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量像外面那些蒙面的垃圾一樣平平淡淡:“主人在等誰?我這就去找來!”
謝南北果然又像從前一樣輕輕搖頭,他從不肯與旁人多說一句。小孩兒不再說話,隻一杯杯幫謝南北續酒。
“你說……”謝南北開口了,宛如恩賜一般的,對著他開口,雖然還是自言自語,但也隻對著自己自言自語旁人是看不到的,他心裡的穆然泛濫這欣慰甜蜜。
“你說,他怎麽這麽沉得住氣?他那莫兄是不知道他能活幾天吧?合該他們比我著急才是的,怎麽……怎麽我現在倒是著急想鑽他們的套呢?”
可能是酒飲得有點多,謝南北突然扭頭。他從不這樣認真看誰,現下卻帶著酒氣看過去:“我記得你那會兒才這麽高!”
他伸出手來隨手比了個位置,也不知道準不準,沒看見身邊這人怔住的小動作。
“走路都東倒西歪!我看他們一個個的都喜歡生兒育女,便在鳳叱的皇宮裡擼了個最好看的來。你說你也不哭鬧,餓了不說渴了也不說,冷了不說熱了也不說,倒是省心。
可我也還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娶妻生子,你說養個小娃娃有什麽好的?明明我們都這麽聽話懂事了,他們怎麽還是不喜歡呢?我不喜歡你,他們也不喜歡我!
說到底你更懂事,又忠心又強大,他們都說陳啟勝時天子嬌子,其實你才是吧,你比他強多了!我曾經幾次把刀劍抵在你脖子上啊?我都不記得了!我沒看顧過你,隨手把你扔在那些人裡……
就像母親一樣……
你叫什麽來著?”謝南北眼中的茫然讓他不知道怎麽回答,難道說自己從小就沒有名字嗎?這樣他會不會覺得是自己是在怪他?
索性謝南北也不是真的要問,說到最後他已經分不清謝南北是在說兩個人中的誰,或許都有吧。
他像往常一樣撤了石桌上的飯菜,隻留了一壺小酒。抬手時謝南北卻勾住他的衣袖:“你累嗎?”
他沒敢出聲,謝南北卻突然抬起左臂掐著他脖頸。是的,謝南北左肢是健全的,只是為了使用銅臂才做出獨臂的假象。此刻謝南北獨目獨耳,緊掐他命脈,他卻無端生出對這人的心疼來。
“不……不累!”
謝南北手上的力道更加大了,他獨目雙紅:“再問你一次,你累了嗎?”
“不……不累!”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隨著他力道的不斷加大,男孩已經開始翻起白銀漸漸脫力:“你累了嗎?”
“累,累了!”
桎梏生命的力量驟然消失,大量的空氣湧入肺腑,男孩倚著牆滑下急促咳嗽。原來……他只是想要承認他累了嗎?謝南北累了?
這個夜晚人不會再有人提起,或許明日起來連謝南北鬥不會記得。
根據男孩多年的經驗來看,多半是不記得的,所以自己才能安穩的陪著他多年。偶爾在他醉酒時能近身,能當他親近的人……
男孩上前扶著謝南北,把他身上的力道靠在自己瘦弱的肩頭,將昏昏沉沉分人緩緩放回床上。在謝府的又一天過完,在謝南北身邊有一天度過!
第二日謝南北睜眼時見到的就是這個自己從來不知道名字的男孩守在自己床邊,規規矩矩的跪在墊子上睡著。
這樣都能睡著,可見平日裡是習慣了的。可惜謝南北看到了也不在乎,他對一個人最上心的時候,也就是憑著一根紅鈴鐺手鏈叫了人家幾個月的哥哥,順便還燒了人家全家上下。
哦對了,臨了臨了還要趁人死之前把定魂珠拿到手!
要說讓謝南北真正放在心上惦記著的,也就定魂珠算得上獨一份。
他沒有叫男孩醒來,也沒有刻意的放輕或加重腳步聲,男孩卻在他穿衣時堪堪清醒,接著就是宛如小斯一般細致的服侍。
謝南北原久不是個仗著主子身份作威作福的,不是因為高尚而是因為他自己的高眼光。他覺得眼前的這些廢物都當不得伺候他,他不需要別人也配不上。
可男孩不一樣,謝南北心情時好時壞,且不一定心情好了就讓伺候不好了就不讓伺候,沒人能琢磨透嘍他的意思。謝南北不想讓人伺候的時候會把男孩打一頓趕出去,可有時候就會由著男孩伺候。
這許多年下來,男孩日日都要在他跟前伺候著,大不了被打一頓,總不能因為怕被打就省了這回事。
謝南北無心無情,淡薄道:“探子那日就來報陳樂帶兵入了大漠,現在算著再慢也該到了,去吧咱們的人都叫回來吧!”
男孩絲毫不覺其他,只欠身離開。
“還真有點兒累!”謝南北自嘲,就是不知道陳樂累不累。
陳樂當然累,風月客棧如今生意蕭條,沒了外來商戶,城內的人自然不會奢侈到來住店。
“好了。”陳樂拍拍手:“影青對他們來說太過熟悉,他會在暗地幫著你,有他在你就放心吧!”
