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刀一而再再而三的穿透艙門,這通往底艙的艙門是斜的,小勇尖叫著在上面翻滾。多虧艙門是鐵包實木所製,換了空心鐵門之類的,難免被那個殺手以大力砸開。達摩克利斯號設計的時候,便是把底艙當作重中之重。
只要底艙不失守,就算是海上遇到敵人,就算是敵人靠近過來接舷戰,就算是敵人勝了接舷戰也沒法操縱鐵骨蒺藜和刺金弩那些攻城破船的利器。小勇的傷口劇痛,傷口風景的皮膚都開始冒起黑煙,寸寸龜裂。
還不只是這樣那麽簡單,毒液還在迅速的沿著小勇的血管蔓延上去,所有的大血管像是小小的青蛇那樣凸起,皮膚下面迅速出現了雪中,整條胳膊都變得烏青,徹底失去了力量。這明顯是那種名為草履飛蟲的小蟲子的毒液,小勇見到過的,會燒死人的。
接下來,點點磷光從傷口的縫隙之中透露出來,橫流的超級大雨也無法熄滅這些火種。這些火種根本沒有明火,它們也不會點著明火,只是會把生物的血液化作燃料燃燒起來!小勇摘下一根腰帶,緊緊的纏在受傷的左臂前面。
小勇掙扎著用牙齒和沒有受傷的右手給自己的左臂打了一個死結,捆死了那條手臂。這樣做的結果當然是會把胳膊上所有的血液流動都封住,這條胳膊會中毒更深,但是血液中的毒素會晚一點到達心臟,漁民們被海蛇咬傷的時候就這麽做,能撐到回來施救。
當然,更加穩妥的辦法其實是壯士斷腕,把整條胳膊都給砍下來。小勇現在還不敢自己把胳膊砍下來,不是怕痛也不是怕只有一隻手,只是這裡砍斷手臂固然能保命卻會引發大失血,也許會昏迷,那樣他就沒法子去報信了。
小勇現在隻想去岸上報信,岸上還有大勇龍華龍苦楚昆陽,還有更多更多的兄弟們。小勇想要警告他們有敵人入侵,小勇想要讓他們防備敵人,還要讓楚昆陽以更加凌厲的手法殺了底倉的兩個人給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小勇緊緊抓著甲板邊的纜繩跋涉在狂風暴雨中,還好草履飛蟲一旦離開艙門就被吹飛了,否則他已經死了幾百遍都不值。這樣的暴雨之中他根本辨不清方向,四下看去都是一片白茫茫,也許是因為毒液也許是因為劇痛,他的眼前越來越模糊,耳邊也產生了幻覺。
但是這並不是幻覺,是女人的輕笑,笑聲來自他的正下方。“三炮”帶來的女人在隔著一層甲板跟著小勇一起移動,就像是毒蛇在兩個平行的洞穴之間潛行,追殺另一個洞穴之中想要逃跑的老鼠。
小勇的心臟仿佛被那女人的笑聲生生的捏碎,他的意志和那股復仇的狠勁都要被這笑聲摧垮了,他快絕望了。這是達摩克利斯號,他呆了一個月的船,原本他閉著眼睛聞著味道都能知道自己在船上的哪個位置,但是此刻這條船仿佛化成了一個迷宮,分辨不出方位。
眼前橫著一條又一條的纜繩,四面八方都是欄杆,小勇走不出去,找不到通往岸上的跳板……
就這樣輸給大勇了?再也回不到小海港,娶不上小蓮了……他自己都沒想到臨死前心裡惦記的居然是這事兒。見鬼的他這一輩子唯一不能跟哥哥分的就是小蓮,可是老天不肯幫他。其實哥哥是真的很笨,很多事情都看不透……
小時候小勇油嘴滑舌的從街上老太太那裡討的兩塊冰糖,一轉手都給了哥哥,隻把一根手指塞在嘴裡,擺出自己已經吃糖吃到飽的嘴臉來,有時候跟著幾個打漁的兄弟賺得兩個錢請哥哥喝酒,他就讓酒館的老板在自己這一份兌點水,把沒兌水的一份給哥哥……
小勇覺得哥哥笨,得自己照顧,媽媽還活著的時候就拉著小勇的手說,兩兄弟裡總有一個老實點兒一個機靈點兒,這是因為在媽媽肚裡老實的一個就把聰明勁兒讓給了機靈的那個了,所以你要好好照顧哥哥,小勇一輩子都急得媽媽的話。
但是愛這種事情,不是一塊糖一壺酒,不是可以瓜分的。小勇也很後悔自己對哥哥說出的那些很滑,但是如果大勇和小蓮結婚了,他覺得自己也不能繼續和他們一起待下去了。想起自己喜歡到了骨頭裡的女孩成了別人的妻子,他會發瘋的。
小勇其實悄悄的和龍苦說過了,要是他死了,他的那份工錢和獎金全部都給大勇帶回去。龍苦那裡他有一萬多的帳面工資但是由於表現出眾龍華給他兩萬的獎金,加上大勇的那份工資,完全可以給大勇娶小蓮了,作為聘禮多出來了好多,剩下來的他們結婚還有生活用.
大勇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具被水淹死的浮屍,順著水流動,最後倒了水流的平靜的地方,慢慢的浮了起來。他是一個漁民,水性極佳,落水的時候條件反射的閉住了自己的呼吸,並沒有溺水。
深淵下的水色是大勇從未見過的瑩瑩碧色,整個水體被罩的通透,仿佛一塊晶石。成群的魚在深潭中遊動,他們經過大勇身邊的時候,自動分為兩群從他身體兩邊擦過。這些魚的身體是完全透明的,可以清晰的看見骨骼,發出瑩瑩的微光正是他們的骨骼。
這些魚裡面,最多的是碧色的骨骼,也有紅色的、藍色的、紫色的,還有瑩白色的。不同顏色的魚各自成群,魚群像是五色的霓虹被束縛在潭水深處。大勇茫然的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這一切美的全然不像是凡塵俗世,在這種美麗的地方一切憂愁恐懼都不應存在,也許只有死人才該享受這般的安寧。一座黑色的嶙峋的礁石突出水面,礁石上坐著他想也不敢想的人——小蓮。
大勇劃著水接近礁石,他沒有想到這個小又是從何而來,那個老婦人分明說島上只有一個長得像小蓮的女孩,應該正陪著小勇。他也沒有想到為什麽小蓮看他的眼神如此陌生而且警覺,如今他們很熟悉了,小蓮看到他本該驚喜的招手。
大勇爬上礁石,手足並用的靠近小蓮。他仰視這個女孩,仰視她的美,滿是卑微。他沒有察覺小蓮眼裡透著的那股警覺和陌生,他隻想湊到小蓮身邊坐下,如果可以,他還想輕輕的擁抱她一下。
大勇深信那就是小蓮,而並非什麽和她相似的女孩,因為她身上透著海潮的味道,微鹹微腥,遠不像是水檀香那樣完美,卻是他最熟悉的味道。大勇從岩壁的陰影中爬了出來,月光照亮了他的臉,滿是淚水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