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然界之中，當泥土顆粒與潤滑劑以一定的形式混合在一起的時候，泥土就會顯現出流體的特性。譬如說，日本地區經常出現地震之中沉入泥土的建築，就是因為地震的機械波讓潮濕的大地突然液化。

  當然，在夏吾面前，這都不是事。

  泥土如同水流一般從他身邊滑開。夏吾就這樣偷偷綴在那個警察與怪物帶領的隊伍後面。考慮到對方的觸覺可能異常敏銳，所以他特地拉開了大概十米的距離。

  這裡怪物的密度非常大，十米之內就有好幾對廝殺的。這些怪物無規律的腳步就足夠掩蓋掉他遊動時產生的動靜了。

  “原來如此，這裡是‘人死了之後靈魂會來到的地方’……至少也是接近這種傳說的或然世界……”夏吾沉思起來。

  當然，這種或然世界並不是真正的“彼岸”與“冥界”——實際上，這種彼岸與冥界在“不可能”之中的數量，可能比人類的總人數還要多。除非每一個人類都有好幾個靈魂，不然的話，這些傳說之中的“死後世界”，豈不是沒什麽意義？
  而且聽這些家夥的對話來說，雖然這個地方是傳說之中的死後世界，但實際上，加納科喬死去的居民，其靈魂也並非是一定會出現在這裡的。

  這樣大的一個城市，一天之內隻死七八個人？怎麽可能？

  按照這兩個家夥的說法，這種現象都是最近才有的偶然。

  “因為某種傳說的關系……還是因為某種魔法，導致這個或然世界與必然世界的聯系變得更緊密了？”夏吾猜測。

  “話說回來，如果這裡是死後的世界，那是不是說，我也是‘死了’才會到這裡的？不，不對……那幾個靈魂是飄在半空之中的，看上去沒有質量，也沒有半點踩在地面上的痕跡，但我毫無疑問是血肉之軀。這一點我和他們完全不同。”

  “而且，我怎麽可能是死過來的？”

  對於這個想法，夏吾就只是想笑。

  怎麽說呢，雖然好多年之前，某個算是漫畫藝術史上裡程碑的作品，確實開創了“死去無非是腦袋上頂個光圈”的詭異世界觀，但夏吾所熟悉的世界觀可不是這樣的。在這裡，死亡就是死亡。確實，通過湧現系魔法重新注入生命力的做法，可以讓已死之人重新獲得生機，但這要算“讓一具屍體獲得生命”，還是真正的“死者蘇生”還兩說。至少生和死的界限，夏吾還是知道的。

  他不可能會死。

  再者，“流體控制”以及“無法控制的情感掛”這兩個外掛一樣的設定，放在他身上，就是保證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死的。哪怕他精疲力竭，與理智解離的情緒也會爆發出來，充當他的力量。

  換句話說，他，夏吾，主角，有不死光環。

  說他是死到這裡的，就是侮辱了“主角不死定律”幾百年的歷史。

  “話說，還有一個特別了不起的情報啊……鬥魔界。我記得應該是普拉文人的神話學術語什麽的……”夏吾沉吟：“嗯……首先他們死後，會先進入‘淨罪的彼岸’，然後再進入‘樂園’，但是他們也意識到，有些人確實更喜歡戰鬥，以擊敗同族為樂，所以這些人若是完成了淨罪，就不會進入‘樂土’，而是會進入一個名叫‘鬥魔界’的修羅沙場。”

  “這裡是他們的‘淨罪煉獄’？通過戰鬥淨化身前犯下的罪孽？”

  “原來如此……因為這種東西長得實在是太不符合生物學定律了，身體的很多細節也不符合解剖學，所以他們的體液循環並不是靠心臟或類似器官的流體動力學作用來驅動，而是靠神秘學作用來驅動。”

  “這也是他們偽裝成人類之後依舊會被我輕易識破的原因。”

  “話說回來，他們口中的‘領導’是什麽人？‘長期放置’是為了幹什麽嗎？還有那個所謂的‘回應召喚’又是在講什麽？”

