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怎麽可能！”

  趙家耀從來沒發現，終場的哨聲也會那麽刺耳，讓他的耳膜仿佛撕裂般疼痛。

  “這並沒有什麽不可能的啊。”李成棟黝黑的臉上也失去了笑容，“如果他能一場比賽就發現吳悠撲救的習慣。那麽，和陸霄踢了那麽久的球，也能猜出陸霄傳球的路線啊！”

  沒錯，唐宋將球傳給陸霄的時候，就預料到了兩個結果。一是陸霄不會回傳，他還是會自己打門。第二個才是陸霄會回傳。

  但為了進球，唐宋不得不冒險相信陸霄會選擇後者。和陸霄踢了這麽久，他知道陸霄如果回傳，就一定會失誤，所以，他將球傳給陸霄後，就跑向了底線。

  那個時候，他也擔心自己做了無用功。好在，陸霄終於還是做了正確的選擇。而他，也打進了那個球。

  瘋狂的呐喊聲，從看台而起一直傳到球場上，然後又回到看台。

  方小強發現他的眼角已經有了淚花，扭頭想躲開別人的眼光時，發現李晉早已哭了出來。

  “打平了，打平了。”李晉語無倫次。

  最開始，他無疑是想讓四廠輸掉比賽的。然而，當比賽結束的時候，他猛然發現，四廠就該這樣，只有這樣，才會顯得輸給四廠的他們不那麽丟臉。

  畢竟，他們是輸給一支能和機關小學打平的隊伍。至於這支球隊贏他們的時候踢了多久的球，許多年後還有誰會記得？

  “可惜時間太短。”看到有人比自己還興奮，方小強也就放心了，“要是唐宋早一點來……”

  “早一點來又怎樣！”張基準簡直鬱悶到家了，“都怪機關小學，明明可以進更多球的，卻非要臭顯擺！”

  是啊，如果機關小學從第一分鍾就打起精神，或者在進球後繼續狂攻，這場比賽斷然不是這個比分！

  “比賽結果沒有借口。”走到場邊的李成棟嚴肅的對張基準說道：“在場上做出哪種選擇，就要接受那選擇帶來的後果。如果可以重來，我們當然會從第一分鍾就認真對待。但四廠那邊呢？他們是不是也該等到唐宋首發才上場？那樣的比賽還是會有無數種變化，甚至，我們有可能還會輸球。”

  “不……不可能……你們不可能輸給四廠的……”

  張基準越說越小聲。連他都不敢確信，如果真如李成棟說的那樣，四廠會不會贏下機關小學。

  “對不起。”踢完球後，唐宋耳中聽不到任何聲音。四廠球員興奮的歡呼，觀眾一浪高過一浪的掌聲，仿佛都離他很遠。他只是默默的走到柳飄飄面前，將鞋子脫下抱在手裡。

  “鞋子，我會洗乾淨還給你，裂開的洞，我會補好……”

  “你在說什麽呀。”柳飄飄從他手裡奪過鞋子，好像沒看見鞋子已經髒得不成樣子，就那麽穿在腳上，“這鞋子我大不了以後不穿了。”

  柳飄飄說完，發現唐宋的表情有異。

  “這鞋子，我賠不起……”唐宋老老實實的說。

  “呃……”柳飄飄一愣，知道唐宋誤會了她的意思，“我的意思不是讓你賠，這鞋子不值錢的。反正你就別管了。何況，你也幫了我的忙，就當是我對你的報答吧。”

  “但……我們沒贏……”唐宋猶豫的說道。他答應的是贏下趙家耀，如果贏了，柳飄飄以鞋子破損做報答當然沒問題，但他們只是打平，這就讓唐宋很難過。

  因為，他的確無法買這麽一雙鞋子還給柳飄飄。

  “你們沒贏……”柳飄飄捂著嘴笑了，“你看看趙家耀的臉色。就算是打平，他以後也不敢在我面前叫板了。”

  “喂。”趙家耀的臉色的確很難看，他轉頭看向李成棟，認真建議道：“你趕緊打破記錄吧，那小子真的很欠揍。”

  “我當然要打破記錄！”李成棟氣鼓鼓的衝上去，把唐宋抓了起來，“臭小子，你別太得意啊！今天你只是狠狠咬了我們一口，還沒把我們撕碎呢！要是再擺出一副臭臉，我真的要讓你不好受了！”

  “你敢！”陸霄挺著胸膛，將唐宋搶回身後，站到李成棟面前，“你想嘗嘗我拳頭的味道嗎？”

  “還有我的！”安吉也站了過來。

  “還有我！”四廠球員紛紛站了過來，像一堵牆將唐宋護住。

  “你們這是幹嘛啊！”李成棟縮了縮脖子，“別以為踢平了就可以囂張啊！而且，我說的不好受，是用冰淇淋撐死這個家夥，誰讓他得了便宜還賣乖呢！”

