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無知的少年，女子或許未放在心上，那比尋常馬匹高大一倍的白駒，也只是隨口說說。

  我隨手去掀開另一扇竹編，想知道後續。

  “山神娘娘，那牧童沒有姓名，無依無靠，是山下河伯收養的孤兒。”

  “孤兒？”

  坐在銅鏡前梳妝的女子，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她派人打聽牧童的身世。

  “對，他是從上遊衝下來的，面朝下的浮在水面上，河伯撈起了他，離開水面就哭了。我和小翠一道往上遊打聽了十裡，沒有哪個人家認識他。”

  “十裡？”

  “人在水裡不能呼吸，十裡都很遠了。”

  “如今人呢？”

  “河伯說牧童跋山涉水去了無崖山，走之前嚷著要找什麽，已經三年了。”

  “無崖山？”

  “那無崖山裡全是吃人的妖怪，他就算找得到無崖山，三年未歸，大概是遇害了吧。”

  “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她揮了揮手，侍女便退了出去，她緩緩蓋上桌上的梳妝盒，我看到那裡面靜靜躺著幾根枯草。

  我急切想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於是又掀開了一扇竹編。

  這是一個冬天，天氣很冷，桌山放置的茶壺嘴也結了冰，她披著雪白的厚披風，還是坐在那裡。

  咯吱，門開了。她急忙看過去，下一刻多了些失望，原來是外面風太大，將門吹開了，不少白雪趁機溜了進來，滿屋子都是，好看，好冷。

  雪花落到她的臉頰上，也是很久才會化去，她受不了大風，還是更喜歡安靜，便起身去掩上門。

  我好奇，她身邊的侍女呢？
  剛一想，就聽到馬匹過來的聲音，下一刻，一名風塵仆仆的侍女，推門進來，還來不及坐下，便說：“找到了！找到了！”

  她有些不太相信的看著侍女。

  “就在無崖山，還立了山頭，收復了大大小小七八十個山洞，當了大王！”

  “你說的是誰？我讓你打聽的人呢？”

  “就是他啊，三年前離開的牧童啊！”

  “小翠，你凍壞了。”說著，她坐了下來。

  “山神娘娘，我剛知道的時候也不相信，一個活人，憑什麽降服了那麽多妖孽，這事兒聽著都不可能，但千真萬確都是我親眼所見啊。小翠沒糊塗！”

  她卻說：“狗尾巴草開了嗎？我想看看。”

  小翠說：“過了冬，等一段時候才能出苗。”

  “那我還是想出去看看，你留屋裡休息吧，辛苦了。”

  言罷，她迎著風雪走了出去。

  我同時也放下了竹編。

  我沒有著急去掀看別的記憶，將前前後後看的的整理一遍，大概知道了一二，當時的師妃影是山神娘娘，沒有接受冊封前，也被稱為“山鬼”。故此，她對《山鬼》這篇詩歌情有獨鍾。

  在那位將軍還是牧童的時候，看到了她，頓時心生愛慕，不懼流言，因為當時的人們認為山鬼是鬼，非常可怕。他不怕，甚至為了她隨口一句話，便翻山越嶺去到凶地，為的就是找到比尋常馬匹大一倍的白駒。

  白駒有沒有不知道，但這份心意，這位山神娘娘肯定知道，否則也不會派人四處打聽他的消息。

  看了這麽多段記憶，卻是從未見兩人一起出現，想到這裡，我顫著手去掀開下一扇竹編，或許會看到。

  “山鬼，你在青竹林苦修千年，即將功德圓滿，我已經擬好了折子，待天帝冊封你時，你就有了名字。”

  竹屋裡站著一個仙氣十足的老人，長須拂面，一身都是白色，不染一塵。

  “無塵大仙，那會是什麽名字？”她問。

  那人拂塵一揮，似乎很怕染了屋子裡的灰塵，匆忙說：“一個很好記的名字，忘情仙子。”

  “忘情？”她一愣。

  “對，忘記凡塵的所有愛恨情仇，可成？”

  “可是。”她有些後悔的意思，“我忘不了青竹林，忘不了小翠她們，忘不了外面的雪，也忘不了狗尾巴草。”

  “什麽狗尾巴草？山鬼，你要知道，有了身份就不會在意這些了。”

  “做了忘情，就必須忘掉這些？”她嘀咕起來，突然苦笑了一下：“山鬼想請大仙撤了折子……”

  “愚昧，你修行千年不就是為了等這一天？這一天馬上來了，仙人在冊不好嗎？好了，冊封那天我會過來宣讀天帝旨意。”

  “妖是什麽？”她叫住了無塵，似乎被這個問題困擾了很久。

  “嗯，像現在你這樣沒身份沒地位的，全都有個名字，叫妖。冊封那日穿得莊重一些，不要抹了我的面子。”

  “我們不是沒有名字，原來我們都叫妖啊。”她低著頭，慢慢扶著顫抖的身子坐下，梳妝盒裡那枯萎的狗尾巴草，越來越沒有生機了。

  她笑了，笑的像哭：“修行千年，只為了一個名字，真可笑……”

  我依然沒看到兩個人一起出現，這一哭，天黑了，我將竹編慢慢放下，心情有些沉重。

  我有些不敢去掀其他的竹編，因為害怕看到什麽。

  但最後還是伸出了手，剛觸碰到竹編，就聽到那無塵大仙的聲音：“冊封之日，遲遲不到，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身旁隨從說：“大仙，是否我們去後山找她？”

  無塵用拂塵掃著周圍：“哪裡髒死了，長滿了肮髒的雜草，等吧，等她。”

  隨從說：“說的也是，一個小妖最惦記的，是不當妖。”

  我尋思他們在哪？
  我放下竹編，繼續翻找其他的記憶。

  “天界派了水君，他已經衝毀了青竹林，這裡是我耗盡千年法力才護住的。”她對小翠說：“將軍回來，要是認不出這裡，怎麽辦？我只能留下來等他，小翠，你快走，水君駕著洪水來了，如果你到外面碰到了將軍，請告訴他，我一直等著他，讓他回來看看。”

  “等等小翠，就算見了將軍，也不要告訴他。”她搖搖頭，“我真傻，要是他知道了，一定會找天界麻煩，本事再大也大不過這片天……”

  搖頭之後，她目光堅毅說：“青竹林，石頭，大樹，哪怕狗尾巴草，大水可以衝走這一切，但是我不會，我不會被衝走！我要守著這裡，守著我們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