  就好像所有文藝作品裡面演的那樣，只要主角隱藏在一旁，那些聊天的雜兵就會在不知不覺間開始聊主角不知道的機密內容。

  “就之前那個啊……說‘資質’問題的。”那個怪物模樣的生物道：“看看這些人類死靈會不會在這裡轉化成本地生物。我記得上次上面還說，他們無法確定，為什麽只有一部分魔可以通過儀式湧現嗎？存在‘所有能夠湧現的鬼怪都是人類死靈轉化’的可能性這樣？”

  “啊，這個可能性蠻低的，邏輯上來說幾乎不會成立，所以上面打算實驗一下，排除掉這個可能。”警察模樣的鬼怪聳聳肩：“這些人類鬼魂已經是這個或然世界的事務了，就算用‘貨’強行帶上去，也會因為沒有支持而重新跌入不可能的。我覺得，可能就是‘上面在滿足條件死了個人之後，這裡湧現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死靈’這種機制吧？”

  “做吧？”鬼怪躍躍欲試。

  “啊……做——做你個大頭鬼啊！”警察搖了搖頭：“現在還在通勤時間，別想開帶薪小差啊。”

  “又來了……薪水和績效對我們到底有什麽意義啊？”

  警察點了根煙，幽幽歎息：“我也很想知道……但就是這麽樣設定的，我也沒辦法啊。現在人手這麽緊張，一會咱們還有任務要做，沒法盯著一群死靈慢慢轉化吧？”

  或許是為了掩蓋自己那種“想要帶薪上廁所”的心虛，鬼怪提議道：“用個法器將一群人類標記起來？”

  “鬼知道這個轉化過程會不會連同身上的裝飾物一起轉化掉啊？而且這地方這麽大，我們每次浸入都不一定在同一個地方來著……”

  “f．u．c．k。”鬼怪也很沮喪：“該死的普拉文人……亞智慧生物就不能給地獄多加一點細節嗎？搞個山啊河啊之類的地形也好啊？”

  “也許在他們母星有吧？但是這裡就是一小撮聖逐投放的樣本——我們也只能根據他們的信仰心來到一個這麽爛的‘不可能’深度。”警察一邊說，一邊查看手上的舊式手機。這個看上去很像手機的東西也是神恩科技產物，上面有幾個應用。警察現在在用的，就是一個類似於“＊＊＊Go”的定位系統，用於捕捉這個深度不可能之中的人類。

  “奇怪了……這裡應該還有一個人類死靈的？”警察拍了拍手上的機器，然後用手電筒到處亂掃。

  “那‘召喚’的項目又怎麽樣了？”

  “不怎麽樣。那些個白癡根本就沒有什麽神秘學常識，僥幸成功的話也沒法重複……”警察搖了搖頭：“還是跟之前一樣咯，最多只能做一個‘定位’。”

  “切……”鬼怪搖了搖頭：“我還期望他們更夠把咱們拉出去咧……”

  “呵呵，在拉出去之前不得先增加增加同伴的人數嗎？”警察用力抽了一口煙，然後將煙蒂隨手扔在地上：“這次不是又死了一個‘樁’嗎？連帶好多同伴都被送還了，所以……嘶！燙！”

  警察感覺自己後頸劇痛。伸手一摸，卻發現自己剛剛隨手扔下的煙蒂不知道為什麽鑽進了自己後頸的衣領裡面。

  “怎麽回事？”鬼怪一驚：“剛才發生了什麽？這裡的家夥不都只是故事裡的玩意嗎？他們不可能主動攻擊我們的……”

  “不知道……但是我們有麻煩了。”警察將煙蒂往地下一扔：“反常現象……”

  鬼怪有些緊張：“不會是什麽大惡魔之類的東西吧？我有點怕啊……”

  “你自己也是個魔怪吧？怕毛！”警察擺出戒備的姿態。

  “我是個鬥魔啊！”

  “那就更不用怕啊？淨罪之地的亡者中，只有最強最渴望戰鬥的才能成為鬥魔，我們比他們都強吧？”

  “但實際上我就會做文書工作啊！那群亞智慧生物覺得這個也算戰鬥！”鬼怪驚駭莫名：“神話之中，淨罪之地就沒有主人嗎？比如說什麽超強的神，職責是排除外來者……”