  “啊！”四廠的球員齊刷刷的瞪大了眼睛。

  看著四廠球員的後背，又看看憤然不已的趙家耀，唐宋漸漸明白了。雖然只有一個進球，雖然只是打平，他好像還是做到了別人做不到的事。

  李成棟果然說到做到，四廠從首發到替補，連沒上場的球員也算了進去，都拿到了一個甜筒。

  只是，最後付款的任務交給了咬牙切齒的趙家耀。

  “唐宋啊，你還真想把我們撕碎啊！”李成棟吃得滿嘴奶油，又一次成功的惡心了趙家耀，“別以為這是一場簡單的平局。足球比賽不需要全部都贏，有時候拚出一場平局，也是一種成功。方小強就是不懂這個道理，所以在夏令營夾著尾巴就回來了。”

  “嘿，你惡心趙家耀就算了，怎麽連我都不放過？”方小強那個氣啊，就差把甜筒往李成棟臉上戳了。

  “哈哈哈……”一群孩子哈哈大笑。

  冰涼的甜筒吃在嘴裡，唐宋笑得比所有人都開心。這還是他第一次和這麽多人一起吃甜筒呢。

  “他沒有夾著尾巴。”唐宋說到，讓方小強很是感動。然後唐宋小心的舔了一口，又說：“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尾巴。”

  “唐宋！你別跑！”方小強揮著甜筒，就像揮著一柄劍，在人群裡大吼著向光著腳丫逃竄的唐宋追去！
  “哈哈哈……”孩子們笑得更開心了。

  宋方劍放下電話，愣了半晌，然後笑了起來。他越笑越大聲，把旁邊的老板都嚇壞了。

  “完了，又瘋了一個。”

  那個時候電話並不普及。大部分人不管打電話還是接電話，都在共用電話廳。作為共用電話廳的老板，他見過太多放下電話後的喜怒哀樂。有人沉默有人哭，還有人就像宋方劍這樣，笑著笑著就進醫院了。

  好在，宋方劍並沒失心瘋，而是一直笑著，走進了旁邊的訓練基地。

  “宋方劍，怎麽笑得這麽開心？是教練答應讓你上場了嗎？”他的一個隊友好奇的問。

  “讓他上場，怎麽可能！”另一個隊友不屑的說到：“教練不是說了嗎？臨原市的足球早就從根子上壞掉了，臨原市的年輕球員，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別人不要的垃圾。他怎麽會讓垃圾上場？”

  諷刺的聲音讓宋方劍的臉上火辣辣的，但他還是在笑。

  沒錯，在臨原市光芒萬丈的他，和其他地方的青訓球員比起來，的確太過平庸。但這又怎樣？他還沒有放棄，那兩個孩子也還沒放棄。

  四廠，居然已經能和機關小學扳手腕了。如此強勁的生命力，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破土而出，那兩顆種子，一定能長成參天大樹！

  難得的吃了一次甜筒，難得的和那麽多人一起開心的笑著，唐宋認為，他收獲了朋友。

  他不再去想那場平局，也不再去想如果他早點翻窗逃出家門，如果他早點趕往球場，如果他早點鼓起勇氣登場，會不會是另一個結局。

  他的光腳在滾燙的地面上留下一個個很快消失的腳印，直到回到四廠員工生活區才慢慢的停了下來。

  四廠的其他孩子又回家了，可他該去哪裡？從窗戶爬進去，他現在還辦不到。從家門進去，那個男人肯定會發現他又去踢球了。

  踢球就斷腿。

  唐宋很害怕。他不想失去可以踢球的雙腿。

  “唐宋，你是要回家嗎？”葉金石笑眯眯的問他。眼神掃過他的赤腳，卻並沒有說什麽。

  “回……回家，是的，我要回家。”唐宋只能這麽說。

  “那我陪你吧。正好我也有東西要給唐明宇。”葉金石揉了揉他的頭髮，牽著他向那個家走去。

  唐宋很奇怪，葉金石手上並沒有提著袋子，那他說的是什麽東西呢？

  不過，唐宋並沒有問。和葉金石一起，讓他有了回家的勇氣。

  門，還是那樣緊閉著。唐宋鼓起勇氣，慢慢的推開。

  依舊是酒氣刺鼻的黑暗，黑暗中依舊有呼嘯而來的聲音。

  “啪！”

  這次，卻並沒有落在唐宋的臉上。不知何時，葉金石已經解下皮帶，狠狠的抽在那隻手臂上！

  “你這個畜生！”葉金石一次又一次的抽打著，房間裡響徹了那個男人野獸般的慘叫：“這是你的兒子啊！他為你唐家爭了光，你就這麽對他？你以前那些狗屁倒灶的事老子不管，以後敢阻止唐宋踢球，老子見一次打一次！”

  “還有！”葉金石走到窗前，嘩啦一聲猛地拉開窗簾，“以後大白天給我把窗簾拉開！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得像什麽樣子！”

  刺目的光芒瘋狂湧進，唐宋忍不住舉手遮在眼前。

  但，光明終究還是照亮了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