唐濤單手撚了撚自己飄落在額前的一縷頭髮,嫌棄道:“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他本就身體瘦弱氣勢陰鬱,混在謝南北的人群裡不會被發現。他們都是帶著面具蒙著面的,陳樂也給他們都換了裝束化過妝了,就算哪一天被人揪出來也必定不會被認出來。
“一定記住,你和孫練就是他們的主心骨,莫兄往有顧不過來的時候,所以就全仰仗你們了!
大壯他身形不適合跟你們一起,不過你放心,我會護著他。將來……”陳樂拿起酒壺一杯杯斟滿,趁著莫可舟不在,他要說點兒大逆不道的話了。
“將來,不管發生什麽,你們一定相信,你們的莫大人,他……他是有苦衷的,他都是為了我!”
“知道的陳教頭,咱們大理寺都知道莫大人只聽您的話,這兩軍交戰之際,就莫把這閨房之樂講出來惹大家羨慕了吧?”孫練打趣著陳樂,手下跟著哈哈起哄。
陳樂心道也好,只要你們記著這話就行。
他拿起酒杯,眾人也跟著一一端起,陳樂笑:“各位,馬到成功!”
“馬到成功!”
這一杯酒,是大理寺在場之人堆昔日陳教頭的情誼。憑著這一腔情誼,他們拚到最後也沒生出一點懷疑的念頭來。憑著這一腔情誼,在知道自己跟著莫大人在做何事時,每每想起今日的的一杯酒一句話,都能更明白陳教頭的心意。
當日隻覺得莫大人對陳教頭的寵愛非常,幾經波折才明白陳教頭對莫大人的用心良苦。
這一碗狗糧延續了多久且不論,這人酒一杯過去之後戰場就算真正拉開第一幕,陳樂打開門,同門外侯著的莫可舟葉半凡一起送士兵們離開。
“葉半凡,我有話跟你說!”
客棧小房內陳樂把莫可舟關在門外,順手把窗戶也關了個嚴實,刻意放低了聲音與葉半凡商討:“半凡,我有個事兒想拜托你!”
“你說就行了唄,我來不就是讓你擺脫的嗎?我周秦都走了,我就知道你不能放過我!”周秦方才也是喝了酒紅著眼離開的,葉半凡瞧著心裡不痛快,卻也不得不留下。
“眼下的事兒我絲毫不但心,只是以後……以後莫兄難免有被流言蜚語困擾的時候,我想拜托你,到時候幫幫他!
你在江湖上朋友多,鳳叱地大人多,唾沫一多了也能將人壓著喘不上氣來。我知道莫兄可能不在乎,但我還是舍不得。到時候無論如何,你打開這個,照著上面的說!”
陳樂從懷裡拿出一封信,葉半凡拿過來正要打開卻被陳樂攔住了。他嗤笑,然後放好信件打笑:“我在江湖上朋友再多能有你多?咱們兩人的朋友加起來整個江湖大概都是向著莫大人的,你可真偏心!”
陳樂也陪著笑:“只要你記得今日之事就好,這次等謝南北死了,你和周秦也多跟莫兄說說話,沒事兒來找他多玩玩。”
葉半凡點頭沒再說話,他隱約覺得這事兒不太對勁兒,什麽叫沒事多找莫可舟玩兒?他們不該找陳樂玩兒嗎?更和況什麽叫來?周秦在大理寺當值,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來來去去的……難道陳樂要拉著莫可舟遠走他鄉逍遙快活?
任由葉半凡腦子裡的想法越走越偏,陳樂卻沒有拉回來的意思,他雪上加霜道:“今天的談話,你到死也不能透露出去,莫兄也不行,知道嗎?”
“知道知道,夫夫情趣嘛!”
“知道就好!”陳樂起身打開門窗,放莫可舟進來:“我覺得莫兄,就讓葉半凡在這兒守著吧!”
莫可舟不曉得這一個破客棧有什麽好守著的,他疑惑,葉半凡也同樣疑惑:不是說好了一起引謝南北回迷宮的嗎?
“是這樣,拜白閣的人隨大部分會跟著顧大師一起,但他們自由慣了,難免有安不住心提前來的。所以風月客棧,我們必須留人。
況且,這邊只有唐濤不行,你也得守著。我再回迷宮差人送消息來也定是送不到你手裡,那時候不管你在謝府還是城牆,這裡總會有我消息。
這裡老板下人全部換成了我們的人,所以你不必擔心,葉半凡就是風月客棧的老板!”
到時候滿城的風雨不知會飄向哪裡,至少他們能有個安身片刻的住所。
只要自己在迷宮動作夠快,謝南北一死,消息只要傳進南樂,那事情就成了大半。到時莫可舟已經假借謝南北的名義帶人上了城牆,勸說南樂士兵降服歸順不是難事。就算他們真死了心要打,大理寺二捕加上隨之趕來的顧大師和拜白閣眾人也是穩勝。