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靜初離開訓練場後,並沒有回到陸霄的房子,而是坐車來到遼城市的一個公園,坐在寂靜的湖邊,看著平靜的湖面。
她知道,再也沒有唐宋的專訪,再也不能像第一次去臨原市那樣,和這群純真的人暢談足球。
記者,其實就是說故事的人,葉靜初曾經的願望,是做一名將皇家機械廠事跡傳頌的吟遊詩人。可是,那種機會再也不可能出現。
因為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她知道皇家機械廠對陸霄的感情。在他們心裡,唐宋能成為新的隊長,成為現在這支球隊的奠基人,但真正的布道者,卻依舊是陸霄。
甚至連唐宋,都是陸霄將他引入足球,讓他找到了人生中的自由。
他們和陸霄有過齟齬,他們有五年時間沒有和陸霄近距離接觸。但真正的友誼,並不是來自距離,也不是虛偽客套的噓寒問暖,而是為這位朋友所取得的成就放聲呐喊。
在遼城月光,也許陸霄備受讚譽,備受關懷。可是葉靜初知道,這些人中,並沒有幾個是全心全意盼著他變好。全心盼著他好的,只有皇家機械廠的球員。
而現在,她用自己的聰明,用自己的隨機應變,將陸霄內心中的某些東西變得支離破碎,讓陸霄更加孤立無援,也讓皇家機械廠對她恨之入骨。
她並不愛陸霄,不,她愛陸霄,但並不是那種愛。和皇家機械廠一樣,她認為她和陸霄也是朋友。但她內心瘋狂生長的欲望,讓她在柳飄飄面前,將她和陸霄的關系變得曖昧不清。
她知道,皇家機械廠球員肯定會怪她,因為她不配得到原諒。在她毀滅陸霄和柳飄飄感情的同時,還有她和皇家機械廠之間的關系。
半年之前,她應趙家耀和李成棟的托付,憑著一腔熱血奔赴臨原市關注皇家機械廠這支球隊的時候,她怎麽都不會想到,她的人生竟在那之後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離開學校的保護後,社會上的各種關系洶湧橫流,讓她無力抽身,只能在其中隨波逐流。
“最後一次,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葉靜初喃喃的低語。
她想回到以前,想一輩子都不遇到皇家機械廠這支球隊,這樣,她的人生或許就會截然不同。
但是,她的電話又響了,那個人仿佛有無數的眼睛,任何事情剛一發生,他便已經知道。
接,還是不接?
痛苦的煎熬後,葉靜初還是按下了通話鍵,她想和那個人說明白,她什麽都可以放棄,只求別再讓她當工具。
“葉大記者,你無疑是個天才,竟在那種時候準確的利用了女人善於嫉妒的心思,讓柳飄飄那個小姑娘離開了陸霄!做得很不錯,我們不需要其他人傾聽陸霄的聲音,陸霄現在只需要他的隊友。接下來……”
“謝建林先生,”葉靜初硬著頭皮打斷對方,“我想沒有接下來了,我明天就會申請調去其他部門,我再也不想趟這趟渾水……”
“接下來就是唐宋,葉大記者,你不是一直想挖掘唐宋背後的故事,讓人們對他更了解嗎?我和你們報社的領導商量好了,他們會給你開一個專欄,讓你連載唐宋的故事。並在你寫完之後集結成書。葉大記者,你才工作多久?有多少媒體人一輩子也沒法留下一部著作,而你……”
“謝建林先生,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我不想有以後……”
電話那邊有短暫的沉默,但之後,謝建林自信的笑聲傳了出來:“不,葉靜初,你並沒有你想的那麽堅強。如果沒有以後,你今天能做得這麽出色嗎?你親手埋下了引子,怎麽可能不期待後續呢?而且……”
謝建林的聲音突然充滿了威脅:“想一想你身邊的工作人員吧。《每日足球報》駐遼城月光的團隊,有多少是你的學弟學妹?他們羨慕你這位前系學生會主席,並因為相信你而到你手下就職。如果你撒手不乾,你覺得他們會怎麽樣?遼城月光是大球隊,和這種球隊處理關系,我相信你們報社不會信任那些新人吧?”
“而且,你們報社的門檻有多高你知道,他們中間有部分人,可是有過不了實習期的可能哦。”
葉靜初突然就說不出話了。
謝建林每個字都說得沒錯,她現在已經無法舍棄這份工作。年紀輕輕就獲得《每日足球報》的倚重,讓她延續了學校裡的光鮮亮麗。那些崇拜她的學弟學妹,將她視作偶像的時候,她也毫不吝惜的通過自己的關系,讓他們獲得了在她身邊工作的機會,讓他們除了崇拜之外,還對她感恩戴德。
如果她現在離開,這些人會怎麽看她?
