抱著酒瓶,生怕瓶子摔碎,然後呵呵笑著說:“寶貝兒子,辛苦攢下來的錢又怎樣?你真以為那點錢就夠你們球隊開支了?”
“是不夠,但至少……”唐宋突然感到心裡堵得難受,吸了一口氣後,認真的盯著唐明宇問道:“現在我十六歲了,你知道意味著什麽嗎?”
唐明宇不解的看著唐宋。
唐宋冷冷的接著道:“意味著揮不動拳頭的你,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不管你如何反對,我踢球你都無力干涉。這不是你第一次動我的東西,但我不允許有下一次。”
唐宋說完,轉身重重的摔上臥室門。這個家是他的囚籠,但他不會逃避,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打破它!
“哈哈……我干涉你踢球?唐宋,你去踢吧,你以為越過我就是一片坦途了?前面等著你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黑暗!”
唐明宇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似乎帶著一點蒼涼。
第二天,林雨曈將教練證還給溫良丞,並提出了辭職。
“咦,我記得當初有人勸我遠離唐宋來著?”溫良丞笑意連連的看著林雨曈。
林雨曈臉色緋紅,扭捏的說道:“人不都是這樣嗎?大道理是說給別人聽的,自己始終理解不了。”
溫良丞哈哈一笑,道:“我不留你,林高峰當年沒留住你,我也留不住。不過你找我不是這麽簡單吧?”
“四廠昨晚進行了第一次訓練。”林雨曈小聲的說。
“我看過。”溫良丞沒有隱瞞,他說過不去,最後還是忍不住去了,“你是不是覺得他們的訓練有些怪?”
林雨曈有些驚訝,她之所以有這種感覺,是和四廠的隊員近距離接觸過,而溫良丞只是在遠處驚鴻一瞥,竟然也察覺了出來!
溫良丞謙虛的說道:“不用大驚小怪,據你所說,四廠上一次一起踢球是四年前,稍微有經驗的人都知道他們重聚會有很大問題。但我現在也沒法給出建議,一支球隊所有的問題,都是在比賽中暴露出來的,所以,你們最好能盡快踢一場球賽。”
“可是我們現在還沒去足協報名,業余聯賽沒法參加。”
“都說戀愛中的人會變笨,你怎麽也是這樣?”溫良丞調侃後,接著道:“你們可以踢熱身賽啊,臨原市這麽多球隊,其他球隊也需要保持狀態。你們找支球隊踢一場問題不大吧?”
林雨曈的臉更加滾燙,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逃也似的跑出了辦公室。
溫良丞搖頭一笑,大聲對林雨曈的背影說道:“瞳瞳,四廠球員都踢過高中校隊,而且他們都年輕,還有上升的空間,所以上限並不低,你要做的是保持耐心……”
也不知道林雨曈有沒有聽進去,反正溫良丞說完後就有點後悔。這樣一來,他豈不還是成了四廠的教練,還是不留名的那種?
“算了,就當一次雷鋒吧。”溫良丞想起昨天十幾個球員分眾而出,挺胸站在唐宋身邊的場景,眼角微微有些濕潤。
當年他在球隊中,因為有自己所堅持的東西,一直是被孤立的,這導致他時常陷入自我懷疑中。
而唐宋所堅持的東西比他還難以解釋,為何就總能在最後得到隊友的支持?
溫良丞並沒有嫉妒,他忍不住去幻想,在四廠的球隊中,他的那些堅持或許也能得到理解。
不過他沒法如林雨曈那麽不顧一切,他是一名體育老師,他還有自己的責任。
林雨曈走後不久,簡亦凡就來了。
“林雨曈為什麽退出校隊?”簡亦凡直接問。
毫不客氣的語氣,讓溫良丞皺了皺眉。他的確要求球員把他當朋友看待,可這裡是辦公室,簡亦凡也是高中生,問話前加敬稱的禮貌總該有的。
“簡亦凡同學,如果你想知道原因,應該直接去問林雨曈。”雖然感覺被冒犯了,溫良丞還是盡量的不動聲色。
“我為什麽去問她?”簡亦凡反問,“林雨曈對校隊多重要你不知道嗎?名義上她是校隊的經紀人,實際上她相當於校隊的教練……”
“簡亦凡同學!”溫良丞壓著嗓子說:“以前校隊誰執教我不管,以後校隊只有一個教練,那就是我。林雨曈對校隊的付出我很感謝,她離開我也打心底裡祝福她,然而在足球方面的專業性,你們應該相信我。”
“相信你?”簡亦凡斜眼看著溫良丞,“相信一個被球隊開除的球員?溫老師,你被耽擱了,我們校隊可不想被耽擱。”
“你!”溫良丞忍不住拍響了桌子。
無論脾氣多好的老師,被學生這樣直言不諱,也是無法保持冷靜的。而且他離開球隊的原因也做了解釋,簡亦凡還拿出來說,那就是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裡。
“我什麽我?下午的訓練你別遲到。你要明白,你執教的是校隊,不是唐宋!”
“簡亦凡,你什麽意思?我承認過去的一周有些心不在焉,但邀請唐宋進校隊也是教練的工作之一,而且校隊的訓練安排我有哪一點落下了?現在唐宋確定不會進入校隊,我當然會全心全意的投入校隊。”
“最好如此!”簡亦凡冷哼一聲,氣衝衝的走了。
溫良丞看著他的背影,有想摔杯子的衝動,然而在全辦公室同事的注視中,他只能安靜的坐了回去。
在辦公室外面,田泉等人看到簡亦凡出來,紛紛豎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隊長,這通脾氣發得真痛快。”田泉拍著簡亦凡的肩膀說。
“我不是發脾氣,是真看不上溫良丞。”簡亦凡實話實說,“咱們再怎麽說也是校隊,不是什麽貨色都能來當教練的。”
“說不定四廠很適合他。”田泉說道:“四廠球隊成立的事你知道吧?你知道他們的球員有多不靠譜嗎?連我們校外文具店的服務員都能踢左後衛呢。”
一群人大笑,有人開玩笑的問:“那豈不是還有豬肉佬?”
田泉想了一下,板著臉說:“還真有一個……”
“哈哈哈……”一群人笑得越發放肆。
從旁邊經過的王大壯愣了許久,鼓起勇氣找了一個大笑的人小聲問道:“唐宋成立了四廠球隊?”
那人點了點頭,見是王大壯,不免揶揄到:“怎麽?唐宋沒找你去?我覺得你的條件挺適合他們的。反正只要不像球員的人,他們都要。”
“我……已經不踢球了,我現在是田徑隊的人……”王大壯呢喃著,然後低著頭疾步向遠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