  “你連自己出身的神話都不知道是怎麽地？那些亞智慧蠻族哪來那麽多花花腸子？”警察大聲說道。

  但這個時候，異狀卻發生了。

  地面上的淤泥在毫無征兆的狀況下開始流動。就連那些　無休止戰鬥著的背景板角色都察覺到了變化，開始邊打邊退開。

  警察大喝：“什麽人在裝神弄鬼？”

  大氣開始震動，一個聲音無端出現：“吾乃淨罪之地的守護者，嘎嘎德【夏吾只知道這麽一個普拉文人風格的名字】。鬥魔喲，你們已經脫離了此界？為何還要回來？難道是體察到‘戰鬥乃罪’，所以想要重新進化嗎？”

  “噫！出現了！”鬼怪尖叫著縮到了警察的後面。

  警察面露無奈之色：“他只是故事角色……”

  “他明顯和其他‘故事角色’不一樣。我們是覺醒NPC，他是副本大Boss啊！”鬼怪哭喊道：“不行啊！我們打不過的吧？他出去的話至少是個實打實的或然神！不是我們這種半吊子……”

  “等等，如果他出去就是一個真正的或然神，那為什麽我們一直以來都沒見過他？”警察一愣：“而且也沒聽過……神話的記憶也沒有……”

  警察看向四周：“淨罪之地的守護者，你為什麽說異族的語言？而且……而且還學他們動畫裡的說話方式？”

  那個“守護者”也沉默了一下，然後才說道：“吾乃此地回響，你們用什麽語言，我就用什麽語言。”

  警察面露疑惑之色：“啊？普拉文人有這麽細致的神話設定嗎？”

  “吾在此處，如何為假？”

  “這個……”警察思考了一下。“嘎嘎德”在普拉文人的文化之中，確實是一種尊崇的名字，絕大多數已經遺忘了母星文化的普拉文人都不會取這樣的名字。不可能突然就蹦出一個熟悉普拉文人文化的敵人，在這裡蒙騙自己。

  所以……

  這個家夥是真的？
  普拉文人神話裡真的有這一尊？
  還是說，這裡其實是個混合世界觀，混進了其他異鄉民神話的元素？
  可那也不對……其他異鄉民不可能用“嘎嘎德”這樣典型普拉文風格的名字。

  警察還很懵，但鬼怪卻已經回過味來。他異常興奮，問道：“兄弟，這算不算大發現啊？咱們可是一直想要有一個同根同源的大高手鎮場子……”

  “何意？”那個神秘的聲音問道。

  警察思考片刻，咬咬牙，做出決斷：“偉大的淨罪之地守護者啊，您是否意識到，這個世界並非那麽理所當然？您是否意識到，這個世界的存在並非絕對的真實？”

  “誠謬呼。”那個“淨罪之地守護者嘎嘎德”如此回答。

  多麽荒謬。

  警察也是十分緊張。他並不知道讓或然神湧現的手法是什麽，也沒有人向這樣深入神話之中和神交談——理論上，在湧現到必然世界、依靠集體無意識固定之前，神話中的神，也只是一種NPC而已。

  在被直接干涉之後，這些NPC也會做出回應。但是總得來說，這種干涉依舊不能持久。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回到“故事”的正軌上。嚴格來說，“或然世界”甚至更接近奇跡宇宙，沒有任何“時間”的概念。潛入或然世界的居民，不過是感受到了必然世界存在的時間軸。

  就好像“普通的播放器只能正放視頻”一樣，你可以從任何一個時間點開始，也可以拖回任何一個時間點，但觀看者只會感到時間在流逝，卻不會因為“回放”而感到時間倒流。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遊戲讀檔，不代表現實世界也會時光回溯一樣。

  但是，如果有那麽一個契機，“故事裡”的角色也有可能掙脫這一切，進入必然的世界。

  只是有可能。

  如果……他這樣做，真的成功讓這個“守護者”成為或然神的話……

  他們這些怪物的立場也會發生巨大的變化吧。

  至少不需要任何需要戰鬥的場合都仰仗約魯巴神話的那些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