葉靜初已經在社會上生存了大半年,可是在謝建林面前,她還是當初那個剛出校門的小姑娘。也許在謝建林眼中,她和柳飄飄沒有任何分別。
“最後一次,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謝先生,請你以後放過我,我隻想做一名記者該做的事,如實的報道新聞,如實的記錄這個社會上發生的真善美……”
葉靜初屈服了,她依舊還記得自己的理想,可是這個理想現在說起來,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當然,我也想盡快結束這一切。你知道的,我並不是一個記仇的人。因為所有和我有仇的人,我都會給他們一個深刻的教訓,讓他們沒辦法第二次得罪我。”
謝建林在電話裡輕松的笑聲,讓葉靜初覺得毛骨悚然。
而當她放下電話,她突然覺得四周變得很冷。明明已經快到夏天,她卻覺得現在是凍入骨髓的寒冬。
唐宋現在才十六歲,如果要寫他的生平,絕對繞不開他的父親。
也許,很多人都知道唐宋的父親名字是唐明宇,但唐宋所展現出來的能力和精神,讓人沒法將他父親和以前那個唐明宇聯系在一起。
不,也有可能有人已經意識到唐明宇就是曾經的那個唐明宇,但他們不敢在這個時候公布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因為這個消息公布之後,唐宋必然會因為他父親的原因,遭受無數的辱罵和質疑。他們今年被臨原市當做名片的奇跡之旅,也將因此而蒙上一層汙穢。
可是……可是葉靜初現在必須得這麽做,謝建林想讓她做的,就是將這種傷口撕裂,讓唐宋身敗名裂,讓強勢崛起的皇家機械廠遭受有史以來最猛烈的攻擊!
“對不起了,唐宋……我,我是個愚蠢的女人。我真的沒辦法……”
葉靜初突然想起唐宋帶給皇家機械廠內部的不成文格言:當你做出選擇的時候,就要承受這個選擇帶來的結果。
但她不是這樣,因為在她面前根本沒有選擇。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即使用沒有選擇安慰自己,葉靜初還是忍不住捂住了臉,讓滾燙的淚水從她指縫中滾落。
她其實一直都有選擇,這一切也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可是,她沒有唐宋那種一個人也要建球場,就算一個人也要履行誓言的勇氣。她沒法承受某些正確選擇帶來的結果,她只能選擇錯誤的答案。
有那麽一刻,葉靜初甚至覺得自己不如郝文斌。這位在臨原市地盤上工作的記者,在皇家機械廠已經成為臨原市人民心頭之好的時候,依舊敢於堅持自我,對皇家機械廠不遺余力的抨擊。
以女人的直覺,葉靜初知道郝文斌是在發泄私憤。可同時,郝文斌的行為是在堅持他自身的原則。可是,葉靜初沒法堅持原則,她只能一次次的更改。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這種話她已經不知道說了很多次,可每次都還有下一次!
越來越多的淚水從葉靜初指縫中滾落,在空中失去溫度,最後冰冷的滴入湖中。平靜湖面漾起的細微漣漪,很快便消失不見。
陸霄最終還是追上了薑欣的跑車。
縱然遼城市是東北部的大城市,但街頭出現一輛如薑欣那麽豪華的跑車,還是非常罕見。
他拜托馬俊,然後馬俊又通過一些關系,很快就告訴了陸霄那輛跑車所在的位置。
“陸霄啊,這算你第一次托我辦事嗎?”馬俊在電話裡說。
去年的首發,是馬俊主動為陸霄爭取,房子車子,也是馬俊主動送到陸霄手上。唯有這一次,是陸霄有求於馬俊。
“是的,馬大哥,這個人情我一定會還。”陸霄在電話裡鄭重的回答到。
“還什麽啊!”馬俊笑了,“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不過你有事的時候,能記著你馬大哥,我很欣慰。這說明你真把我當朋友了。去吧,去追自己的幸福吧!一定要把弟妹追回來,成功了,咱們再擺宴慶祝!嘿嘿,那個時候,可就是你們的訂婚宴咯!”
陸霄耳根一燙,隨口答應著,連忙趕到薑欣停車的酒店。
但他沒見到柳飄飄,因為薑欣在樓下堵住了他。薑欣仿佛知道他要來一般,早就抱著手在大廳裡等著他。
“陸霄!你還敢來!你讓一個女人等了你五年,就等到你因為另一個女人產生的猶豫!你這個混蛋,你有哪一點配得上飄飄姐?你也不想一想,飄飄姐愛上你的時候,你有什麽?那時候的你不過是個窮小子!現在你輝煌騰達了,就想欺負飄飄姐嗎?告訴你,我不許!你瞪我幹嘛!你再怎麽瞪,我還是這句話:陸霄,你真是一個大混蛋,世界上找不出比你更混蛋的家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